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父明大难不死,这件事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陆铮补缺陇右凉州府沙田县县丞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但是吏部已经得到了批红,按照歆德帝的做派,有了批红便可以到吏部领官印走马上任了,一般是半个月内必须要成行。
这意味着陆铮去陇右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任何更改和回旋余地,一连几天,从京城到江南的书信来往都非常的频繁。
陆善长专门给陆铮写了一封长信,信中的内容大抵都是勉励和宽慰,担心陆铮因为这件事被击垮。
而且陆善长说自古专权者,难有善终,戴皋已经老迈,眼下不过是歆德帝依旧宠信他而已,一旦失宠,他便江河日下,到时候墙倒众人推,他现在位置有多高,将来就会摔得有多惨!
戴皋一旦失势了,陆铮必然东山再起,以陆铮眼下十多岁的年龄,有什么等不起的?
不得不说,陆善长这一封长信很有道理,而且他也费了心血,但是陆铮却还是从其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的失望。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陆善长对陆铮的期望太高,眼下陆铮得罪了戴皋,被发配到了边陲,意味着远离政治的中心,这显然和他的预想相差很大。
陆家陆谦据说也失望得很,倒是还有人幸灾乐祸,毕竟,陆铮在陆家只是个庶子,而且一直以来就不受多少待见。
最近几年陆铮和陆家的关系缓和并不是因为陆家的人改变了态度,而是因为陆铮的实力提升,让陆家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眼下陆铮要去陇右,似乎陆铮从此前途便要葬送,自然某些人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了。
江南的事情太远,陆铮顾不上,京城这边,陈家,顾家,张家等几家的人则是天天来陆府惹事。
陈家这边,陈至谦之子陈正清,顾家这边,顾天生之子顾生堂,张家这边,张榕的心腹,师爷罗守义,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一次陆铮受了委屈,陆家跟着遭殃,外面的人没有来推,倒是江南本地的几家人迫不及待的来落井下石了。
人性的复杂卑劣由此便可见一斑,他们几家对陆家处处奚落刁难,无非是想让陆伦父子在京城也待不下去,只要陆家滚蛋了,他们便有优越感了。
因为这事儿一旦传到了江南,陆家就能被其他几家压一头,他们这样的逻辑很让人无语,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江南权阀眼下被世人看不起,不仅是因为各家势力已经衰败,更重要的是江南各家已经没有了骨头,像陈家这样,奴颜婢膝,为了能巴结上戴皋,陈至谦不惜给戴皋做狗。
顾家外强中干,对外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可是却以江南权阀的老大自居,对江南其他几家指手画脚,甚至是欺负蹂躏,并且乐此不疲。
至于张家,张榕已经被免官了,却还死皮赖脸的待在京城,就是担心自己回去之后,张家没一人是官身了,他脸上无光。
现在好了,陆铮出事儿了,陆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恰好趁着这个机会加一把火,落井下石,只要把陆伦父子给逼回了江南,这对张家来说也是一种胜利呢!
就是这样的心思,这就是眼下江南权阀的现状,陆铮对此真是作呕,想吐呢!
这一日,这帮人又来了,齐齐聚在前院里面。
他们刚刚到,顾家的顾生堂就嚷嚷道:“陆伦兄,今日个你别护着了吧?皇上的批红都已经到了吏部了,陆铮这小子去陇右去定了!”
“对!陆铮这小儿,太嚣张跋扈了,我们在场的可都是他的长辈,他竟然次次都避而不见,真当自己还是大才子么?去,把陆铮给叫出来!”陈正清附和道。
陆伦这一段时间是天天遭受他们骚扰,真是不胜其烦,陆宁年轻气盛,火爆脾气,他窜出来冷冷的道:
“各位长辈,你们也就比我和三弟多活了几年而已,我陆宁是进士,三弟是解元,请问各位长辈,你们是什么出身?
这一次皇上让我三弟去陇右,那也是去当官呢!在座的各位长辈,恐怕想要这等机会也求之不得吧?我就不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优越感,竟然还有脸来奚落我三弟!”
陆宁这一说,不啻于捅了马蜂窝,顾生堂勃然大怒,道:“陆宁,你这黄口小儿,竟然如此无礼!这下我总算明白你们陆家后辈为什么惹这么大祸事了!一个个本事没有,还自视甚高。
陆伦,你这儿子是什么教养?我现在就问他一句,你们陆家那些叔子,他们又是什么出身?
是不是但凡出身比我低的,在你眼中那都不值一提,你都用这等态度来对待他们?”
陆宁道:“我的几个叔叔,他们就算没有功名,可是人品却比你要高很多。对那无品之人,任何礼仪都是多余的!”
陆伦一看要坏事,忙道:“陆宁,给我退下,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给我滚出去?”
陈正清、顾生堂几人则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们平常在外面被人轻视奚落也就罢了,陆家的后辈有什么资格轻视他们?
现在陆家得罪了相府,已经完蛋了,陆伦父子不日就要滚到江南去了,从此以后,京城将不会有陆家存在,在他们看来,陆家陆伦等人比他们低了不知一等呢!
他们落井下石的对象,竟然反过来瞧不上他们,这简直是太滑稽,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完全接受不了这一点呢!
就在几人不可开交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洪庆一声喊:“来了,来了,铮哥儿来了!”
这一喊,才让几人的火气暂时压住,大家齐齐看向门口,陆铮一袭长袍,神情自若的站在了门口。
他眼睛扫过几人,径直走到陆伦身前,道:“大伯,我去了吏部,已经得了官印,不日便可以走马上任去了!哈哈,我这一去,恐怕就得麻烦大哥都伺候您了,请大伯放心,我此行陇右一定努力办差,争取能早日返京!”
陆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连连点头道:“好,好!大伯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当好自己的差就行。此去陇右,路途遥远,大伯已经替你备好了马匹,多带点银两过去,却勿委屈了自己!”
陆伦这一席话说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在他想来,陇右那是天高皇帝远,离京城还有千里之遥呢!
陆铮小小年纪便被发配到那等不毛之地,陆家最有希望的年轻人便这么陨落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些日从江南来往的书信很多,陆善长给陆伦的信中已经有了放弃陆铮的意思,一旦陆铮被家族抛弃了,他此去陇右可能就彻底遥遥无期了。
陆伦想到自己少年便进京,几十年的光阴匆匆而过,依旧还是个小官,可是头上已经生了华发,韶华已逝啊……
陆伦和陆铮伯侄说话,彼此都心有戚戚,忽然一声冷笑响起,顾生堂怪声道:“哎呦,这不就是陆家的麟儿陆铮么?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咱们这么多长辈在这里,他视而不见,是不是要去陇右当官了,尾巴翘起来了?
咱们这些白身之人,恐怕入不了这官老爷的脸哦!”
顾生堂说话阴阳怪气,处处嘲讽,陆铮听得连连皱眉。陆伦脾气再好,也有些忍耐不住了,道:
“顾兄,你就积点口德吧?戴皋当权,迫害我陆家,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这个时候,顾兄来落井下石,难不成你顾家就不会有落难的一天?”
陆伦环顾四周,对陈正清几人又道:“各位兄台,你们既然自称长辈,那就该有长辈的样子,哪里有长辈像你们这般德行,不知道关心后辈,尽知道落井下石的?
我陆家的态度很明确,你们既然如此做派,那我陆伦请你们出去,好走不送!”
陆伦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脾气再好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忍无可忍之下,陆伦终于发飙了。
陆伦发飙,意味着大家便彻底撕破了脸,顾生堂和陈正清等人脸上挂不住,当即顾生堂道:
“好了,陆伦,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就是代表顾家来通知你,让你快滚回江南去呢!
只要你离开京城,嘿嘿,江南几大家中你陆家便除了名,以后别人再提起江南,就没有你陆家什么事情!”
陈正清道:“顾兄说得对,我陈家这个意思,陆伦,识相的还是你自己辞官返乡,别等到最后让相爷真的亲自赶你走,那样丢面子的是大家呢!”
陆伦一听两人如此无礼,脸都气绿了,道:“顾生堂,陈正清,你们顾陈两家算什么东西?我陆家可不是你们两家的狗腿子呢!是不是你们自己当狗腿子习惯了,便也颐指气使,想着奴役别人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们陆家人才不吃这一套!”
别以为老实人不会骂人,陆伦这几句话骂得可阴毒了呢,他是暗讽陈家给戴皋当狗腿子,奴颜婢膝,丑态百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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