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那陈群为何惊喜交加?
原来是他的父亲陈纪从长安来到。则又说了,陈纪怎么会这个时候从长安来到徐州?
说来话长,其实也短。
陈纪自被董卓强征入朝以后,与陈群就天各一方,先在洛阳,后去长安。
近年来,朝中的形势有多危险,不用多言。之前的董卓,现在的李傕、郭汜、樊稠等,个个都是恃兵自雄的跋扈武夫。比起董卓,李傕等可能会稍微好一点,毕竟他们没有董卓的资历,也没有董卓在他们这支凉州军团里的威望,所以不敢像董卓那样,一言不合心,就可能会开杀戒;但即便如此,身在朝中,不说朝不保夕,也是时刻地被危险和沉重的压力笼罩。
身为人子,陈群如何能够不担心他父亲的安危?而且陈纪现年岁不小,已六十四五了。
因是,早在徐州大致稳定下来时候,陈群就请求荀贞,遣人接他父亲陈纪来徐州。
荀贞到现在为止,前后总共派了三拨人去接陈纪。
这三拨人有一拨路上为盗贼所害,压根就没有能到长安。
有一拨到了长安,但陈纪当时不愿意跟他们来徐州,——陈纪如果当初没有被迫入朝也就算了,而下既然已在朝中,那么却是不管朝中的形势有多险恶,天子蒙尘,作为人臣,他当然就万万不能抛弃天子不管,只顾自己的安危,而从长安去徐州!所以,他那时断然拒绝。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荀贞旧日的长吏、长辈、朋友,除掉陈纪外,其余现下在朝中的还很有几个,最有代表性的是阴修、钟繇等。荀贞派去长安的信使,也去求见了阴修、钟繇,他们也拒绝了去徐州,拒绝的理由表面与陈纪的理由一样。
那么说了,既然陈纪已经拒绝,他为何现在又来徐州?这乃是因为,他此次来徐州实是奉的天子之令。当然,这个“令”,不是光明正大的诏书,是天子给他的密旨。
今天子在密旨中对陈纪说:镇东将军荀贞,出身高门,其族世代以忠义清正闻名;荀贞本人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这些年来他虽然远在徐州,可是只要条件允许,他每年都会遣使到朝中进贡、上计,听说他现今在徐州剿灭黄巾、安抚百姓,深得士民爱戴,足堪为汉家朝廷的栋梁之材,因此,要求陈纪到荀贞这里来,和荀贞商量勤王除贼的大事。
荀贞和陈纪的关系今天子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荀贞的妻子陈芷是陈纪的族女,并且也知道陈纪的儿子陈群,现就在荀贞的手下,是荀贞的得力干将。
遂因了今天子的这道密旨,陈纪这才接受了又赶到长安的荀贞派去的第三拨请他去徐州的使者的请求,答应了来徐州。於是,乃有了今日陈纪的到来。
且不必多说。
只说陈群听得是他的父亲陈纪来到,喜出望外。戏志才、荀彧、郭嘉等人闻言,也都非常高兴。荀贞即停下议事,命车驾,带着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等等,亲自出城,迎接陈纪。
陈纪这个时候离郯县城还有一二十里地。
众人远出城外,道边等候。
一直等到入夜,方看到一队车马,於初夏的月色下,迤逦行来。
荀贞等人慌忙前迎。
这队人马,正是护送陈纪来郯县的,陈纪就在队伍中。
得知荀贞等人在前边相迎,陈纪便叫坐车停下,下车来,等候荀贞等人。
两边於路边相见。
荀贞等人伏拜於地,向陈纪行子弟之礼。
陈纪把荀贞扶起,说道:“贞之,不亦今日能得再相见!”
荀贞打量陈纪,见他须发花白,神容憔悴,浑然已无当年在陈家初次见到他时的温文雍雅之风。荀贞恭敬地说道:“陈公,回想当年,恍若隔世。”
陈纪叹道:“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目光落到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等人的脸上。
陈群再次伏拜於地,已然是泪流满面,哽咽地说道:“父亲,子群不孝,使父亲这些年历尽艰险!父亲,每当想起父亲独在朝中,不得不忍受董贼,以及李傕、郭汜、樊稠诸贼的淫威,而子群不能护於父亲身前,群辗转自责,夜不能寐。”
陈纪说道:“我吃的这点苦算什么?我只恨不能为天子除贼!天子这些年的日子,过的才叫一个苦。别的不说,就连宫中用度,此前都得看董贼脸色;现在则不得不俯仰於李傕、郭汜、樊稠诸贼的鼻息。诸贼横行朝堂,骄横无礼,天子垂拱而已!我只恨我年老体衰,我要能年轻二十岁,必为天子诛杀此数贼也。”说到痛心处,他语声慷慨,忠愤难抑。
荀贞说道:“陈公,暂请息怒。董逆诸贼祸乱朝廷,欺凌天子,杀戮忠臣,人神共愤,董贼今已授首,李傕、郭汜、樊稠诸贼离授首料之也不为远了!”
陈纪说道:“贞之,我今来徐州,奉的有天子密旨。”
这话不算出乎荀贞的意料,但在亲耳听到陈纪说出此话之前,荀贞到底不能确定。此时入耳陈纪此言,荀贞心中一动,脸上从容不变,说道:“天子密旨?敢问陈公,是何密旨?”
陈纪说道:“咱们到县中再说。”
荀贞说道:“是。陈公从长安到此,千余里地,路上多盗贼,陈公道途辛苦,路上想来也一定受了不少的惊吓。陈公,我已经叫少君清扫家中,迎侯陈公,陈公今晚就在我家住吧。”
陈纪自有儿子,陈群怎肯愿意!
荀贞却不给陈群机会,接着就转首,笑与陈群说道:“长文,你虽然是陈公之子,然少君亦陈公之女也,住在我家和住在你家有甚区别?要不然这样,你今晚也不要回家了,亦住我家!”
戏志才、荀彧、郭嘉人俱笑,陈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稍微活跃。
请了陈纪回到车中坐下,荀贞就亲自乘马在前引导,引陈纪入城。
到了城中,果是去到荀贞家中。
陈纪年纪大了,路上也确实累,精神不济,见到陈芷,又略说了会儿话,用了点饭,荀贞便请他休息。陈群自是不会独自回家,是夜,陪在陈纪榻边。
安生的睡了一晚,精神得到恢复,第二天,陈纪便把天子的诏书拿给荀贞来看。
诏书的内容,便是令荀贞勤王长安,诛灭李傕、郭汜、樊稠诸贼云云。
荀贞看罢诏书,起得身来,面朝长安方向,下拜於地,高声说道:“臣荀贞,谨遵圣旨。”
——这个时候,荀贞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除了他自己,怕是外人并不能猜之。
站起身来,荀贞坐回席上,与陈纪说道:“陈公,贞不敢相瞒,其实勤王诛贼此念,这些年,贞时时想起,念念不忘,却奈何有两个难处,致使贞之此愿,至今不能得行。”
陈纪问道:“贞之,是哪两个难处?”
荀贞神色端正,语气诚恳,说道:“之前,青州黄巾肆虐,号称百万之众,青州黄巾如不剿灭,我徐州的北边就不安稳,我后顾有忧,如何敢出兵长安,勤王诛贼?此我之一难也。
“再有就是袁绍、曹操,虽然袁、曹二氏俱世受汉恩,然而他两人却不感念汉家恩德,竟是皆心怀叵测,有不可言之图!袁绍先鲸吞冀州,曹操后窃据兖州,他二人沆瀣一气,复北图幽州,西窥我徐,亦使我不敢轻易出兵,往去长安,诛灭李傕等贼。此我之二难也。”
陈纪说道:“我到豫州的时候,从孙策那里听说到,你前时刚刚把青州黄巾剿灭?”
陈纪是荀贞妻子的族父,那么他人到了豫州,孙策这个荀贞的“弟子”,岂能不理?孙策非常热情周到的接待了陈纪,亲自把他送到了豫州与徐州的交界之处,才回他的州治。
荀贞说道:“是的,陈公,我应青州士民的请求,刚於日前把青州黄巾剿灭。青州黄巾降者甚众,我现下正在想办法安置他们。陈公,这第一个难处,我而下算是把它解决掉了,可是第二个难处,我现在才只解决了一半。
陈纪说道:”只解决了一半?贞之,你是说曹操么?”
荀贞颔首说道:“正是!陈公,前后一年多的时间,经过两次大战,我总算是把兖州从曹孟德的手中为天子夺了回来,——特别东郡、陈留两郡,更是才为天子收复不久,但是陈公,曹操虽为我所逐,而袁绍、曹操间,袁绍才是首领。曹操说白了,不过是袁绍的一爪牙罢了。
“袁绍即已窃冀州,逼死韩馥;复与公孙瓒经年鏖战,致令冀州百姓死者不计其数;去年冬时,他又以黑山骚扰百姓为由,大举发兵,进击黑山,与平难中郎将张飞燕部交战了整整一冬!……陈公,张飞燕部有无骚扰百姓暂且不说,却我听闻到的是,袁绍的兵马所过之处,百姓死者累累,太行山谷沿边郡县的百姓,因为他的此次悍然进侵张飞燕所部,死伤、流离者何止十万!被他的兵马劫掠的百姓更多。”
陈纪抚摸胡须,聚精会神地听荀贞说话。
荀贞继续说道:“陈公,袁本初无诏而擅自发兵,进犯张飞燕部,他其实不是因为所谓的‘飞燕部骚扰百姓’,他真实的意图是进窃并州!他现已擅任他的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又把被我从兖州逐走的曹操擅自任命为雁门太守,给了他两人精兵万数,将他两个派去了并州,给他抢占地盘;并且同时,他对兖州、青州现如今也是虎视眈眈。
“陈公,我日夜都在渴盼率兵前往长安,把李傕、郭汜、樊稠诸贼尽数擒下,交由天子发落,然后扈从天子,回到旧都,渴盼天子在朝中诸公的辅佐下,能够再兴汉室!我愿为马前之驱!……可是冀州盘着这么一头恶狼,却委实使我不敢轻举!”
陈纪点了点头,说道:“窃据冀州、逼死韩馥,不从朝廷调解,执意与公孙瓒鏖战不休,袁本初做下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确实过分!但是贞之,天子的诏书在此,我从长安不辞千里而到你徐州来,为的也正是天子的此诏,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荀贞凛然说道:“天子诏书,贞岂敢不从!”旋即,放缓语气,恳切地说道,“唯是此事,贞至愚见,似不能着急,需当从长计议。陈公,贞的愚见是,等贞先把青州黄巾的降卒安置好了,再等把青州境内的黄巾残贼悉数剿灭铲除,安定住了青州;然后贞再召集我府中的诸吏,由公主持,一起细细商议此事,未知公以为可否?”
勤王除贼,本来就不是一句话便能决定何时出兵的,何况徐州离长安千余里地,这就更不可能一言而决,陈纪没有意见,同意了荀贞的建议。
正事说完,陈纪是从长安来的,长安朝中的种种情况,因为道路远隔,荀贞等人大多都不知道,特别是近况更是不知,当然少不了要问一问陈纪。
陈纪乃把这两年来长安发生的一些大事,告诉了荀贞等人。
说的第一件事是今年正月的时候,天子加元服。
元服,指的便是冠礼,加冕服就是行冠礼,也就是代表男子成年。
今天子是光和四年生人,今年十五岁,按说还没有到加冠的年龄,但一则,现在对於汉家朝廷来说,实为非常时期;二来,周武王十五加冠,年未二十便加冠,也不少见,尤其对贵族、皇族子弟来说,更是如此,所以今天子虽然年未二十,却於今年正月就行了加冠之礼。
——事实上,尽管有例可循,可今天子能在今年正月加元服,行加冠礼,背后实际上也是费了很大劲的,因为行了加冠之礼后,天子就成年了,就能够正式的亲政了,因此,李傕、郭汜、樊稠等本来是不赞同的,一个是亏得朝中的杨彪、皇甫嵩等等重臣,包括陈纪在内,各方面下功夫,一个也是因为李傕等人“亲而惮之”的贾诩在这件事上持支持的表态,最后才得到了李傕等人的同意,有了今年正月天子加元服此事的得以实现。
天子加冠,当然是头等重要的事情,朝中於天子加冠礼前后,已经向各州郡都下了诏书,通知了各州郡这件事。传诏的朝臣虽然没有能够到达徐州,也不知是路上受了贼害还是怎么着,但是荀贞等人已经闻悉了此讯,对於这件事是知道的。
陈纪接着说的第二件事情,荀贞等人则就不知,乃是初闻了。
这件事便是,於今年二月,也即天子刚刚加冠之后的第二个月,马腾、韩遂与李傕、郭汜、樊稠等,在长平观打了一场大仗。
长平观是个地名,位处长安西北,在池阳、安陵两县之间,距长安约三四十里地。
这场仗打了大半个月,陈纪从长安出来的时候,这场仗是刚刚打完,——也因为是刚打完,所以消息还没有传到徐州。
却说马腾、韩遂为何会与李傕、郭汜、樊稠等在长平观这里打上一仗?
话要从三年前,也即初平二年的四月说起。
那时董卓还没有死,他裹挟天子,从洛阳到了长安。到长安以后,董卓为了对抗山东诸侯,就派人去招揽正作乱於三辅地界的马腾、韩遂,希望他俩能够与他一起对付山东诸侯。马腾、韩遂见天下大乱,也正想依靠董卓起兵,於是便接受了董卓的招揽。
次年四月,董卓身死,李傕等人在贾诩的建议下,攻入长安,掌控住了朝廷,即拜韩遂为征西将军,遣他回了他的老家凉州金城郡,拜马腾为征西将军,把他的驻兵地也安排在了他的家乡,三辅之一的右扶风,叫他屯驻郿县。
郿县在长安西边,距离长安约二百多里地,位处渭水北岸,此县是董卓的封邑,董卓在这里筑了一个坞堡,坞堡的墙壁高厚七丈,与长安城的城墙高厚相埒,号称万岁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聚的粮食够三十年用。董卓自言,大业如成,则雄聚天下,如果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使马腾屯驻郿县,算是对他的笼络。
韩遂是凉州人,和李傕、郭汜、樊稠等是州里人;马腾虽非凉州人,右扶风与凉州接壤,也算是半个老乡,故而董卓虽死,但一则他们有这层老乡或近似老乡的关系,二来李傕给韩遂、马腾任的官职都不低,而且韩遂、马腾各得了不少好处,故而两下一直以来,还算相安无事,——可这个相安无事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李傕需得满足韩遂、马腾的欲望。
却就在今年二月的时候,马腾私下有件事儿求李傕,然而李傕没有答应他,马腾於是便因此愤怒,就对外宣言,说他要举兵攻长安,打李傕。
今天子闻之后,便赶紧派使者调解他俩。
却奈何今天子虽然已加元服,亲了政,手里无兵无将,马腾、李傕又怎会把他当回事?
调解无用,没人听他的。
韩遂在金城郡听说了这件事儿,这显然是个插手朝政的大好机会,他麻利地带兵赶了过去。
金城郡与长安间只隔了右扶风和凉州的汉阳郡,郿县属右扶风,与郿县间更是只隔了一个汉阳郡,所以对於郿县或长安发生的事情,韩遂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却韩遂、马腾这两个人,初平四年,他俩就搅在了一起,先是举王国为帅,后又劫持阎忠,举阎忠为帅,一直在三辅地区作乱,虽然不久后阎忠病死,马腾、韩遂为了争权,彼此便就反目,攻杀不已,但比起李傕、郭汜、樊稠等,他俩的关系,或者说利益关系,显然还是要近一点,——毕竟李傕、郭汜、樊稠,他们之前都是董卓的部下,是一个早已成形的凉州军阀集团,相对来讲,马腾、韩遂虽然也算或也是凉州人,可并不属於他们这个集团,由是,打着劝和名义而来的韩遂,没过多久就不再劝和了,和马腾联兵一处。
得了韩遂的相助,马腾这边声势大盛。
陈纪说道:“李傕诸贼骁悍,兵马精良,若单只是因韩遂之助,马腾、韩遂或还不会即便攻李傕等贼,而在这时,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诸君愿为马腾内应,於是马腾、韩遂进兵,屯长平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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