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顾北北心里忐忑不安,她辗转了很久也没能入睡,脑海里一直想着白天苏辰良的话。
从邱芳山下来之后,顾北北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回到现实了一样,心里总有一种惴惴难安的弦绷得紧紧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断。
入夜后,顾北北猛地睁开双眼,脑海里顿时涌入无数的画面。
尽管这些天以来她极力去避免回忆这些,但是当下已经控制不住,儿时片段的回忆仿佛一瞬间全部片片接上,脑海里回荡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尽管自己没有睡着,甚至连眼睛都睁得滚圆,但是顾北北直觉得自己浑身淋遍了冷汗,她气喘吁吁地伸出手臂,抹了抹额头,手上黏满汗水,身体也有些发虚,两腿直打冷战。
她起身来,见到屋里的铜炊壶,下意识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浅浅喝上两口,顾北北才觉得自己悸动的情绪稍显平静,体温恢复了正常。
但是总有一种抓心的感受一直徘徊在她的身体里,好像怎么也挥之不去。
顾北北决定闭上眼,闭上眼就能忘记眼前这些,她现在要做的事并不是去回忆这些仇恨的细节,而是养伤。
然而顾北北一阖上眼皮,就感觉到充盈的法力宛如冲天之势,在自己身边磅礴乌蒙地席卷了天地。
这感受一时间吞噬了顾北北,让她直有一种掉进汪洋大海,连自己在哪都不能分辨的错觉。
顺着这股磅礴的法力,顾北北闭着眼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推开简陋的木门,顺着门外的小径一路随着法力来到茅屋所依傍的后山。
这座小山峰是稻田乡里的高处,山洼高低纵深不平,又是一块死水之处,连畜生都少来。
但这时候,山间充溢的法力吸引了顾北北,她闭着眼,整个人如同梦中直觉,一步步穿进这座石头砌成的荒山里,不多时便见到山中一座露台。
露台是简陋的石墙搭成。顾北北缓缓睁开眼,吃了一惊。
这露台里端坐在茶几两旁,一盏浓茶散发出甘醇的气味,品着茶香的老人正是玄虚子。
玄虚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见的神色,手里捧着云烟雾饶的茶盏,浓香扑鼻而来,这一抹热茶源源不断的香味顺着空气钻进了顾北北的鼻子里,让她有些发蒙。
“师伯?你,你怎么会在这?”顾北北愣了愣,正要施礼,却被玄虚子轻轻抵住。
只见他手掌一转,便轻而易举地把顾北北撑住,再微微发力,顾北北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玄虚子的意思动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端然坐到了玄虚子的正对面。
玄虚子一言不发
,只轻畷一口浓浓的茶水,茶水在月影斜映之下,呈现出浅绿的颜色来。接着茶香,玄虚子提起棕铜色的茶壶,给顾北北身前的茶器里甄满茶水,才会心一笑。
顾北北转过茶杯,才注意到,杯子另一头竟然写着字。
一个缘字。
顾北北抬起头,玄虚子已经站起身,背倚月色,身形宽大萧索,正有仙人风骨。
顾北北有时候觉得,明明是师兄弟,师父跟玄虚子师伯两人的气质相差的也太多了。
玄虚子抚了抚长须,说道:“北北,你心里果然还是放不下仇恨。”
顾北北心头一惊,原本抓住茶杯的手指微微一抖,浓浓的茶水溅了出来,洒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你看,关心则乱。”玄虚子笑了笑,说道。
顾北北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低声说道:
“师伯……当初北北并不知道,自己竟然背负这么重大的仇恨……现在忽然接受这些,就好像是一座山压过来一样。”
玄虚子转过身,宽大的袖袍扶起了顾北北,他纵横交错,老迈苍松的脸额看上去却不像是个老人,颇有几分仙风鹤骨。
“但有些人就不这么觉得,大山压过来,能躲就躲,不能躲,索性是一个死,不如就不要往心里去了。”玄虚子笑了笑,说道:“北北,我且问你,自从你决定复仇以来,生活中可有什么变化?”
顾北北紧紧抓住茶杯,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并不是没有变化,而是对她而言,整个生活就好像是翻转了一整圈,所有的人、事、物都转换了立场一般,改变实在太多。
而这之中,最让她心里痒痒的,难过得无法企及的,莫过于莫夜朗了。
玄虚子盯着顾北北手里的茶盏,看了良久,说道:
“看来至少有一点,你知道了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之后,你的人生并不快乐。”
顾北北再也忍不住,胸口里仿佛填塞着满腔怒火,她低声愤然道:
“师伯,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死于非命,都……都没法接受的吧——虽然北北的记忆里没有他们,但……但他们是北北骨血相连的亲人,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师伯,我知道,您是关心北北,但这件事……”
玄虚子的眉头皱了皱,看着顾北北真情流露的模样,痛苦忸怩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内心,不免摇摇头,说道:
“那我们便不说这些。北北,我们聊点别的。既然你睡不着,不如想想以后的事,也好过蒙着脑袋乱闯。”
顾北北点点头,她心里如今的确是一团乱麻,正想好好理一理
,要是玄虚子能够给她解惑,那再好不过了。
玄虚子瞥了顾北北一眼,忽然说道:
“我先来解答你的疑惑便了。北北,你今天才醒转来,恐怕心里还有不少疑问,屋里三人对你固然不尽不实,那是要保护你,你也不要怪责他们了。”
玄虚子耐心地说道,顾北北心里领会,忙点了点头。
“师伯,北北冒昧……只是想问一问,苏师兄他……他真的无大碍了么。”
顾北北首先问出了内心里最紧要关切的问题,她的脸上浮现出慌乱的神情。
毕竟这灵药是她冒死找来,又是师伯亲自首肯的,理应不会有差,但顾北北却怎么也说服不了内心的顾虑,如果不好好问清楚,她这几天估计是睡不好了。
玄虚子眯着眼,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说道:
“北北,你可知道,邱芳山这一带本是鬼修盘踞,虎狼之地。”
顾北北点点头。
“老夫要你等去寻药,难道不知道其中凶险更胜过虎狼百倍?你师徒三人想必也是历经九死一生才寻来此药。”
顾北北犹豫了片刻,微微颔首,小小的手掌紧紧攥住。
“那老夫考考你。北北,你可知道这药是个什么药?又有什么神奇妙用?”
顾北北想了很久,迟疑地答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看见这药性上的灵气充溢,想来应该不是一般的凡品。”
听到顾北北实诚的回答,玄虚子先是笑了笑,后又听到顾北北提到的“灵气”,他眯着眼打量半天,才悠悠说道:
“北北,你说的其实不错。这药性是历经千年灵气的乌头瑞芝,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药石凡品,用它来施救你的苏师兄,与其说是救治,不如说是延年续命罢了。”
玄虚子的语气有些无奈,顾北北听了,心里猛地一纠,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那!师伯,苏师兄他……他还有多久……”
不等顾北北说完,玄虚子已经伸出了三根指头。
“三个月内,老夫可保他周全。”
“三个月后呢?”顾北北心里一紧。
玄虚子的脸上犹豫了几分,没有直接回答顾北北的问题,反倒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来:“北北,老夫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苏师兄身上所中的,究竟是什么诅咒?”
顾北北茫然地摇摇头。
玄虚子犹豫了片刻,端起手里的茶杯,说道:“这诅咒非同小可,乃是一种机关阵法之术,专挑血脉来炼化。苏辰良身上的诅咒,便是来自于阵法的侵蚀,非结阵破法之术不能根治。”
“也就是说,非得找到阵法
的破解之术才行吗?”顾北北问道。
玄虚子点点头,他犹豫了片刻,继续往下说道:“北北,你知道这阵法的症状,初时依附在身体的法力之中,每每到大量的法力耗尽,这些诅咒便如同寄生虫一般,在气脉中愈生愈多,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顾北北点点头,只是不知道玄虚子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三个月……还有三个月。”顾北北默默念叨起来。
玄虚子瞥了顾北北一眼,又说道:“北北,还有一件事你得清楚。”
顾北北抬起头,看着玄虚子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十分窘迫的神情,心里忽然吊了起来,她咬了咬牙,问道:
“师伯,您尽管说吧。”
“北北,二十年前,风氏一族破灭是一件大事,在整个相师行当里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没有人不关注的。”
提到风氏一族的破灭,顾北北心里就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的情绪又顺着回忆一点点钻进了大脑里。
“是……”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感情,只能草草答复。
然而玄虚子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但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家大业大,相师精英如此广多的风家,会在一夜之间被消灭殆尽,毫无抵抗之力?甚至用尽全力,也只留下你和苏辰良这两个遗孤?”
玄虚子的问题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顾北北的心窝里,她只能摇摇头,一个字耶说不出来。
“据我所知,北北,当年风家的惨案,便是如出一辙,正是种在你苏师兄身体里这诅咒才导致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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