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伸出,空气中有些潮湿,四处飞着蚊虫。空间里很是阴暗,仍旧见不到天空,墙壁上摇曳的昏暗烛台,烛火定格在一瞬间。
还是地下。这一次顾北北认了出来,因为正写对应的画面她见过,这是姬府地下的法阵,尽管残缺不堪,但是她记忆尤甚。
“你认得出么,疯子。”酒鬼问道。
身旁的风颠脸色阴沉,他转脸看向苏辰良。苏辰良的脸色跟他一模一样,两人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两人对视,点头。
“不会错。”两人齐声道:“这便是灭了我风氏一族的血炼大阵。”
隐隐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迷音声,一时间让顾北北身体摇晃不止,心跳停了一拍。
“能看出来正写的人是谁么?”风颠问。
几人都摇头。
顾北北的嘴张了张,脸色白的跟晒干的白蜡没有一点儿区别,冷汗涔涔落下,把她的衣领打的透视。
半晌,她摇摇头。
“下一张。”风颠看了一眼顾北北,冷冷道。
花茶继续运力。
接下来几张,除了莫夜朗出入姬府的几张侧写,便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
唯一有一张奇怪的,是一张“主顾”的神奇侧写。整张画面十分阴暗,墨色浓厚,几乎熨满了整张画纸,很快就变成一团漆黑,再也不可见。
“糟了!被反写了!”风颠赶紧制住花茶的动作,酒鬼的动作也很快,两人施展咒诀。
他们先给花茶贴上符箓,只瞧见这大个头的肉块上一阵雷光闪动。随后传来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顾北北亲眼见到花茶的肌肉上扩散开来两个焦黑色的煤点。
这煤点很快扩散,如果不是风颠和酒鬼两人动作快,恐怕花茶会像纸一样烧成灰烬。
花茶疲软地倒下来,巨大的身形竟然很快就瘫倒在地,身体软糯糯地使不上力,好半天才站起身,他推开两人,缓缓来到椅子旁边,慢吞吞坐下,脸上掩盖不住的惊异。
“居然有人懂得反念写……是我大意了。”他摇摇头。
酒鬼给他按住了身上几处大穴,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说道:“大战在即,咱们可不能轻敌。”
“刚才那一幕只有一瞬间,也不能再现,你们瞧见什么了没有?”花茶咬着牙,腹中一股血沫喷薄而出,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半坐起身来,脸上淌满了汗。
两人摇头。
刚才的念写只出现了一瞬间,几乎没法捕捉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墨色如染的黑幕之中,见到两张面孔,像是在一个阴暗街角,交头接耳似的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像是在做什么交易。”吴根坦言。
“根据呢?”花茶问。
吴根想了想,说道:“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花茶无奈地使劲摇了摇头,问你还真是自己脑子有坑。
几人琢磨半天,得不出一个统一的结论。唯一能够掌握的情报,便是这四大家族果真跟莫家有勾结。
“如果真是如此,那事情就棘手了。”花茶叹了口气,道:“如今四大家族实力鼎盛,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把握。武夫一族跟我们又素来不合,不跟我们来往,现在胜算便更低了。”
“那也好。”风颠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扳倒他们,而是找到仇人,复仇。”
苏辰良也点点头,道:“北北不是以暴制暴的人,让她决定就好。”
几人点点头。
“说来说去,不还是得让我师姐拿主意么,师姐……师姐?”
几人说在兴头上,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身旁的顾北北几时不见了。
“人呢?”花茶皱着眉头问。
“刚才还在这的啊!”风颠怒道:“你怎么不把人给看好。”
“这话我到要问你了!”花茶不甘示弱,两人又吵了起来。
——
刚才出现了一瞬间的侧写,顾北北分明瞧见了。那是莫雨薇的侧脸。
另一人她不认得,但是莫雨薇身后到底倚仗着什么势力,莫家如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这些事在顾北北的心里,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复。
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北北已经到了福殿庙。这里地处城南边界,虽是城区,但是人烟稀少,入夜之后更甚,此时左右除了路灯,一条大马路上,少车无人。
顾北北一个人单叫了辆出租到这里,心里越发害怕起来。
她蹑手蹑脚,摸着黑找到福殿庙。庙宇前有一座旱桥,两三条水道若有若无,不知道死了多少年。
要不是倚仗着多年捉鬼,摸爬滚打的经验,顾北北打死也不敢大半夜一个人到这里来。
但话虽如此,如今的气氛也不大对。
这座庙分明是一座没有香火的破庙,却意外地修缮一新,四处的亭台楼宇相隔很远,好像偏偏要远离此处一般。
巨大的雕梁画栋,朱红香漆堆砌而成的恢弘建筑物,张着巨口,仿佛等候多时。
顾北北锚定脚步,站在庙前。四周静籁无声,偶尔有风刮过,空气里便传来一股城南特有的臭味,让顾北北有些不寒而栗。
她矮身绕过树丛,从侧面钻进庙里,内里竟然有烛火通明,她小心来到最里面,看到背着光的一道身影。
“你来了。”
这道身影当然知道顾北北会来,因为这张字条就是他留给顾北北的。
顾北北点点头,还没等她搭话,这人便转过身来。
尽管眉清目秀,但是两眼却挤成了一条缝,他对着烛火前的佛像道:“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看,你跟那帮臭道士果然不一样。”
顾北北心里有数,当然明白所谓的臭道士是什么人,只是不好戳破,于是道:“老哥,你看错了,我在这。”
这少年的脸颊红了红,连忙从裤兜里取出一副眼镜,仍旧是厚厚的镜片,他捏着镜片在衣摆上揩了揩,架在眼前,看向顾北北。
“你来了——我知道……”
“不用再说一遍啦……”顾北北摇摇手。
“咳咳。总之,你的确有过人之处,我很欣赏你——至少你让我救出了朋友,额……”少年指了指顾北北,一时想不出她的名字。
顾北北却很大方地伸出手,说道:“顾北北。”
少年迟疑了片刻,握住了顾北北的手,道:“成胤。”
成胤是武夫一族的年轻血脉,他抓着顾北北的手来到寺庙佛像的背后,朝着巨像连连鞠了九个躬,才打开通往密室的门。
“我们武夫一族原本和你们茅山的道士同气连枝,是一脉。不过你们研习法术,我们钻研的是强身健体的诀窍。”
成胤说道。
顾北北皱着眉头,她听到的版本又有些不同。花茶说的是,这些人并没有修习法术的天赋,因而只能以身体作为武器。
“的确是这样。”成胤叹了口气,道:“法术本是近途,天资聪颖的人,自然不会选我们这条笨路。但是事出必有因,我们一族的使命,跟你们这些道士相师是连在一起的。”
成胤顺手从墙角抓来一个火折子,两人在潮湿低矮的小路里爬了很久之后,已经下到了半路中央。
在一副画像前,成胤叹了口气,伸出手,把画像上的泥灰清理干净,老老实实弯腰鞠了一躬,才继续道:
“你看这里。”
顾北北抬起头,看到画像里的情景。粗陋的简笔画,工笔巧术画出的一个个小人,只有躯干手脚,别无其他细节。这些小人从四面八方出现,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器具刀械,目的似乎是暗杀最中央一个穿着道袍,仙风道骨的相师。
“这是对立的开始。”成胤道:“掌握这些强权法术之后,相师一脉的传承并不顺利,往往伴随着家族内外的争斗和流血,铁血铁腕的统治更不长久,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暴君。”
成胤看向顾北北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而我们,就是要除掉这样的暴君。”
他说完,撩开最后一层幕布,焚烧的火焰照亮了石壁下一间小屋,屋子里坐卧着两人,看到顾北北的脸后,其中一个露出微笑。
顾北北并不惊讶,竹白竹红两姐弟在这里,也是她早就猜到的事。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人。
“你说武夫一族,其他人呢?”顾北北问。
提到这,竹红的脸色落寞了下来,一旁的成胤也皱起眉头,他拦在顾北北面前,小声说道:
成胤看了一眼顾北北,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竹红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是我小妹妹一样,她们一族本来也是武夫,只可惜家道中落,如今我们只有做一些保镖的工作……”
“武夫……?”顾北北看向成胤,又看向竹红。竹红一条胳膊空空如也,她双手抱住身旁的弟弟,脸上挂着一抹悲哀。后者一声不吭,身体七零八落,又经历了生死一线,家族人几乎尽数死在眼前,竹白连一声都没有出,到如今,更像是木头。
“这是个……受到诅咒的家族。”成胤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听人说,武夫本就是从相师里分出来的。我们本来都是修炼之士,只不过相师天资聪慧,而武夫向来愚钝,没法修炼那些高深的法门,只有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才能与你们抗衡。我们谋生的手段,除了暗杀之外,便是除掉你们那些走上歧途的相师。”
“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必死无疑,也要上?”顾北北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们不会不知道姜别怨的实力,更不会不知道正面交锋的后果,但是顾北北看到十几名武夫,没有一个肯往后退一步,连这两名姐弟在内,即使死亡就在眼前,他们也不曾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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