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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自打破红,总想着仗着还年轻,身子骨儿没甚大不了的,这便不必兴师动众地养病,更不用叫皇上知道了。
——与廿廿这淅淅沥沥不肯停的落红一样,这天上的雨水忽然也跟着不肯停了。原本每年三四月间,因京师在北地,容易出现旱情,故此皇上最大的心事便是要祈雨;可是今年好嘛,祈雨是成了,可是这雨水来了竟不肯走了。
春日里旱情是灾,可是过犹不及,雨水多了同样是灾,故此皇上刚到寰丘、龙神庙等处祈雨罢工,结果没安定几日,便又要重新到这些宫观等处,重新行祈晴之礼了。
这几日皇上分别驻跸静宜园行宫,在龙神庙拈香;又连续多日驻跸万寿山,在昆明湖中的“广润灵雨祠”拈香——唐天宝年间曾册封四海龙王,西海龙王便为“广润王”,故此当年乾隆爷修葺万寿山昆明湖中“西堤”处的龙王庙时,便赐名“广润祠”,令此处成为大清皇家祈雨的重要宫观。乾隆爷当年曾九次来此祈雨,乾隆六十年传位之际的一次祈雨尤其灵验,故此乾隆爷又亲自赐名“广润灵雨祠”。
也同样因为这一场在乾隆六十年传位之际的灵雨,当今皇上也极为重视广润祠祈雨,亲赐匾额“敕建广润灵雨祠”,钤印“嘉庆御笔之宝”。
故此今年这先旱后涝的情势之下,皇上在万寿山停留多日,连日都至广润灵雨祠中行礼祈晴。
——便也因此,廿廿才更不希望自己的情形再扰皇上忧心。
可是身子的事儿,终究都不由廿廿自己决定,待得七八天过后,便是女子来月信,这也该走了,可是廿廿这落红还是有些沥沥地总不停。虽说量没那么大,可是总这般滴滴答答地不肯停,这便耗的总是身子里的气血啊。
女人总归是要靠气血来养着的,尤其是年过三十、且生育过多胎的妇人,这气血原本已经走下坡路了,若还是这般点点滴滴地消耗着,便是什么样强壮的人也受不了啊。
便是她自己还要强,不肯每日躺着休养,可是月桂和月柳等人却都不肯让了。她们两个看着廿廿歇息,便是嫔妃前来请安,两人也都想办法挡驾,也唯有諴贵妃和庄妃、淳嫔等人来时,她们才放心地叫这几位入内。
如嫔却没得到这等待遇,与普通嫔妃一样被挡驾在外。她虽没说什么,却一双眼藏不住了忧色,忍不住凝住月桐去。
一日两日倒还罢了,可是如嫔每日早晚都来请安,几乎每日都被挡驾,便每日都要用这般的目光凝视月桐许久,这给月桐心下造成的压力便一日一日地累积了起来,渐渐浮浮漾漾地,也如这没个停止的雨水一般,快要从海子的沿儿冒出来了。
如嫔便是自己来,还不甘心,便也特地随着庄妃一道来请安。庄妃能被请进去,可是如嫔还是被四喜和五魁想了法子给拦在宫门外……她便也急了,按捺不住地冲月桐掉下泪来。
“……姐姐还要瞒我么?姐姐那日哪里是与那太医偶然遇上?姐姐分明是特地去请那太医回来,是不是?阿哥所比不得内廷,这两边儿中间还隔着森严的宫门呢,便是太医,若不得奉诏,也是绝对不敢从阿哥所随意进出内廷的呀。故此若不是姐姐带着皇后娘娘的口谕去传,那太医是进不来的!”
“姐姐还想瞒我,难道我就这般愚笨,还猜不出来是皇后娘娘凤体不安了么?你倒是快些告诉我啊,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了;我又能为皇后娘娘做些什么去?”
月桐只管咬住了嘴去,只说,“……奴才当真不知。那日奴才也只是碰巧遇见那太医,这才攀谈两句罢了。至于那太医那日忽然从阿哥所进内,奴才想那太医自然应该是奉诏进内,但是那太医所奉的是否为皇后娘娘的内旨,抑或是被其他内廷主位传召,那奴才就不知道了。毕竟这内廷里,能传召太医进内的,也并不唯独是皇后主子才是。”
“退一万步讲,便是皇后主子传内旨,召那太医进内的话,那皇后主子宫里那样多的人呢,又何至于叫奴才前去传旨?况且那宫门上的太监、护军的,都只认皇后主子宫里的腰牌,便是认得奴才这张脸的,也都知道奴才早就不在皇后主子宫里伺候,如今是在主子您名下的,故此他们怎么能听奴才去传皇后主子的内旨呢?”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弄不好还会连累家人……这便绝不会只是卖个人情这样简单,主子您说呢?”
如嫔凝着月桐,便乐了,“还是姐姐想的周详,倒是我一时心急,急不择言了。姐姐说的是,姐姐已经是我名下的女子,皇后娘娘宫里那么多人呢,又怎么会轮到叫姐姐前去传皇后娘娘的内旨呢?”
“姐姐便曾经是皇后娘娘跟前得力的头等女子,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姐姐说得对,姐姐身份变动的事儿,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已经将姐姐指给我了,那宫里人也自然不将姐姐当成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
这话叫月桐听得十分牙碜,可她又能说什么呢,这便唯有尴尬地笑笑,“主子还有吩咐么?若没有的话,奴才便忙活去了。”
如嫔噙住一抹冷笑,依旧亲亲热热道,“姐姐快去吧,有劳姐姐了。”总归她今儿想说的话都说了,能叫月桐不痛快,那她就得劲儿了。
瞄着月桐出去了,星滟这才凑上前来,轻啐一声儿,“亏主子这几年将她当成什么似的,非但不以奴才用她,倒叫了她好几年的‘姐姐’去。就凭主子这一片真心,别说一个人啊,就算是块石头,都该能焐热了;可是她倒好,依旧不肯向主子归心,在主子跟前连一句真话都掏不出来!”
如嫔的心思倒没在月桐那儿,她只抱着手肘,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儿。等星滟终于停止了聒噪,这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果然没猜错,皇后的身子出事儿了。”
“她是皇后,能在她宫外当值的太医,自然都是御医;只是她终究还是不敢相信旁人去,还是叫月桐将那永泰从阿哥所那边儿给调回来……便从这儿就能瞧出来,她的病一定不轻,至少也是不能告人的去。”
她越想越是忍俊不禁,“呵,还瞒得这样紧,平素连宫里人的面儿都不敢招,便连月桐这个死丫头都是咬死了不说的……想来这病,必定不简单。”
星滟便也使劲儿想,“那能是什么病呢?若是要紧的病,皇后那边儿能不赶紧召太医们进来会诊么?单凭一个那永泰,便是伺候她多年的太医,可是毕竟有日子没在皇后跟前伺候了。况且那永泰如今又回阿哥所去当值了呀,没听说有旨意将他从阿哥所调回来啊……”
如嫔依旧没搭星滟的茬儿,依旧自顾自含笑琢磨着。半晌才缓缓道,“真可惜这会子二阿哥福晋不在人世了,要不然又是一场热闹的……这宫里的人啊,从当年孝淑皇后和华妃这些老人儿不在了之后,那好几年里头当真也就是二阿哥福晋敢公然给皇后动手脚去,旁人便是心里再有怨气儿的,当真还没人有这个胆子、这个手腕儿能办到的。”
“若是二阿哥福晋还活着,那这事儿便可直接安到她头上去……可是如今二阿哥福晋已经不在了,侧福晋失势,二阿哥的继福晋还没进门儿呢,倒叫人一时不敢猜想竟是哪儿出了缘故了。”
星滟心下微微咯噔一声儿,忍不住抬眸盯着如嫔去。
如嫔幽幽扭头,瞟了星滟去一眼。吓得星滟赶紧低下头去。
如嫔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又有谁能牵连上我去呢?我一没这个胆子,因为我母家还有额娘和弟弟、妹妹需要我看顾着,我可不敢拿他们的性命作注去;二来,如今我奉皇后娘娘的懿旨,重新跟随着庄妃娘娘居住。这宫里的人便是不信我,不是也不敢怀疑庄妃的手腕去——有她看着我呢,我又能做什么去呀?”
星滟眼珠儿一转,隐秘地低声问,“……奴才觉着,这事儿便是在外人眼里是想不通的事儿,可是主子却必定心下跟明镜儿似的。还求主子提点奴才一句,奴才这心下可迷糊了。”
如嫔笑笑,“我心下倒是有个人儿的影子……只不过啊,我说了也没人信,别说你们不信,便连皇后娘娘自己都不肯信,那我何必还说呢,说了也没意思。”
星滟张口结舌,还想追问,可是如嫔已经不搭理她了,一扭身儿进了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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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万寿山住了多日,这一日终于回到圆明园中来。
皇上回来,就直接来看廿廿。廿廿想起身来恭迎,却被月柳给按住,怎么都不肯让廿廿下地。就在这个当儿,皇上已经直接挑帘子走了进来,正是撞见了。
月柳吓得赶紧松开手,退到一旁去。皇帝挑眉看着月柳。
廿廿怕皇上动气,赶忙含笑伸手拉住皇帝的手去,“……都怪我起来晚了,没能到宫门恭迎圣驾。”
廿廿没来得及下地,便索性伸臂抱住皇帝的腰,将头倚靠在皇上心口处——这也同样是满人的“抱见礼”,比普通的抱见礼更为亲昵些,是老夫老妻之间久别重逢的礼数。
皇帝便也顺手拥住了廿廿去,却还是没叫廿廿有机会将脸藏进他怀中,他抬起廿廿的下颌来,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廿廿便赶紧找理由,“……许是这些天来,连天的阴雨,有日子没见日头了。”
皇帝蹙眉,“无关。”
廿廿无奈,赶紧心虚地笑笑,“那个……那就是我月事来了,不好意思叫皇上知道,这便胡乱捏了个借口来。”
皇帝点点头,这个倒是沾边儿的,只是皇帝还是挑着一边眉毛,显见是不满意。
“……你那日子,爷心里是有数儿的。今儿这是什么时候儿啊,有点儿乱。”
廿廿险些呛着,索性就也咳嗽出声儿来,“……皇上圣明,自然知道,女子这事儿上,咳咳,难免有些时候儿会打乱些的。”
皇帝这便轻叹一口气,搂着廿廿的肩坐下了。
眼见皇上这是又要让主子给说服了,这就信了,月柳就急了,这便豁出去了,一提衣襟,“噗通”就在皇上面前跪下了,“回皇上,皇后主子是不想叫皇上悬心!”
廿廿登时急了,低吼一声,“你浑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皇帝便眯了眼,将廿廿给格住,垂首盯着月柳,“慢着……你想说什么?”
月柳已经顾不得官女子的身份,俯身叩头在地,哽咽道,“回皇上,主子她,她……见红了。”
廿廿拦不住月柳,急得眼前都有些发黑,嘴上却急忙给找补,“……皇上,就是我来月事了。这个月日子有点儿乱,倒叫她们也跟着担心了。”
皇帝却按住廿廿的手,示意不叫她说话,身子向前,躬身去盯住月柳的眼睛,“大胆奴才,朕方才进来就觉着你有些无礼。这会子又浑说什么呢?惹你皇后主子着急了不是?”
月柳吓了一跳,惶惑无助地抬起头来。
皇帝厌弃地皱了皱眉,“趁着朕还没失去耐心烦儿,你还不退下去?若再在眼前惹你主子不快,朕必定要罚你!”
九思在旁边儿伺候着,见状便也赶紧上前来,伸手拎起月柳的手肘来,半劝半拖地往外去,“皇上叫你退下呢?还不赶紧着?”
九思将月柳给带下去了,廿廿反倒要捉着皇帝的袖口儿说小话儿,“……皇上,我没生她的气。”
皇帝便将廿廿的手攥了攥,“你躺下,爷替你擀擀……”
廿廿赶忙红着脸格住,“皇上,我没事儿。皇上陪我说说话儿就好了。”
原本还有些淅淅沥沥的呢,皇上这再擀擀,那哪儿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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