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疫情还是一眼看不到头。
无论是抗洪抢险还是几次大地震,给整个国家带来的伤害远远不能和这次疫情比。
从前波及的是几百万、几千万人口。而这次,全国按下暂停键,保持静默状态。
省城的街道冷冷清清,天格外的蓝,但少了很多人间烟火气。
他们努力着,努力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河流,奋力地为生活继续活下去。
活着,比天大。
夜深了。
萉垟的女主人出现在房门口,握着笤帚,一点一点地将门前的碎屑和灰尘扫进簸箕。
靠内侧墙的那扇小窗户开了一条缝,厨房的黄灯泡又支起来了,另一个女人开始准备饭菜。
她们忙了一天,累的要散了架,但还得继续活下去。
虽然马修德安排了车辆,市里的餐饮协会也负责协调各家餐厅的储备物资,但事情落地还要各种繁忙。
想要把一件事情做到没有瑕疵,不付出心血是不可能的。
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帮助医大二院的食堂撑过最难的几天,她们两个并没有回到萉垟老店,而是按照马修德的计划继续协调、运送食材。
马修德找她们聊了一次,因为疫情耽搁,导致年夜饭爆减、食材大量堆积,有些已经都坏了。她们的任务是把坏的挑拣出来,以免给患者、医生护士吃下去吃坏了肚子。
这个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每天塞给她们的红包就不少,求她们抬抬手,差一不二的就放一把。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张萍和聂雪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按照马修德的话去做,不敢有一丝逾越。
真把患者的肚子吃坏了,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有的饭店老板会骂人,骂她们不近人情有的会抹眼泪,准备过年期间多挣点钱,可谁知道会大赔一笔。
原本,店租、食材、员工的工资当山崩地裂、巨石砸来的时候,他们惶恐、哭泣、无奈。
但没办法,能走掉一部分好的食材,弥补一下损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姐,吃饭了。”张萍招呼聂雪花。
聂雪花长吁了一口气,她想现在就躺到床上,感觉一闭眼睛就能睡着,眼睛再睁开天就亮了。
坐在一个小桌前,一盘子孜然羊肉,两碗饭。
肉是萉垟老店年前备的货,有些不新鲜,不敢送去医院,扔掉还有些心疼,只能姐俩自己吃。
“幸好吴冕那小子仗义。”张萍坐下,嘴里唠叨着。这时候不说点什么,她觉得心里瘆得慌。
外面的街道冷清的像是一场噩梦。
“还不一定呢。”聂雪花拿起筷子,叹了口气,“是不是马院画的大饼都不一定。”
“肯定不会,姐你想多了。”张萍笑道,“前两天我这个愁啊,你说咱俩撑着这个小店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要倒,我心里难受。”
国内的小饭店平均生存周期是23年,一间萉垟老店,撑了15年,着实不易。
姐妹俩的年少光阴都搭在里面。
“吃吧,明天还要干活。”聂雪花不太愿意说这些事情,相对于火爆的张萍,她更愿意沉默做事。
“姐,我一会给吴冕打个电话。”张萍一边扒拉着饭,一边说道。
“说什么?”
“问问是真是假。”张萍大咧咧的说道,“要不是大饼,就不用琢磨以后了,医大五院估计和其他医院一样,咱俩干几年真的就能退休了。要是不行,得琢磨疫情过去后干点什么养活自己。”
聂雪花叹了口气。
疫情,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也包括她们俩平静的小日子。
她没有反对,虽然总觉得问吴冕这事儿就像是要饭一样,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吃完饭,收拾桌子,张萍拿起手机。
打电话,响了一声后被挂断。
张萍怔了一下,随即反应应该是吴冕那面在忙着。
但念头一转,楚知希的电话拨打过来。
“老板娘,您好啊。”楚知希的声音传来。
“小希啊,你们还好么?”张萍问道。
“还行,哥哥在会诊,老板娘有事儿?”
“尽管这些患者的氧气水平已低至足以失去意识甚至死亡,但他们却没有丝毫不适感。”吴冕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张萍一下子怔住。
这和自己对缺氧的理解完全不一样。
以张萍的理解,乏氧就相当于溺水。肯定难受的要命,可吴冕为什么说没有丝毫不适?
这不科学!
“老板娘?”楚知希又轻声喊道。
“小希啊,你们会诊方便看么,姐想你们了。”张萍说道。
“没事,那我视频你。”楚知希笑着挂断电话。
接通视频,楚知希把手机对着吴冕,又对着自己,小声说道,“老板娘,稍等哈。”
“没事,我听听就行。”
“最近定点医院有相当多的病例汇报,医生护士看着本应处于昏迷状态或因身体组织缺氧而“挣扎”的患者,却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但一转身的功夫,人就没了。”
“这意味着新型肺炎患者入院时的健康状况比他们自己意识到的要糟糕得多。”
“我们知道,当氧气饱和度下降到90以下,患者可能因大脑氧气不足而出现昏睡、思维混乱或精神分裂等症状,氧气饱和度低于80则可能对人体重要器官造成损害。”
“但是目前看,新型肺炎病毒诱发很多症状都相当离奇,包括缺氧的患者自己没有感知。这就是这种疾病的引人好奇之处,也是可怕之处。”
吴冕滔滔不绝的说道。
聂雪花凑过来,和张萍听着会诊的内容。越听两人越是害怕,心里像是敲鼓一样咚咚咚的响着。
她们不是搞医疗的,不明白吴冕话里面的具体意思。可是听到吴冕的描述,两人都知道新型肺炎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可怕。
“就拿今天的患者来讲,在方舱医院里,他的血氧饱和度忽然下降到30。这个数字我从来没在普通患者身上见过,护士叫我的时候还在调整测试血氧饱和度的机器,认为是机器故障。”
“可惜不是,幸好方舱医院距离金银潭近,患者马上转去金银潭,这才避免了猝死的事情发生。”
张萍看着吴冕专注的盯着屏幕,不知道视频那面坐着什么人。
吴冕瘦了,也没有从前那么好看了,脸上满满的都是勒痕,仿佛岁月用那把杀猪刀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难以抹去的痕迹。
只是他的眼睛依旧雪亮,如鹰隼一般,看不出有丝毫疲惫。
“3年前,曾经有一篇报道里把这种情况叫做快乐缺氧,但那名医生没有详细介绍,也没有遇到很多病例,所以我没有通过,建议他去新英格兰投稿。现在看,极有可能是快乐缺氧的情况。”
“吴冕,简单点,直接说说病理生理。”一个声音低沉传来。
“我推测,对于一些新型肺炎患者来说,肺部病情的进展可能并不明显。因为当他们集中精力对抗发烧、腹泻等症状时,身体开始通过加快呼吸来弥补缺氧。
想象一下,患者有满满一杯空气,现在杯子到一半就满。患者会怎么做?因为损失了一半,他会以两倍的速度填满它。
和高海拔地区的乏氧类似,患者已经习惯。
所以我坚持认为早期监控血氧饱和度,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方舱医院监测血氧饱和度的机器不够,申请调拨。再有就是新建里的方舱医院,也建议大量监测血氧饱和度。”
视频里有另外一个人开始说话,吴冕静静的听着,张萍与聂雪花两人默默的看着。
原来专家组会诊是这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约过了1个小时,视频结束,吴冕才转头看两位老板娘。
“今儿怎么有时间?”吴冕笑着问道。
“吴冕,你这是专家组会诊?”
“不算会诊,是提意见、找漏洞。”吴冕用手捋着自己脸上呃勒痕说道,“情况还是比较严峻的,可能堵住一个漏洞就能多几个人活下来。”
张萍哑然,她忽然觉得自己要说的话说不出口。
“老板娘,你们可都瘦了。”吴冕笑着说道,“最近挺累吧。”
“嗯。”聂雪花点头。
“马院和我说了他的打算,但我觉得不行。”吴冕道。
张萍心里闪过一丝失望。
“没事,这都是小事儿。”聂雪花道,“吴冕你忙你的,注意身体。”
“我还没说完。”吴冕笑了笑,“五院的食堂人太多,做饭太累,又不挣钱,没意义。”
“”
两位老板娘怔住了,看着视频里的吴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比较紧迫,我还要研究快乐缺氧的具体细节,只提一个建议。我建议疫情结束后两位要是愿意,可以去老鸹山下的特需病房,那面比较轻松,有些患者还会自己带厨师来”
吴冕把自己的意见说完,微笑看着两位老板娘,“真是好久没见,我都馋咱家的串儿了。”
“等你回来。”张萍道。
“嗯,快了快了”吴冕眼神有点直,喃喃说道。
“吴冕,真的快了?”
“希望。”
“”张萍叹了口气。
“家那面怎么样?”
张萍和聂雪花描述了一下家这面的情况,吴冕静静的听着。
忽然,视频里铃声响起,吴冕接通,一个人的声音传过来,“吴冕,我还是认为新型肺炎病毒并不是通过损伤肺部导致呼吸衰竭和死亡,而是通过损伤脑干!”
“吴冕,那就这样,我们挂了。”张萍抬起手,招呼了一下,挂断视频。
切断信号后,张萍和聂雪花都有些恍惚。
科学家们都这么不靠谱么?
快乐缺氧也能理解,东北从前有很多酒蒙子喝多了在外面睡一夜就被冻死了。死的时候身上衣服都脱下来,脸上带着笑。
被冻死的人觉得身上热,是不是和吴冕说的乏氧有关系?
这点能理解,可这次新型肺炎病毒对脑子有影像?吴冕的脑子没问题吧。
“算了,咱不想。”聂雪花最先“醒”过来,她笑了笑。
“姐,你说吴冕说的靠谱么。”
“有钱人事儿多,我怕咱们不行。”聂雪花犹豫道。
特需病房是好地方,两人都知道。吴冕没忘了自己,心里暖暖的。
商量了很久,两人一头露水,最后聂雪花拿定主意还是等吴冕回来后商量看。
洗漱,睡觉,明天还要起大早。
夜渐渐深了,夜幕笼罩下的省城保持静默,艰难的打熬着。和其他城市、乡村一样,在艰难困苦中等待着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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