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主,我知道您心痛此事,多有担虑,只不过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既然令贤侄惨遭毒手,我们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这群恶徒,让他们血债血偿,这才是要紧事。”
姬明察巧妙化解了两人矛盾,这一次他把散修的方士拽到一个仇恨的对立面,四大家族内部的呼声更高。
苏明润不傻,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子的死,成了这帮人狂欢的弃子。
他拂袖叹道:“罢了罢了。”只是露着一双阴冷的眸子,瞧着这些人露出贪婪的脸孔,商议着铲除异己的计划。
得月楼里人声鼎沸。
很难相信,同样的一群人,就在几天前对这场行动还存在分歧,因为见了血,如今的口径和气焰就嚣张了起来。
苏明润冷冷瞧着这一切,他听到有人扬言要拿妖女的血祭谢亡魂的,有翻出几十年前陈芝麻烂稻谷的旧账的,甚至有人提到二十年前风家欠他一笔善款。
善款?
苏明润冷笑,当年风家业大的时候,的确是接济了不少同行,只不过这些人心黑。
自己的心也不白。苏明润冷着脸,这天的会议讨论了相当明细,关于分兵,关于统合,关于联合作战的细节。
苏明润一言不发,情绪也不流露在脸上,只是闷不做声地盯着这些面相丑恶的人。
直到有人打断了这场会议。
姜家那头起了骚乱,原本他们来的就迟,听到苏家的噩耗之后,脸色更加难看。
姜家人来到会场后,姜清源拄着拐,身边跟着高大的姜流,只是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姜别怨不见踪影。
两人小声争吵了一番,能见到姜清源红着脖子,出奇的愤怒。
这一点让苏明润觉得稀奇,尽管他眼下容不得别人,但是这贪生怕死的老妖怪居然会动怒,这件事并不寻常。
苏明润很清楚,不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这老头不会把怒火撒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
被姜清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姜流看上去很是狼狈。他也没想到这老头气性这么大,硬着头皮来到众人面前
“有人看见姜别怨在哪里?”姜流忽然高声问道。
没有人搭理。姜流脸上有些臊,回头瞧了一眼姜清源,后者那老树皮一样的脸错落的褶皱抖了抖,闷哼一声,姜流灰溜溜地又问了两遍。
仍旧没人搭理他。
如今主持会议的是姬家,他们正在商讨接下来的围剿行动,无暇管姜流这软绵绵的问话。
姜清源见自己这嫡子如此没用,气的脸涨红,怒道:“要你有什么用。”
他一摇一摆,拄着拐杖来到会场中央,一把挤开前来扶他的姜流,一手抓住了姬明察。
“姜老前辈。”姬明察老早注意到两人的摩擦,但他没有往下细查,只是寒暄几句,想要继续进行会议。
“等等。”姜清源道:“我这老东西的话,是不是站不住脚,不顶用了?”
姜清源拿辈分压了姬明察一头,后者只能唯唯诺诺地回了一句“不敢”。又看着姜清源满脸怒火,问道:
“什么事让您生这么大气?”
“我叫你帮我问问,上一次行动,咱们四家人兵分……四路,在城里各处搜索这群老鼠。但是到今天各班人马都回来报告,我家别怨却还没有回来,可有人见到他?”
姬明察照实问了一遍,人群之中有人提到:“姜别怨的小队是最早进城南的,但是最后一天,苏明玉传来消息告诉我们那群人的行踪之后,大多数人就已经撤回来了,但没见到姜别怨。”
姜清源急切问道:“那他人在哪里?还在城南?”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日行动很混杂,人又多,咱们也没有人统一指挥,大家伙都是各干各的,没工夫去管顾别人。”
有人却不怀好意,讥讽道:“姜老,您要是真不放心这宝贝孙儿,是不是得给他请个大保姆,以后行动得追着给他喂奶?”
这番俏皮话逗得在座众人乐不可支。他们向来觉得姜家好欺负,即便是这个老头子,也没人放在眼里。
姜清源一双昏黄的老眼睛盯着笑的最欢的那人,忽然也跟着笑起来,他的笑声最沉,又有些嘶哑,听得久了,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姜清源挥挥袖袍,从他臂展中溜出一个小东西,灰溜溜地在人丛中消失不见。
众人听着老家伙不休止地笑,十分瘆人。小声陆续都停了,却只剩下老头还在桀桀怪笑。
而笑的最欢,俏皮话说的最溜的这人,仍在笑着。只不过他的眼珠子乱转,嘴里的唾沫往外横飞,口水也爬在嘴边,流了一地,神情从得意到慌乱,只用了一秒钟。
当他意识到自己再也停不下来,甚至越发想要止住笑声,却越是不受控制的时候,一条棕色的壁虎顺着他的身体,瞪着一双琥珀色的滚圆眼珠,左右探着脑袋趴在他的嘴边。
“降,降头!”有人认出这壁虎所代表的,姜家法术。
降头术,姜家法术承的是黄老茅山一脉,但法术游走偏锋,结合的是云贵巫蛊和东南亚的降头术取二合一,才有了姜家的法术。
这类法术通常以货物作蛊,降邪降鬼,往往飞念而取人首级,是为降头之术。
这门邪术又鬼祟又离谱,行外人根本弄不清姜家人做了什么,往往便死于非命。
而这类毒物,则是他们施术的代表。
很显然,止不住笑的这家伙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偏生他只能越笑越大声,眼泪顺着眼眶往外滚出,嘴依旧合不拢,他翻滚在地,两腿发软,这壁虎的眼珠子跟他对视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瞧着你,倒像是在打商量。
要是能说话,他一定要说:别进来,老兄。
“快拿下那邪物!”有人提议,伸手就要去拿。
一旁老练的前辈慌忙出手,一张灵符贴在他的臂弯上,倏地又是一脚,把他横的踹开老远。
“靠——你干什么!”这人不明就里地大骂,后者不吭声。
旁边有人解释:“这毒物已经上了降头,旁人阻拦,他们势必要反噬。”
话音刚落,这壁虎颇有灵性,顺着嘴巴一步一步爬进了他的腹中。
狂笑不止的男人抱着肚子在原地打转,姜清源看也不看,道:“我姜家素来跟各位交好,并非我姜家好欺负。要想在我们头上造次,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横了一眼,姜家一拨人丛里出来两名紫衣青年,两人戴上手套,把横在地上狂笑的男人拽出得月楼。
不到半个钟头,有人听到后台传出呲溜的声音,好奇钻过去看,只听到这笑声还在继续,只是身体不知道被什么侵蚀,不断冒着青烟,皮开肉绽不说,内脏早已经没了大半,身体却仍旧不受控制,翻着白眼笑声不停。
听人说,这笑声一直持续到半夜,第二天一早,酒店的人来打扫的时候,只留下一滩红水。没人敢问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这男人所在的本家也不敢轻易出头。
只不过姜清源的这张老树皮的脸孔,算是在各人心中留下了新的印象。
姜清源再三逼问,大会里终究没人再见过姜别怨。自从这姜别怨消失在城南以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姜清源自知不能再耽误大会,索性气闷躲到一旁喝起了闷酒,脸色发绿。
姜流又凑上来,道:“老头儿,您就别生闷气了,别怨这小子又不是三岁孩子,能出什么事?”
姜清源咒骂道:“把你扔到敌人窝里,你再跟我狡辩?”
“别怨他天资聪慧,本领高强。这不您说的么,三十年不见的相师奇才,我怎么好跟他比。”姜流酸溜溜地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告诉你,他要出什么事,你们都别想好好地。瞧见苏家的事没有,苏家老二苏明玉可也是个才子,眼睛恨不得长在脑门儿上的傲气,结果呢?”
姜流摇摇头,叹气道:“别怨这孩子很有分寸,跟这些土鳖能一样么。”
姜清源没好气地别过脸去,想了想,又把姜流拽过来,道:“这大会一结束——不,你现在,立刻,马上派人,到城南去搜,赶紧。”
姜清源抖着胳膊,指了指屋外。
姜流先是满口应承下来,扶着姜清源坐下,又苦口婆心地道:“老头儿,你让我找,我肯定找。老早人就派出去了,现如今还在城里转悠呢,一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不是?”
姜清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样的脾气,他何尝不清楚,姜流多半是在敷衍自己,欺负自己垂垂老矣。他叹了口气,“没用的东西”叫出来,似乎于事无补。
姜清源背起身,随口找了个借口来到得月楼的六层,在阳台边上抽起了旧式的老烟斗,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水色,陷入沉思。
他抖了抖烟灰,在墙根上留下一撮。枯树一般的手指头在烟灰上划动,扫出两三个大字,又烧着了一张爬满蚂蚁样式的文字,烧成了符灰。
两撮灰末被他小心翼翼地拢在一处,又吐出一个大眼圈,姜清源皱着眉头施展诀咒,灰尘似乎有了灵性,缩成了另外两个字。
“了解”两个字歪歪扭扭。姜清源脸上愁眉不展的愁容这才逐渐展开。
“老头儿,你背地里又在干什么?”姜流有些焦虑地爬上楼来。
姜清源没吭声,他喘了口气,抓起身旁的杯子,喝了口水,道:“你还有心思抽烟,你那宝贝外孙儿别怨,出事了!”
姜清源闪烁着古怪的眼光,看向姜流,缓缓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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