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势稍小了一些,雷鸣声转腾在雨云中,只有闷闷地发出轰隆巨响,再也没有炸裂半空的响雷。
疯老头把油灯轻轻搁在桌上,眼球晃动起来,整个人有些摇晃,他干瘪的手指捏着一张画像,一副密函,一沓做旧的黄符。
他面前坐着三人,一是吴根,得意洋洋地瞧着自己,另一个是苏辰良,这时候举目四望,偏不与自己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顾北北这时候也悠悠醒转,不过身体欠佳,被安置在床上浅睡,但她一只坚持要跟疯老头对峙。
所谓对峙,不过也是澄清之后的事了。
从吴根在五人身上摸索出这几样东西的时候,疯老头的视线就变了。
“这是你?”疯老头的目光有些涣散,他疯疯癫癫,语气一时认真睿智,一时又傻里傻气,很难分得清他哪时候是正常,哪时候又不正常。
吴根见了,哭笑不得,他拍了拍身边的苏辰良,说道:“这是在通缉的相师叛徒,也就是你徒儿,是这四大家族的死敌,你可看好了。”
苏辰良闷不做声,只冷冷“哼”了一嗓子,双手抱胸,脸色又沉又臭。
“老兄,你倒是说句话啊。”吴根无奈地摇摇头,后者却全然不当回事。
疯老头又迟疑半晌,盯着照片看了良久。
照片一共三张,一张是苏辰良在大会时被盗摄的一枚,一张是顾北北在商会上露脸的一枚,还有一枚格外模糊,是一排斜斜的阴影,偶能见到一个古怪的胖老头的身影,拉长了背影在夕阳下散步,却看不清模样。
“你呢?”疯老头盯着吴根,问道。“既然你说,他们跟你们是死敌,那怎么没有人通缉你?”
吴根眼一白,嘴一歪,气的不可开交。他也正纳闷儿,同样是跟这帮老相师对着干,怎么自己就受到歧视,区别对待?
眼见吴根不答,疯老头拍案而起,指着吴根嚷起来:“好啊,果然你就是图谋不轨……”
“不不不,老先生!”这时候顾北北强撑着身体起来圆场了,她额头滚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淋了雨受了凉,入夜之后就高烧不断。
“师姐,你歇会儿!”吴根一看到脸色通红,身体好像冒着蒸汽的顾北北,赶紧喊道。
顾北北却执拗地摇晃着身体来到桌案边,当着疯老头吃惊的神情下,稚嫩的手指头摇动着戳到眼前一张照片上,吐出来的空气仿佛都是灼热的。
“这,这是我师父。”她说。
疯老头狐疑地看了一眼,顾北北指着的正是那个连脸都瞧不清楚的胖老头。
“他,他姓顾,我自小跟师父一起长大,因此也姓顾,
但我的确是风家的人……”顾北北有些着急,她说一句话出口,身体就绵软得有些发虚,又怕自己解释不清楚,连累了师弟跟苏辰良,愣是挤出了满眶的眼泪,只在眼珠子旁打转。
“他他他,他是我师弟……是个好人。”顾北北指了指吴根,泪眼汪汪,就差一口哭出来。
“偶偶偶!”疯老头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规劝,只得伸出两手,想要轻轻拍拍这小姑娘,但又觉得两手上的污垢太甚,这也不大合适,就悬在空中,脸色也十分难看。
“你这狗东西,怎么不早些说。”疯老头子狠狠瞪了顾北北一眼,又取出密函来。
密函通体乳白色,没有半点字迹,内里更没有纸张。
疯老头狐疑地看了几人一眼,不出意外,个个都茫然无措。
“这玩意儿是那帮心里有鬼的狗东西用来掩人耳目的,就是怕有人搜出证据来,这上面用法力流动制造了一个结阵,但凡流窜的顺序有误,密函就会被法力瞬间烧毁。”疯老头盯着密函,看了足足一分钟,手里忽然催动起来。
“欸——”吴根刚想劝阻,疯老头手里的纸片已经烧成碎片。
“你干嘛!好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吴根怒道。
“线索?”疯老头却拧着脸笑了一声,道:“恐怕召来杀身之祸才是真的。他们出来暗查你们行踪,你以为就没有后手的准备了么?一旦他们先头这一支折了,后续的就靠这密函掌握位置,不烧了它,难不成要坐以待毙?”
吴根没了声音,疯老头这才镇静下来,他拉下脸,劝了顾北北先去歇息,拉上门,把苏辰良跟吴根叫道走廊边,眼神可怖地盯着两人。
“看来是我误会你们了。”
吴根一听,喜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看咱不仅不是什么敌人,还是朋友,大大的战友哩。”
疯老头子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瞥到吴根。
“怎么说?”他把手背到身后,冷冷地问。
吴根说道:“你想啊,这四大家族要拿我们,师姐跟他们又是血海深仇,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恐怕也是一样的仇恨,这不是战友是什么?”
疯老头眼里浑浊的视线左右偏移,没有吭声,苏辰良这时候却冷笑一声,说道:
“他?吴根老兄,这你就想错了,他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懦夫胆小鬼罢了。”
这还是苏辰良头一次对老头品头论足,吴根一直觉得奇怪,眼下更是逮着机会,忙问:
“我一直觉得怪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苏老弟,你是不是认得这疯——这老先生?”
苏辰良啐了口,脸上扭曲出鄙夷的神情来,
道:“我认得他?我呸,我怎么会跟他有什么关联,他是他,我是我。他走他的独木桥,便走好了,我要走我的阳关道。”
苏辰良的态度变得十分阴冷,鄙夷的目光更是正眼也不肯瞧上一瞧。
疯老头的态度变得很是古怪,对苏辰良的话,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落寞地背过身,一句话也没说。
吴根来回打量两人,只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故事,不过一个闷葫芦,一个疯老头,真是理不清。
“你师姐,风家小姐的伤病,老夫瞧了,眼下并无大碍,只是身体操劳的顽疾,多休息便能缓解。”
过了半晌,疯老头忽然说道。
“偶。”吴根点点头,又觉得这老头子并不十分可恶,尽管行迹疯癫,又脾气古怪,但总得来说,还是立场分明。
“走,不用他管。”苏辰良却拽着吴根来到屋内,照顾起顾北北来。
两人给顾北北连夜换了几次热水,到第二天早晨,顾北北退了烧,才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游先生,多谢你了……”顾北北见到游魂地缚灵的模样,总觉得新鲜。
往常捉鬼拿妖,少有这样的交集,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辰良却似乎能跟这些妖物有一些莫名的联系。
游素芳只是还了一礼,这才悠悠说道。
“我在这宅子里游荡了几十年,虽然算不上惬意,倒也是我的生活。只是从来也没有人想去了解我的过往,更别提几十年前那惨案。”
游素芳的眼眉低垂,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死在自家院落里,多年以来,却往遭非议,只说是我自己清浅义薄,偏生要做个舞台的戏子,招来的杀祸。不管是来往的旅客,还是游走的相士,对我莫如是惊惧,厌恶,又或是冷漠。”
游素芳抿着嘴,掩面说道:“我从不曾想有过跟你们凡尘人物一样的品性生活,但是像苏先生这样,愿意在那间房里细细还原当年的惨状,为我平反昭雪的人,恐怕世上少有了。”
说到这里,游素芳单单戳在阳台边上,阳光顺着屋脊照射下来,让他的身影几乎看不大清。
顾北北手指绕来绕去,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苏辰良却说道:
“我们相师行当,虽然本意是除妖驱鬼,但是划分阴阳才是本职——如果一味除却阴物而不懂得平衡,也不过是让这世界徒增过多的冤孽罢了。”
“说的不错。”苏辰良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响起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一个萧索的老头儿缓缓走来。
苏辰良一见是这疯老头,当即闭了嘴,回过身去,不再搭理。
疯老头却早知道
苏辰良会是这样,也不恼不怒,来到卓岸边,说道:“说的不错,当年我风家便是沟通阴阳的相师,才不是什么杀妖楚怪这种事。天地阴阳自有命数定理……”
“你可有什么好说的!”苏辰良忽然勃然大怒,指着老头儿破口大骂:“你当年……你当年……你……”
苏辰良气极攻心,一口说了两个你当年,竟再也说不下去,只有一挥袖袍,咬着牙负手而立。
“苏师兄……”顾北北见了,莫名觉得心疼,她今天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些情况,还蒙在云里雾里,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谈起。
疯老头见她为难,竟然主动开始介绍起自己。
“北北。是叫北北对吗?”疯老头的眼睛闪动着,目光里有些殷切的热气。
顾北北抬起头,见到疯老头这样的神情,支支吾吾答应了,后者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好名字……好名字,太像了,实在太像了……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顾北北低下眼眉,一提到这里,她的眼光就变得愧疚难当,内心里的痛苦折磨也一并散发而出。
“我知道……”
“你知道!你是当家的宝贝嫡女,你是不世出的奇才英女之后,你是我们风家的希望!”疯老头的神情忽然亢奋了起来,他吼道。
“我……”顾北北的眼睛一亮,赶紧问道:“老先生,您,您认得我的父母吗?”
疯老头桀桀地笑了笑,说道:“认得?不认得?何止是认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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