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崖,”鲁肃在上破音叫道,认出了跪在地上的一个随从,瞬间感觉大事不好。
鲁肃忙不失迭的奔下楼,指着已面目全非的男子:“这是?”
“鲁大人,这是我家郭老爷。”一个哭得最伤心,戴着一顶无檐蓝毡帽,小小个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随从抽泣着答道。
鲁肃双脚一软,幸亏粗布汉子眼快扶着,对着地上男子哀哀叫了几声:“成明兄,成明兄,我是鲁子敬。”悲恸十分。
男子只剩不间断的抽气声,什么也说不出来,刺鼻的气味从男子身上散发开,众人纷纷掩鼻。
这是内脏腐烂的恶臭,非常人能忍受,本来就寥寥无几的旁观者也被逼出酒楼,鲁肃被张崖等人劝着扶出。
粗布汉子欲走,倒地男子使劲全身力气,用手绝望的锤了一下地,这“咚”的一声,似在宣告他生命最后的生机,也是残酷的生机。
粗布汉子踟蹰停步,从后抽出一把砍柴刀,回身狠狠插入男子胸膛,帮男子结束痛苦。因为身体没有水分,血液浓稠,砍柴刀抽出来,刀刃上粘着块状的血浆,粗布男子寻找擦布擦刀的时候,发现了站在楼上的秦玊儿。
想这位姑娘是不是吓傻了,对楼下这副惊骇场面,居然能如此淡定,就是他这个大男人都不忍目睹。
汉子捂着鼻子跑上楼,牵着秦玊儿手把她带出了酒楼。
一个跑腿的杂役带着城中一位名医陈大夫刚刚赶到,那大夫在门口闻到臭味就不愿进去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这尸体都腐烂了,不去埋了,却叫我来医治死人?”陈大夫恼怒道,以为众人戏弄他,转身欲走。
张崖跪在地上拦住大夫,因为害怕说话都有些打结:“陈大夫,求您进去看一眼,救救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早上还好好的,是来酒楼吃点心,不知发了什么病,现在人在里面还没断气,怎么会腐烂?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不敢玩笑。”
陈大夫认得张崖,也知道里他家老爷的身份,神色立即肃穆起来,捂着鼻子进去瞄了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看清,人跟蚂蚱一样惊慌失措的蹦出来,双目失神,扶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擎。
“陈大夫,我家老爷他?”张崖不敢问下去,眼睛死死盯着陈大夫,答案心照不宣。
陈大夫愣了半天神,看着张崖欲言又止道:“张崖,你家老爷,救不活了。”说完就走,一句多余的交代都没有。
张崖软了骨头瘫在地上,老爷死了,老爷死了?却都忘了去追究,他家老爷是怎么死的。
鲁肃拦住急着离开的陈大夫,忍着悲恸道:“在下鲁肃,是郭大人好友,方才见郭大人发病蹊跷,还请大夫说明,郭大人是得了什么病?”
陈大夫见鲁肃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也是个人物,此事事关重大,隐瞒不了多久,但又不敢招惹,只是隐晦提醒道:“在下并没说郭大人是病死的!”
鲁肃一惊:“先生此言,是什么意思?”
陈大夫不愿多说:“先生既然是大人的好友,此事应当交由官府办理,鄙人不敢妄言。”说完匆匆而去。
鲁肃心中狐疑,郭潇死的不仅惨烈而且蹊跷,不是发病,莫非是中毒?想郭潇身份特殊,他的死,对东吴水军影响甚大,的确有被人谋害的可能,此事应及时禀告吴候,立案侦查。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鲁肃立即吩咐随从去取鞍马、车辆,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吴郡。酒家内恶臭无比,没人敢进去,鲁肃见手下都磨磨唧唧,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他便率先士卒,满含悲愤的闯进酒家,上楼收拾行装。
下人见主子都进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忍着恶臭,连奔带跑的去收拾,行动之迅速,动作之利落,前所未有。还好马槽在后院,不需从前门进酒家取,赶马的小厮躲过这一劫。
秦玊儿看着这个牵着自己手忘记放的粗壮汉子,浓眉大眼中透着与外表不符的机灵,轮廓分明中带着倔强的硬气,也算是一表人物。但穿着实太寒酸,已经被补丁遮住原本布料的粗布衣裳发着浓浓的汗骚味,衣服太短,因劳作而骨骼粗壮的手腕、脚腕露在外面,脚下的草鞋倒是结实,大小合适,但没什么用,大脚丫子沾满了脏泥。
汉子细心观察周围发生的一切,鲁肃和陈大夫的交谈他也侧耳旁听,心思缜密。
“你把那人杀了。”秦玊儿歪着头道。
汉子脸瞬间黑了,忙把秦玊儿拉到墙角边,避开人群:“姑娘别乱说,这是砍脑袋的事。”
秦玊儿见汉子怕了,更不饶他了,笑道:“我亲眼看见的,你用砍柴刀杀了那个男人。”
“姑娘没见到那位大人已是生不如死,何必让他再受折磨,我也是帮他结束痛苦。”汉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污泥的手在脸颊上留下乌黑的印记,成了个大脸花猫,“姑娘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有大麻烦了。”
“明知道有麻烦,还要做,你是个笨蛋吗?”秦玊儿道。
汉子一本正经道:“认为对的事就做,不对的事就不做,若是怕麻烦,什么都不用做了,躲在家里,做个缩头乌龟,一事无成。”
秦玊儿笑道:“哈哈,那你是做成了什么大事,才会穷成这副模样?”
汉子被秦玊儿戳中心病,窘迫至极,他不过是个卑微的樵夫,连温饱都成问题,能成什么大事?
“弟妹,弟妹,”鲁肃收拾东西出来,发现秦玊儿跟一个陌生男子在墙角说话,“这位是?”
吕蒙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秦玊儿,秦玊儿点了一下吕蒙的胸膛,都不想碰他的脏衣裳:“这是我刚买的奴才。”
汉子睁大眼睛,他可不做奴才,响当当道:“我吕子明是堂堂八尺男儿,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会做人的奴才。”
“你衣服都穿不起,做什么大男人,拿什么顶天立地?”秦玊儿嘲讽道,“跟在我身边做条狗,都比你现在活的像个人。”
秦玊儿本是看得来汉子,才抬举他跟自己,有自己养着他,至少可以不愁吃穿,活得体面些。但她不会说话,本是好心却变成了恶意。
“姑娘不要欺人太甚?”汉子甩手推了秦玊儿一把,若不看她是个女子,就动手了。
鲁肃拦在二人中间,对汉子忙忙作揖道歉:“兄台莫要生气,我家弟妹不会说话,得罪,得罪。”
“抬举你,你还不乐意,真是不知好歹!”秦玊儿见汉子对自己怒气冲冲,也生了气。
汉子顾及家中还有老母亲等着照顾,不敢在外生事,再说他一个男子跟女子当众争吵也嫌丢人,忍气作罢。想到今天的工钱还没结清,找店家要紧,不要生这些闲气。
秦玊儿还要不依不饶,被鲁肃拦着劝道:“好弟妹,公瑾还在吴郡等着你呢,不要跟这些三教九流之人计较,耽误了行程。”
秦玊儿也想见周瑜,难得听话一次,听鲁肃的话上了马车。一行人继续赶路。行过午时,转出小道,上了一条人来马往的阡陌大道,鲁肃一干人终于望见吴郡城门上随风招展的墨绿色旌旗,众人皆暗暗欢喜,唯鲁肃一人,眉目紧缩,面色凄惶,重情义的他还沉浸在好友身亡的悲痛中。
“让开,让开,”几匹骑着快马的军士开道,一匹毛发油亮,肌肉壮实的黑马攒足狂奔,不消眨眼功夫,已超过在前开道的军士,马上将军声如洪钟,喝令行人让路,后方掀起一道莫及的飞尘,好似眷恋这疾速的刺激,迟迟不肯落下。
骑马将军冲过鲁肃车仗,鲁肃只瞟了一眼此人英姿,忙忙叫住:“吴候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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