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夜朗终于醒转过来，他觉得右臂刺痛，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直坐起身，顾不得身体的创碍，四处找寻起来，不多时便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了软糯小只的顾北北，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一放松，莫夜朗就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刺骨之痛的肩膀上，好像被虫蛀了一样，原本一道符箓造成的血口，如今分裂成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斑点，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其妙的是，伤口的里里外外，有一条绵延到胸口的黑色斑纹，简直就像是一种活物盘踞在莫夜朗的胸口上一样，而从伤口外看，既不是结成的血痂，也不是脓疱，而是一个横截面。
毛骨悚然的尸虫残骸，横截在他的右臂上，显得狰狞可怕。
莫夜朗下意识抬起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右手上竟然被人解了绷带，骨肉模糊的手掌露出来。
再抬起头，顾北北已经醒了，坐直了身体，视线不如往日那般的崇拜和温馨，反而是一股冰冷。
但莫夜朗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冰冷，他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淡淡说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顾北北别过脸，嘴唇抽动：“救人是我的本分，本论不着是什么人。就是一只狗倒在路边，我也会救它的。你……你没事就好，跟上次说的一样，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敌人了。”
顾北北噘着嘴站起身，拉起睡眼惺忪的吴根就要离开。
“等一等。”莫夜朗出声唤住了顾北北。
顾北北也听话的停住脚步。
“走之前，有件事我想要拜托你。”莫夜朗拧着拳头。
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狡辩的男人，对于事实如何，他从来无法辩驳，更何况莫家究竟做过什么事，他也的确是一直都蒙在鼓里。
但他素来喜欢找出真相，用行动说话。
“你……你能不能救救他。”莫夜朗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从来都是不容置喙，言出必行。但只有在顾北北面前，莫夜朗摆不出这样的姿态来。
听到这话，顾北北的肩膀微微抖了一抖，嘴角抽动起来。她转过身，老早就观察到隔壁病房的刘意远，顾北北心里已经有了一番猜测，如今亲口从莫夜朗嘴里说出来，她更是深信不疑。
“莫夜朗，你昨天几次三番救我，是真的挂心担忧，还是想要我来救他？”顾北北指了指刘意远，问道。
莫夜朗迟疑半刻，老实回答：“都有。”
“好。”顾北北屏住呼吸，又来到莫夜朗面前：“那你说，你救刘经理，是看在往日他为你工作的情分，你们俩的交情，还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你和四大家族，和我们风家的恩恩怨怨才不得已而为之？”
莫夜朗睁大了双眼，说道：“都有……但是……”
顾北北却摇摇头，平静地打断了莫夜朗。
“没什么但是了，我来救他。”
刘意远中的邪咒，顾北北早已经心里有了数。这邪咒并不复杂，只不过在黄老的符术上隐藏了一些奇门机关，因此强势破咒的人，通常会遭到反噬，不得善果。
顾北北自从得了问天签之后，利用奇门遁甲，很快便能够破译刘意远身上的机关，再顺脉解咒，摘除刘意远体内种下的暗示，便能够一气呵成。
顾北北要来了银针十三枚，再叫吴根买来熏香和药莆，种下驱邪的符箓，烧出的符灰喂了刘意远三次，在他的眼白下取出暗示的种子。
“这种坛装熏香，每日要除邪一时半刻，一刻不多一刻不少，连续七日就可以尽除这门邪咒。”顾北北把购置好的熏香交给莫夜朗。
莫夜朗看了一眼刘意远，内心里说不尽的苦痛。
“他什么时候能醒？”莫夜朗问道，见顾北北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他捏紧拳头，补充道：“你我之间的事，牵扯太多，最关键的线索，便是在这刘意远身上。他醒了，我们自然能解开误会，找到真相。”
“很快就能醒过来，不过别忘了熏香……”顾北北冷冷看向莫夜朗，愤恨就要离开，忽然刘意远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颤颤巍巍，两眼发白，声嘶力竭，两腮凹陷，面目之中几乎没有多少人色，但是却急不可耐地想要发出声音。
“莫总……莫总……不要——不要动手！”刘意远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双眼里充满了恐惧，两只手挥舞乱抓。
顾北北隐忍不过，上前握住刘意远的手。
她当然记得自己还在莫氏集团的时候，刘经理对自己的宽待，如今见他遭受如此折磨，心里毕竟挂念。
“刘经理，没事了，那些都是过去的回忆，你要走出来。走出来就没事了。”顾北北耐心劝道。
谁知道，一听见顾北北的声音，刘意远的声音就变了，嘶声尖叫，身体不住地发抖。
“你，你们好恶毒！！姓，姓莫的！！你恁的这么残忍，他们只不过，只不过是风家的老弱病孺，你也要赶尽杀绝么……咳咳，你……你……”刘意远嚎啕大哭起来，后面的话便听不成了。
顾北北愤然站起，小小的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发响，她咬着嘴唇，瞪着莫夜朗的眼里渗出一行热泪。
“莫夜朗，这就是你说的真相么。”
莫夜朗闭紧了眼，双手有些脱力，身体好像放弃了抵抗。
顾北北手里握着签符，问天签里的剩下一十二枚签符应声拼凑累加在她的手边，又形成了那柄锋锐无比的锁链剑。
剑锋不深不浅，正抵着莫夜朗的咽喉。
顾北北握剑的手颤抖起来，她咬着牙，这片刻的迟疑仿佛耗尽了她的心力。
“……下次，下次见面……咱们就是……就是敌人了……”顾北北呢喃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气极抖落了手里的签符，抓着吴根的手，头也不回地从莫夜朗面前消失，离开了这栋小院。
眼睁睁看着顾北北远去，莫夜朗颓然坐倒，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疲倦和绝望感一起涌上心头，莫夜朗抓着自己的手臂，眼光里除了冷漠，还有不舍。
罗星推门进来，瞧见莫夜朗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外头他听到两人的争执，也实在隐忍不下。
跟了莫夜朗这么多年，罗星比任何人都了解，莫夜朗封闭的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总……”罗星扶起莫夜朗，心疼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你该跟顾小姐好好解释。”
解释？
莫夜朗摇摇头。
他了解北北的性格，在这样的情况下，片面的辩解毫无意义。
“去，去看看刘经理。”莫夜朗起身，两人来到刘意远跟前。
这时候刘意远又睡过去，整个人十分平静。顾北北的调理的确有效，像这样安静入眠的刘意远，莫夜朗已经很多天没见过了。
罗星翻了翻刘意远的眼皮，两只眼球呈现出枯黄的颜色。
“他虽然一直躺着，但实际上并没有几天觉好睡。”
莫夜朗点点头。
自从他在医院里解救了倒霉的刘意远以后，这家伙就每天如此，理智丧失殆尽，睡眠更是不踏实，时常疯疯癫癫地四处梦游。
“顾小姐看起来糊里糊涂的样子，没想到，经她一碰，这刘经理竟然就恢复了。”罗星松开手，见到刘意远面色红润，睡的十分安泰，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过脸，发现莫夜朗看向他的视线有些冰冷。
“咳咳，莫总，我是说……顾小姐她平时看起来不那么机灵……”
“行了行了。”莫夜朗挥挥手，他知道罗星一紧张就越说越错，他开始了第二手准备。
“罗星，你把暗中保护我的人手分出来，务必保证北北的安全。”
“我已经照做了。”罗星点点头。
“让竹家一行人也去，他们知道怎么对付。”莫夜朗沉声道。
听到这，罗星脸上有些难色，道：“但是……莫总，这些人可是您高价雇来的，他们的成本可不低，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担心您身边的人手太少，到时候您的安危……”
莫夜朗拨通了电话，挥了挥手，冷淡说道：“照我说的做就行。”
罗星不敢忤逆，忧心忡忡地按照莫夜朗的吩咐下去置办了。
莫夜朗的电话里传出声音。
“老莫，上回那事怎么样了？”
莫夜朗皱了皱眉头，道：“放心，钱款俱备。”
电话那头听到莫夜朗的回答，迟疑了一会，嘴里发出长长的拖音。
“你真要搞这事？嘿嘿，不是我说，老莫，以你的能量，这股市非叫你搅得天翻地覆不可。”
“我早说过，我决定的事，不会变。”
“我也不是劝你，只是谁死谁活，这可说不准。”
“那不重要。”
“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亢奋，他叫道：“真想不到，堂堂莫家四公子，商业天才的你，到了也要玩一手梭哈。”
“我在问你的答复。”莫夜朗有些不耐烦。
又是停顿和迟疑，不过这一次更久。
再次出声的时候，莫夜朗从电话里听到的，是这男人低沉而又富有神秘感的嗓音。
“干！”他说。“既然要干，那咱就干一票大的！”
随后，莫夜朗挂掉了电话。到现在为止，这鲁莽的形象仿佛还能够浮现在他的眼前。
莫夜朗凝神望着刘意远的睡颜，在这阴暗的房间角落里闭目沉思，直等到天光微亮，他才看到，刘意远完完全全苏醒了过来。
一双枯黄的、疲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两人的视线相距不超过十厘米。
莫夜朗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撑住身后的床垫，眼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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