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在一旁听完沈恒的话,忙也道:“是啊大哥,你不必非来趟这滩浑水的。至于将来,只要七皇子真能……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公有肉吃,你便有肉吃,你直接参不参与进去,其实也没太大差别了,你就只管安心陪伴娘和嫂子他们便是,好不好?”
之前她倒是想过,要让程钦也跟着挣一份“从龙之功”的,那将来不但他自己,便是骥哥儿乃至骥哥儿的儿子,都不用愁了。
可如今他们与阜阳侯府已是死仇了,将来势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程钦夹在当中,也太为难他了。
就算他已不是裴家的人了,就像沈恒说的,终究还是骨肉至亲,他又重情重义,让他中立旁观便罢了,还要让他拿起刀剑,去砍另一方,他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
季善不想他难过,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独善其身,从头至尾不参与,那将来无论结果如何,他心里总能好受些。
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也担心万一七皇子已经尽了人事,却实在没那个天命……只要大哥好好儿的,娘和大嫂,并他们的一双儿女便也能好好儿的,她便走,也能安心了!
可惜程钦显然没将夫妻两个的话儿听进去,正色道:“妹妹、妹夫,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你们先听我说。这次的事,让我对裴家也好、裴二老爷也好,都彻底死了心;也让我看清了一点,将来一旦他们得了势,就算一开始他们没有杀妹妹妹夫之心,只要旁人略一撺掇一逼迫,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对妹妹妹夫下杀手的。”
“真到了那时候,哪怕妹妹妹夫留了后路,还有生机的,怕也难有生路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尤其经过今日之事,豫章长公主肯定第一个就恨死了你们,也恨死了我,将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胜,不能败,我也不只是为了你们,亦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母亲和妻儿,你们都别劝我了吧,我心意已决。”
沈恒闻言,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大哥也不一定就非要趟这滩浑水的,有我、有我妹夫已经足矣。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想着将来万一……大哥好歹是一条后路呢!”
程钦苦笑道:“我们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有个万一,我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后路,便我从头到尾没参与,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淼淼虽才只八岁,却真的很早慧,我哪怕这几年见她见得少了,也听不少人说过她的聪明,若是不聪明,也入不得八皇子妃和皇贵妃的眼了,不是吗?她又是裴瑶一手养大教大的,我真的不敢指望歹竹能出好笋,这次的事,她肯定也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妹妹妹夫你们觉得,她会放过我吗?”
季善听得咬起牙来,“是裴瑶先丧心病狂不干人事,我们才自卫反击的,她女儿还有脸报仇?不过也是,梁不正下梁歪,裴瑶不是好东西,她女儿自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于我们来说,裴瑶是仇人,非要除之而后快,于她女儿来说,却是亲娘,她当然只会向着自己的亲娘。”
“所以啊,我除了竭尽全力,为自己和自己的至亲们搏一把,哪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程钦摊手,“只要我努力过了,哪怕将来结果不是好的,我也不至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裹足不前,可能有了我的那一份力量,局势就会不一样了呢?”
说着又是一声苦笑,“且我还有一点私心,妹妹妹夫是至亲,我也不瞒你们。将来若胜出的是七皇子,我不管到时候能不能做到,但一定会竭尽所能去试一试,看能不能保下裴家几个妇孺孩童,不叫裴家彻底断了根;但若胜出的是他们,他们却肯定不会饶了我们,肯定会赶尽杀绝。这样一进一出之间,得多少条人命了?我不去做,委实难以心安,还望妹夫就成全了我吧;当然,你若碍于我身份尴尬,实在为难,我也可以自己去见子桓兄,甚至自己去见七皇子的。”
季善听得眼睛都红了,有些没好气的道:“大哥,他们都那样对娘、对你的妻儿,那样逼你了,你却还要想着将来……你可真是、真是,你就不能别这么重情重义,别这么好吗?我都想、都想骂你了!”
可也正是因为程钦的重情重义,她才会在相见后没多久,便真正接纳了这个哥哥,并且一做兄妹就是这么多年,早已成了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程钦失笑,“我哪有妹妹说的这么好,我这主要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我两个孩子吗?旁的至多只能占一半的原因罢了,毕竟我不能保证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却能保证自己会怎么想怎么做,那当然只能按自己的想法来选择。妹夫,怎么样,你愿意替我引见,能替我引见吗?”
沈恒想了想,道:“我自然愿意替大哥引见,但这种事儿,最好还是先探一下殿下口风的好。这样吧,明后日我们请了师妹一家回来,大家再好生热闹一日,届时大哥你把你的想法再与我妹夫说一遍,让他回头见了殿下,先私下问问殿下的意思。本来如今大过年的,殿下门前就人来人往,又要各处应酬,怕也暂时不得闲,总得择个好时机才是。”
一面问季善,“善善,你今儿打发人去见过师妹了吗?她怕是一直都悬着心的。”
季善道:“我就是怕她一直悬着心,下午已经打发人去见过她了,她知道了最新的进展,也好安心。就是大年下的宗室里应酬多,也不知道她和妹夫哪日才得闲,我明儿一早打发杨柳去见她吧,若是后日他们能抽出时间来,那便定在后日请他们回来热闹。”
沈恒点点头,“好,那就初步定在后日,如此大哥也还能有一日两夜的时间来考虑。如今大哥心里更多是激愤与难过,等明儿又冷静了几分,指不定想法也会有所不同了。”
程钦摆手道:“我已经很冷静了,虽然考虑的时间在你们看来,可能是有些短,但许多事真正做决定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我也不会再改变想法,妹夫不会以为下午裴二老爷一副后悔难舍的样子,又是要给我和母亲庄子铺子,又是想我们回去,甚至还说了只要你和妹妹愿意,也欢迎你们回去的话,将来,他就会对我们心软,会手下留情吧……”
季善忙打断了他,“大哥,你才说什么,裴二老爷居然还说了只要我和相公愿意,也欢迎我们回去的话?相公,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呢?还以为他脸皮只跟城墙一样厚,没想到,连城墙都比不他的脸皮!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我当时怎么就不在,我要是在,一定啐他满脸的口水!”
沈恒摸着鼻子道:“这不是想着这样的话,压根儿连说与善善你听的必要都没有,我才没说的么?反正任他说得天花烂坠,我也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程钦道:“妹妹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当初你们刚回京时,裴二老爷与阜阳侯都有过笼络你们的心,那时候,他们可能还有那么一二分真心,但在渐渐得知了妹夫与七殿下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之后,在昨日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一丝一毫的真心?便对我都没有了,何况对你们?”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是我们赢了,我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他们赢了,我们却是必死无疑。我除非傻了,才会再犹豫呢,妹妹妹夫就只管放心吧,将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绝不会后悔今日决定的!”
季善与沈恒见他的确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想着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里还好再多说?
片刻,沈恒才道:“既大哥心意已决,我自然要支持你,等过些日子你多接触殿下几回后,你便会知道,殿下的确值得你追随,的确令人心悦诚服了。而殿下有了大哥,定也是如虎添翼,我和妹夫有了大哥并肩作战,往后亦更安心了!”
程钦笑道:“我可比不得妹夫和子桓能干,不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定也有我能为殿下分忧解劳的事,我到时候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季善哼哼道:“大哥想得还真远,娘和大嫂也知道你的打算吗?你确定她们知道后,仍会支持你吗?还是先忙过这阵子再说吧!”
说完又嘟哝,“还想着将来多少也要保住裴家几个妇孺孩童,不叫他们断了根呢,人家可不会替你考虑一分一毫。弄得本来我该高兴大哥终于想通了的,也高兴不起来了。”
程钦无奈道:“妹妹就别恼了,我才不是说了,这些只是附带的吗?我主要还是为的我自己和我们一家子啊。且裴家旁的人不说,将来万一……五、裴钺我总要替他留一根根苗吧,只怕那也是母亲的心愿,他虽然对母亲不孝,母亲又怎么可能真到了生死关头,也对他不闻不问?”
季善却是听得越发不高兴了,“娘就算对他不闻不问又怎么了?那也是他活该!真是越说越让人生气,算了,我懒得再跟你们说了,回房睡觉去了。”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沈恒要起身要跟,她也不让,“就几步路而已,我自己难道回不去呢,还要你送?”
沈恒只得叮嘱了她小心,又目送她走远后,才笑着与程钦道:“大哥别跟善善计较啊,她也是心疼你和岳母,替你们不平不忿罢了。况她如今怀着身孕,本就有些喜怒无常,大哥早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是过来人了,肯定知道孕妇都这样吧?”
程钦听得笑起来,“妹夫便不说,我也不会与自己的亲妹妹计较的,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还不知……”
却是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得外面传来季善的声音:“沈恒,我听见你说我坏话了,今晚你就睡书房吧你!”
唬得沈恒忙跑到门口赔笑:“我哪有说善善你坏话,你肯定听错了,你听我解释……你倒是慢点儿啊……”
这回是真确定季善走远了,方笑着与程钦道:“大哥放心,善善没有恼,不然也不会特意折回来戏弄我了,她之前就与我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坚持,她都会尊重支持你的决定呢!”
程钦笑着点头,“妹夫,妹妹的心我都知道,我也很庆幸这辈子能有善善这么好一个妹妹和你这么好一个妹夫。就是你,不会今晚,真只能睡书房了吧?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沈恒一挥手,“当然不会啊,善善很好哄的,等我待会儿回去说点好话儿,哄哄她开心,她自然好了。本来她如今怀着孩子就辛苦,我也该哄她开心的。”
“有妹夫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妹妹之前真的不容易,好在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
当下郎舅两个闲话了几句,又低声说了一回正事,直至快交二更,方各自回了房去。
次日,程钦起来后瞧得沈恒与季善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显然小夫妻两个早已“床尾和”了,也就安下心来。
午,兄妹两个都特意陪了程夫人一午,大家说说笑笑的,加骥哥儿和娇娇在一旁时不时的欢声笑语,就像昨日前日的阴霾从来都不存在过一般。
到了下午,程钦则去了程大奶奶的陪嫁宅子那边,毕竟要忙的事实在千头万绪,少不得一点一点慢慢来。
晚间罗晨曦打发红绫过来,给季善说了他们明日最终的安排,“大爷要去给宗室里一位老郡王拜年,说是只能用过午膳再过来,大少夫人明日的应酬却推掉了,用过早膳后,便会带着两位哥儿过来。”
季善笑着点头:“那就好,我们明儿可以安心准备宴席了。”
然后给了红绫一个红包,让杨柳好生送了她出去。
第二日用过早膳,果然罗晨曦不多一会儿便带着六六七七过来了,骥哥儿与兄弟两个本来也算相熟,很快便玩儿到了一处,急得没人陪玩儿了的姣姣直跺脚。
还是季善让青梅抱了妞妞来陪她玩儿,小丫头才高兴了起来。
大人们也都笑起来,罗晨曦便关心起程夫人的身体来,“今儿瞧着程伯母气色倒好,肯定身体已经大好了吧?如今天儿冷,也不方便出门,等过些日子暖和了,程伯母一定要带了程大嫂和孩子们,去我们家坐坐才是。”
程夫人笑着向她道谢,“已经大好了,这几日真是让大姑奶奶费心了,等天儿暖和了,我们应该也要搬家了,到时候才是要先请了大姑奶奶去我们新家,给我们添热闹与福气才是。”
罗晨曦忙笑道:“程伯母到时候便不请我,我也肯定要厚着脸皮去的。只是这搬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琐事不知凡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程伯母和程大嫂可千万不要客气,定要开口才是,我别的不成,帮着跑跑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说得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都笑道:“大姑奶奶都‘别的不成’了,旁人哪还有什么成的?大姑奶奶就别谦虚了,不过若真有需要帮忙的,我们一定不会与大姑奶奶客气的,都是自家人,还要客气,岂不是太生分了?”
“程伯母和程大嫂这样想就对了,咱们都可是一家人……”
大家说笑寒暄了一回,路氏打厨房过来了,罗晨曦少不得又笑着问候了路氏一回。
这才趁程夫人与路氏两亲家母说笑时,低声问季善:“善善,那个祸害真的已经死了吗?就算是师兄亲眼看见她死的,还亲自探过她的确没了鼻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啊,没办法,都知道‘祸害遗千年’么。”
季善也压低声音,“你师兄很确定她已经死了,还说她死前很受罪,痛得一直在地滚来滚去,但面还看不出任何异样来,——果然皇宫是全天下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才能有这些个见不得人的密药。”
罗晨曦低啐道:“呸,活该,她干了那么多坏事,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能杀了灭口,我觉得这样的死法于她来说,还是太轻,太便宜她了!不过宫里的密药据说都无解的,看来她是真没机会再为祸人间了!”
季善道:“豫章长公主本就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厌弃了她,觉得她配不自己的宝贝儿子,只不过迫于形势和利益,不得不保她而已。等听说了她连亲生的兄弟侄儿都能下手后,如何还敢将这样一条毒蛇保下来,天长日久的养在身边?等着她不定什么时候,便反咬自己一口么?况我们态度一直那般坚决,她若不肯妥协,那大家便鱼死网破,她除了答应我们,还能怎么着?且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样的道理,我们都知道,豫章长公主那般老奸巨猾的,岂能不知道?”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这下我总算可以安心了。这两日可真是辛苦善善你了,大过年的,还要为这些个恶心的事烦心,总算如今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安心将养身子了。”
季善苦着脸道:“我两个娘,还有你师兄,都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往后必须安心将养身体,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再不许为任何事情操心呢。所以你等着吧,十个月后,我肯定会比你更像一颗球的。”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啐道:“你才像颗球呢,我都瘦下来了,哪里还像球了?真是的!”
又幸灾乐祸,“我回头就多送些补品和好吃的来,让两个伯母都日日监督善善你吃,管保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够意思吧?”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你够意思个鬼啊,就是想把我养胖,独胖胖不如众胖胖吧?哼,我会以实际行动向你证明,你的梦一定会……成真的,毕竟一个娘我已经招架不过来了,何况还是两个,哎……”
说得罗晨曦“噗嗤”笑出了声来,“你这个弯转得还真是挺大的,差点儿没闪了我的腰,那我可就等着梦想成真那一日了啊!不过两个娘都守着你,还都满心的心疼你,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要是我,宁愿长胖也……算了,我都已经够胖了,还是别发愿了,万一回头真让我再胖一圈儿呢,我可往哪儿哭去?”
姑嫂两个都吃吃笑了一回,季善才又低道:“晨曦,你到底是宗室的人,七夫人消息更是灵通,就替我和你师兄留意一下,豫章长公主府近期的动静吧?你师兄答应了她,可以秘不发丧,能瞒多久瞒多久,所以我们不能先走漏风声。但我还是盼着他们能快些瞒不下去,好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让裴瑶的女儿当不成皇孙妃,要不是仗着女儿,裴瑶之前也不敢那般嚣张,我娘和大哥他们也不至受那样的伤害了!”
罗晨曦听得忙道:“善善你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便我不好打听,不还有相公吗?她那个女儿我远远见过,表面又乖巧又可爱,但私下里谁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最好还是别让她当皇孙妃的好,不然将来谁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我也这样想。不过我们到底跟豫章长公主有约定,如今就顺其自然吧,退一万步说,即便让她当了皇孙妃,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纵得意,也只是一时的罢了。”
“这倒也是,我回头就安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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