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银河横曳,正是月隔着云烟散发出凝彩的光,护城河畔人声鼎沸,河灯比天边的星子还要亮上几分,是洛阳清明节放河灯的传统夜。
“夫人,这是您的。”
莺儿端正着身子,递过一盏莲花状的河灯。
沈知鹤站于石桥底下,闻言侧目抬手接过,莲花内侧添折一抹绘像,带着祈祷安康的意思。
河边那酒肆同石桥离得不远,宾客盈门,多得是女眷,个个探首于窗前瞧着溪中各式河灯,玉指端着花灯,抚手嬉闹,悦耳嗓音一同花枝乱颤,惹得灯火闪烁不已。
“他呢?”
灯火依稀照映着她半边脸色,沈知鹤盯着手中的河灯,眸光晦暗不明。
莺儿在一旁的小厮那儿取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为那盏莲花河灯燃上,灯引很长,她还未来得及回答,抬眼便见到了问题的主人,轻笑了下:
“少爷在您身后呢。”
沈知鹤一怔,眸光流转尽数敛去,转身望去,只见孟靖怀眉含笑意望着自己,提了一盏河灯来,莲花瓣垂坠。
“不是都备好了吗?”沈知鹤瞧着他手中比自己还多了一个绡纱灯罩的河灯,语声糯糯,“为何你又去买新的?”
孟靖怀一身暗蓝衣裳,惹得周边女眷秋波连连,他甩了甩袖子,提起手中的灯,烛光衬他眉目俊朗:
“那个卖河灯的老伯说这是他夫人亲手做的莲花灯,他与夫人成婚数十载,当初就是在这清明放灯夜结识的。”
河边轻拂杨柳风,沈知鹤捧着小莲花灯,拽在手中的帕子更紧了些,她回问道:“所以呢?”
“他们因此结识而白首到老,”月光透过柳叶一泻而下,柔了孟靖怀的眉眼,他上前一步,“我觉着这寓意极好,便多买了一盏赠你。”
“你居然也信这些。”清冽的香味笼了过来,沈知鹤撞进了他明澈深邃的眼里,心跳都快了半拍。
“只要与你有关的,我都信。”
孟靖怀眼睫微垂,仿佛试图从沈知鹤眼中看出点什么,只是后者仓皇躲闪,侧过了身。
他颔首,眼中的光暗淡了半分,那护城河上的华灯灿灿烧彻十里长街,也暖不化他眸里瞬起的冷雾。
半响,孟靖怀轻吁了口气,扯了抹僵硬的笑,也转身面对着护城河:“老人们常说放河灯前许愿会灵验,阿鹤,你有何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不是吗?”
沈知鹤轻声反问,见身边人半响没有回答,悄悄抬了眼,只见孟靖怀合着眼,满面虔诚,像在许愿。
荏时,孟靖怀睁眼,正好对上沈知鹤的眸,他语气染上几分觎笑:“你偷看我。”
银月下的城河被各式河灯映照得闪耀,沈知鹤转头,流苏嵌珠悠悠打在鬓侧响起一阵清冷,她敛了敛裙摆半蹲下,将手中的灯轻轻顺着河流放下。
“你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孟靖怀见她不出声,也蹲下将那莲花河灯放了。
湖面如绸,将汹涌掩藏,世人看见的,却只有盏盏缛彩的繁光。
“那你许了什么愿?”飒飒风声,广袖随之灌风而飘飞,沈知鹤站起身,顺着孟靖怀的话往下问。
今日的她温顺得也太过了些。
孟靖怀没有深究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也站起身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唇瓣浮笑。
“本想要人间的烟火,想要沙场的孤勇,后来想想……”
孟靖怀语气稍顿,转身,腰间佛铃脆响,神魂归真:“还是最想要我的阿鹤啊。”
宵亮灯火勾勒出他如画眉眼,里面是满到快溢出来的缱绻情意。
沈知鹤正对他眸,剪水秋瞳盛满稀碎的夜色,其中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你征战那两年……受过伤吗?”
像是已经在心中忍了千百回,终于才问出声。
“都是小伤。”
难得听她提起从前,孟靖怀心口一沸,四目相对,像是生怕沈知鹤吓着,又添了一句,“男儿征战,哪有不受伤的。”
“刀剑划过的时候疼吗?”沈知鹤声音压得极低。
“不疼,只是看着那些疤有些可怕罢了,不碍事。”孟靖怀眼眉微动。
眼底的娇人杏眸潋滟,堪称一句风流妩媚胜黛玉。
沈知鹤视线扫过孟靖怀腰间的佛铃,晃着拂乱她的眼:“这个佛铃你还留着,还是当年我去兰若寺为你求的呢。”
“你说愿以此铃相伴,保佑我凯旋而归,”孟靖怀指尖抚过腰间佛铃,眉梢松动,显然陷入回忆,“我怎敢忘。”
河岸边的人群渐渐散去,夜色呜咽,如同匍匐着的猛兽,等待旭日到来,嘶鸣着欲再唤醒沉睡的山河。
“夜深了,回府吧。”沈知鹤心中的思绪淡去,挑一弯柳叶,“明日还要赶路。”
“好……”
孟靖怀放下捏着的佛铃,话音未落,他忽地耳尖一动,缱绻眼波尽数褪去,箭矢破空的锐响引起那未离去的人们瞬间的惊恐,一哄而散。
“小心!”孟靖怀一把将沈知鹤揽入怀中,腰间佩剑一瞬出鞘,锐气逼人。
百姓早已四处奔逃,蒙着面巾的刺客身着暗如夜幕的外衣自桥上而下,孟靖怀剑出鞘的那瞬间,四处暗卫随之护来,双方交战,只见刀剑闪过的冽光。
侍婢与小厮已被人群冲散,孟靖怀则将沈知鹤紧紧护在身后。
他满身戾气尽数泄出,沈知鹤紧紧拽住他腰间的束带,任由他将自己带离河边,眸光都带着颤儿。
哭喊与呜咽都已随着枪戟远离,四周红色的腥味直直呛人鼻。
“莫怕。”孟靖怀用剑挡下几支破空的箭,冷冽的剑气搅动一方风云,语气沉沉,还不忘安慰怀中的人。
周遭尘埃浮动,被护着的沈知鹤却不曾沾染分毫。
“黄口小儿,还我司空数十万将士的命来——”
那领头的刺客察觉到孟靖怀的意图,自交战中脱身,飞驰而来。
沈知鹤鸦雀睫颤,猛地抬眼,只见那刺客领口处一抹青格外显眼,眸光流动,抚上腰间兰绦外侧的卷儿,狠狠一掐。
孟靖怀后退几步,将沈知鹤往马车一推,执柄端运气,冷笑:“是哪个手下败将?胆敢在我这儿撒野。”
那刺客剑光凛冽,顷刻已至:“亡你命的人!”
说罢直往孟靖怀心口处来。
二剑交缠,刺客明显占下风,孟靖怀那带着怒意的剑气足以将一凡人粉身碎骨,那刺客后退一步,眸光闪过马车后的人儿。
孟靖怀一掌运气直伤他心气,毫不留情,只待一剑将其封喉,那人却侧身避过,一直紧握着的手一扬,白灰满目。
孟靖怀后退两步,剑光慢了半瞬,刺客便找到了空档,一剑刺去——
只觉胸膛前被人猛地撞了下,孟靖怀刹那间气息一滞,正想运气,那刺客像早有预料般将手腕一翻,手中的长剑避过孟靖怀,侧着刺入了那人的腹部。
“阿鹤——”
白灰散去,孟靖怀瞧清了怀中人的脸,滔天怒气翻涌,宝剑一挥,天地间有猎猎风来,是神明的怒吼。
瞬间将刺客的咽·喉·刺了个对穿。
刺客倒地,孟靖怀将沈知鹤紧紧抱着,满面震惊望着她腹中的鲜红,瞪目欲裂,他头一回如此惊慌却不知所措,半跪在地上,只紧紧抚着怀中人的脸:
“阿鹤!阿鹤——”
内里五脏仿若都被紧紧纠缠呼吸不得,彻骨痛意如置身极寒冰窖,血腥气息充斥了整个鼻腔,沈知鹤眼前晃影,最后凝成孟靖怀的眉目:
“你又骗我……”
“方才问你……你明明说……说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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