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鞭炮声不断,闹哄哄的,让人难以入眠。
苏梁浅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院内的打闹欢笑声,传了进来。
苏梁浅睁开眼睛,没了睡意,从床上起来。
屋子里,无人伺候,苏梁浅披了件外套,走到窗边,外面的欢笑声,骤然停了下来,桂嬷嬷站在一群人中间,“小姐还在睡觉呢,声音都给我小点,不然晚上不发红包!”
她刚从昏睡中醒来,苏老夫人心疼她,特许她早上不用请安。
苏梁浅想象着桂嬷嬷板着脸,压低着声音训斥她们的样子,嘴角上翘。
她爬上炕床,将门窗推开。
从昨天傍晚开始,雪下的大了,一夜未停,早上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远处的琉璃瓦也是,入目,一片雪白,红梅也映着雪,枝头被压弯,是她许久未见过的景致。
和上辈子的一样。
地上的白雪,一个个脚印,深浅不一,秋灵茯苓她们玩的正开心,就是被桂嬷嬷训斥,眉梢眼角,都还有喜悦快意。
“我已经醒了!”
苏梁浅探出脑袋,对那一群人道。
桂嬷嬷转过身,脸上都是慈爱的笑,“小姐,您醒了,是不是被她们吵到的?”
“没有!”苏梁浅否认,继续道:“今儿过年,不必拘着她们,让她们玩吧。”
秋灵一点不客气,嘴巴更甜,“谢谢小姐,小姐最好了!”
说完,从地上捏了团雪,就朝着降香扔了过去。
苏梁浅笑出了声,她怀疑,秋灵是趁机向降香报仇的。
苏梁浅洗漱了番,让下人将早膳放到了炕床上,她一边吃东西,一边看院子里的那些小丫头玩儿。
那一张张曾经面对她时,或怯弱,或算计,或畏惧的脸,此刻只有快活的笑颜。
她和她们,并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小姐,您要不要一起?”
秋灵玩的最欢脱,她虽然小,但力气大,一点也不吃亏,她看到窗边坐着的苏梁浅,跑过去邀请她一起。
她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明亮,额头还有细汗。
“我若一起,其他人拘着,就没意思了。”
秋灵想想觉得也是,“小姐,晚上吃了年夜饭,您能陪我去阁楼看星星吗?”
琉浅苑外,有座三层高的小楼,是沈清在世时建的,专门存放书籍,顶层的阁楼,是她看书的地方,苏梁浅知道秋灵挺喜欢上去玩的。
秋灵见苏梁浅不答,继续央求道:“我父亲说,在除夕这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对着星星许愿,会更灵验呢。”
苏梁浅看着秋灵巴巴的样子,没有拒绝,“真是个精灵鬼,我答应你,去玩吧!”
秋灵欢呼,抬头,对倚靠在大门站着的影桐,得意的挑了挑眉。
影桐没有表情的脸,面目舒朗。
苏梁浅看着重新加入战斗的秋灵,她的战斗力似乎更强了,满院子都是她嚣张挑衅的说话声和笑声,活力张扬。
苏梁浅看着她们你追我赶,视线渐渐模糊,那些人影重叠,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孩子。
她的钰儿,也最喜欢玩雪,这个时候的他,也最快活。
纵观苏府上下,今儿,也就琉浅苑有这样的欢声笑语。
苏府的年夜饭,定在了主屋东院的明辉堂。
午休过后,苏梁浅沐浴后,换上了秀坊定制送来的衣裳。
淡淡的桃粉,颜色喜庆,倒是很应景,衬的她肌肤也越加白皙,这样柔和的颜色,冲淡了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整个人看着更乖了。
衣服上面,绣着大朵颜色艳丽的牡丹,牡丹绽放,说不出的富贵。
最得苏梁浅心的,是衣服的料子,上身轻柔,一点也不笨重,滑滑的,如绸缎,但却十分温软,阳光下,还有渐变的颜色,看着就让人喜欢。
不愧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制衣坊。
“小姐真好看!”
秋灵看着苏梁浅,由衷的夸赞。
“衣服好看。”
苏梁浅并不是注重穿着的人,但这衣服,上身实在是舒服,她很喜欢,她决定,今后的衣服,都在云水间定制。
秋灵摇头,看着苏梁浅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星星,让人觉得真诚,“衣服好看,小姐更好看,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好的小姐!”
“就你嘴甜。”真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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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辉堂距离福寿院很近,苏老夫人是苏府位份最高的长辈,所有的人,先是到福寿园聚集,向苏老夫人请安,然后一起去明辉堂用膳。
相比往年来说,虽然苏梁浅从云州回来了,福寿院却反而要比往常冷清许多。
二姨娘和苏如锦昨儿各自回院后,被打了十大板,现在两人都还在床上躺着,根本就起不来,更不要说来福寿园请安然后一起用年夜饭了。
苏涵月被吓得不轻,昨晚噩梦连连,就好像魔怔了似的,早上起来就病倒了,六姨娘则老实呆在念瑜苑养胎。
苏梁浅到的时候,除了就住在福寿院的苏老夫人,就只有苏泽恺苏倾楣兄妹,五姨娘,还有苏若乔。
三姨娘还在照顾苏涵月,苏克明萧燕则都还没来。
苏老夫人的身边,坐着苏泽恺,正陪着她聊天,她脸上带着笑,显然,虽然对萧燕有诸多不满,对苏倾楣也有意见,但苏泽恺,只要他还是苏府唯一的男丁,他在苏老夫人心目当中的地位,就不会有太大的动摇。
而如隐形人般在苏府多年的五姨娘,则在苏泽恺的另外一侧站着,距离苏老夫人的位置还挺近,苏若乔坐着,苏倾楣则被安排在距离苏老夫人很远的位置站着。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苏梁浅心中明白,这是苏老夫人心中气苏倾楣,故意这样冷落她。
苏倾楣神色憔悴,眼圈下的乌青,昭示着她昨晚睡的很糟糕,状态也很差,她就那样站着,倒是看不出太大的怨气,反正挑不出错处。
在这方面,她从来都做的很好。
她见苏梁浅进来,抬头,微弓着的脊背也变的挺直,仿佛是要证明什么般,直视苏梁浅。
那目光坚定,也没有昨日她从琉浅苑离开时的慌乱不安。
苏梁浅看了她一眼后,勾唇移开了目光。
不愧是上辈子笑到最后的王者,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再次建立起了内心的防线。
扪心自问,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些痛彻心扉的苦难,她做不到。
在这点上,苏倾楣比她强,她更聪明的是,她不会轻易被所谓的感情冲昏了头,不像她——
苏老夫人看到苏梁浅,自是十分热情。
陪苏梁浅前来的是影桐和秋灵,秋灵嘴甜,一到就将苏老夫人哄的眉开眼笑,得了个大红包,连带的,影桐也沾光。
“妹妹人没到,祖母就一直念叨,我现在算是失宠了。”
苏梁浅向苏老夫人请安,朝着苏泽恺点了点头,“人不是很舒服,就睡了一觉。”
苏老夫人牵住苏梁浅的手,让她在自己的另一侧坐下,“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苏老夫人想想,还是作罢,“算了,大年三十,看病吃药都不好,晚上早点结束,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你让人去看看,老爷和夫人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来。”
苏梁浅坐下,见苏倾楣时不时的就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可见期盼,心中便明白了她的打算和目的。
她既不戳破,也没提醒苏老夫人,当不知道。
“坐下吧!”
苏老夫人看向苏倾楣道,苏倾楣垂着眼睑,诚惶诚恐,“孙女儿站着就好。”
苏老夫人板下脸来,“让你坐便坐,不然等会你父母来了,看你这幅样子,指不定觉得我怎么欺负虐待你呢。”
苏倾楣坐下,苏梁浅看着她吃瘪的样,差点没笑出来。
看样子,她是小瞧了她这个祖母,她对每个人的秉性,可是一清二楚呢。
好巧不巧,苏倾楣刚坐下,苏克明和萧燕就来了,两人举止亲密,眼神传情,恩爱的就好像是刚成婚不久的夫妻。
苏老夫人见不得萧燕那样,冷哼了声,“一大把年纪了,成何体统!”
萧燕一进来,就看到苏倾楣低垂着脑袋,脸上幸福荡漾着的笑,一下就被打碎了,她几次张口,想了想,还是忍着没和苏老夫人起争执发生矛盾。
苏克明和萧燕,领着众人向苏母问安,苏老夫人顾念着苏梁浅的身体,见时间差不多了,也没啰嗦,领着大家前往明辉堂。
按着往常的规矩,年夜饭是要分两桌的,但今年,人直接少了一半,苏老夫人抬举五姨娘苏若乔,直接让两人坐一桌。
三姨娘是在众人落座后才到的,苏老夫人皱着眉头,“怎么现在才到?”
三姨娘是按照往常的时间,掐着点到的,但今天,苏老夫人顾及苏梁浅的身体,时间稍稍提前了些,她便晚了。
“涵月病了。”
苏克明现在听到苏涵月,就忍不住想到她吓得尿裤子的事情,只觉得面上无光,脸上都是火辣辣的,不要说关心了,只恨不得没有这个女儿才好。
“平日里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小无用的东西!”
骄蛮的苏涵月,身体一直都很好,这时候病倒,肯定就是被吓得。
“昨儿的情况,确实有些吓人,要不是有老爷在庇佑着,妾身昨晚估计也会做噩梦起不来,也不怪涵月。”
不怪苏涵月怪谁,当然是苏梁浅这个罪魁祸首了。
苏涵月这时候病倒,三姨娘本来就心疼恨苏梁浅,听了萧燕的话,更是忍不住恨恨的剜了苏梁浅一眼。
苏若乔担心她又犯傻,急的一个劲向三姨娘使眼色,三姨娘并没有接收到,但碍于苏老夫人在,还有苏梁浅的忌惮,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不快,“昨儿在场的就是她一个人,我一大把年纪都好好的,就她一个人病倒了,不怪她自己无用怪谁?我可记得,浅儿回来的时候,拿蛇吓人,就是她带的头!”
萧燕看了三姨娘一眼,凑到苏克明跟前道:“来都来了,老爷便添张桌子,让三姨娘一同坐下吧。”
苏克明没有说话,苏老夫人也觉得没必要让三姨娘一个人单独开一桌,也没有出声反对。
饭桌上,苏克明对苏梁浅,格外关怀,就差没亲自给她夹菜了。
萧燕见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被冷落,开始挑苏梁浅的毛病。
“本来今年大小姐回来,应该更热闹了,不曾想,反而更冷清了,这半个多月,家里就没消停过,母亲爱听戏,今年戏班子都没请。”
京城的权贵人家,尤其是苏母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最爱听戏,逢年过节,都会请相熟或者是不错的戏班子在家搭台唱戏。
苏家有苏梁浅母亲的嫁妆在,自然是不差银子的,萧燕自己也好这一口,再有苏倾楣从旁劝着,她每年都会请几个角来家中唱戏。
今年自苏梁浅回来后,苏府的风波就没断过,萧燕的掌家权被夺后,苏老夫人也还是有这个打算的,人都联系好了,后来苏梁浅出了事,她哪里还有那个心情,这事,就被耽搁下来了。
“大小姐的八字,和苏府还真是不和。”
苏克明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想到十多年前那个道士说的话,脸色都变了,不过他转念想到,现在过了年,苏梁浅已经十四了,她运转了,也该给他带来好运了。
“什么八字不八字的,真要不和的话,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守孝了,戏不戏的,只要我还活着,今后有的是机会!”
“祖母肯定会长命百岁的,等明儿过年,我们请一个好大的戏班子来家里,唱个几天几夜,让祖母听个够!”
苏老夫人摸了摸苏梁浅的脑袋,只觉得她的模样,说的话,都讨喜极了,再看萧燕,更觉得讨厌。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德行,有事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好好吃你的饭,别惹我发火!”
萧燕气,向三姨娘使眼色。
三姨娘被安排在苏若乔的身边,想接萧燕的话,被苏若乔按住,后面几次想挑事,也被苏若乔眼疾手快的制止。
这顿饭,虽是暗潮汹涌,但最后还是风平浪静的结束。
三姨娘的这种表现,萧燕自然是不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三姨娘后悔,这顿饭,虽是山珍海味,她却是食不知味,提心吊胆,早知道,她还不如守着苏涵月不来呢。
以往除夕夜,饭后,大家都会重回福寿院,苏老夫人,苏克明,萧燕会给小辈发压岁红包。
苏梁浅所在的琉浅苑,离福寿院虽然远,但从明辉堂回去,却是经过的。
苏老夫人撇下其他人,将苏梁浅拉到了一旁,从怀里取出了个红色的布袋,她的手,有些颤颤巍巍的将东西打开,里面是个分量不轻的金镯子,她在苏梁浅的跟前晃了晃,“看看,喜不喜欢?”
苏梁浅对这类的首饰,兴趣实在不是很大,但还是装作很喜欢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是我母亲,也就是你曾祖给我的,我压在箱底呢一直,都没怎么戴,你看,这圈里面还雕了花儿呢,我见你不少衣服上面都有,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苏梁浅听了这话,才认真看了眼苏老夫人手上的金镯子,里面雕刻的是玉兰花。
她不怎么喜欢花儿,也没喜欢的花儿,之所以开始中意玉兰,是因为已经过世的沈清喜欢。
出于怀念,也是因为一直恨她的愧意。
苏梁浅不由侧头,看了苏老夫人一眼,她认真的神色慈爱,有那么一刻,甚至和一心为她的外祖母重合,完全不复记忆里的刻薄寡情。
“现在,送给你了,就这么一个,楣儿都没有,你要好好保管。”
苏老夫人的声音很小,仿佛是在和苏梁浅说一件秘密。她边说边将金镯子重新收回了布袋子里面,送到了苏梁浅的手上,牵住她的手,握住。
“祖母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祖母今后会好好补偿你的,也会护着你,好孩子,你身体不舒服,就不用在这里了,回去吧,我先进去了。”
苏老夫人一只手拍了拍苏梁浅的肩,松开她的手,由连嬷嬷和徐嬷嬷两人陪着一起,进了屋。
苏梁浅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低头,她的手背,都还有她粗糙刺刺的手心留下的热度,用绳子绑着的布袋子,依稀可见里面的金镯子。
“老夫人独一份的礼物,小姐怎么看着好像不是很开心啊?”
回去的路上,秋灵和影桐跟在苏梁浅的身后。
苏倾楣被罚,萧燕也挨了说,老夫人还偷偷给了小姐一个祖传的金镯子做新年礼物,秋灵觉得苏梁浅应该高兴才是,但是情绪好像比来的时候还更低。
回应秋灵的,只有夜里的风声,还有已经再次响起来的鞭炮声。
秋灵撇嘴,“我怎么指望你!”
苏梁浅回到琉浅苑时,院子里的下人,已经吃了饭了,桂嬷嬷正在整理给下人发的红包银,降香和茯苓帮忙清点,两个人积极性都很高。
“小姐,您就回来了啊。”
茯苓最先发现苏梁浅回来了,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苏梁浅回来的这么快。
苏梁浅点头,问桂嬷嬷道:“都备好了?”
桂嬷嬷回道:“都备好了。”
她走向苏梁浅,给她递了个汤婆子,“要说还是京城热闹,从昨晚到现在,鞭炮就没停过。”
京城富贵人家多,自然不是云州那样僻壤的地方能比的。
“那让她们进来吧。”
苏梁浅坐着的炕床上,摆放的都是吃的东西,瓜子,坚果,还有糖果。
下人们,分批进来,桂嬷嬷之前都安排好的。
影桐,秋灵,茯苓,降香,四个人一起帮忙,很快将银子发放到位。
苏梁浅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用的都是公中的银子,几乎每个拿到银子的都很高兴满意,脸上洋溢着笑容。
家里有小孩儿的,苏梁浅还会给一把瓜子糖果。
对做奴才的而言,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尤其过年,价格更贵,一般没几个人舍得。
“今儿过年,你们都回去陪家人吧,实在有事走不开身的,忙完了走,或者明儿早点来,自己选择决定。”
苏梁浅随意的斜靠在墙上,说话的声音也柔柔淡淡的,完全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严厉苛刻,甚至是宽容,再加上刚到手的银子,院子里下人对苏梁浅的印象,都好到了极点。
琉浅苑的家生子,还有家就在附近的,道了谢后,拿着银子离开了,剩下的,找好姐妹的找好姐妹,出去玩的出去玩儿,院子里,一下安静了许多。
剩下的降香茯苓几个人,苏梁浅没给银子,而是每人给了件首饰,苏梁浅倒是没说什么,桂嬷嬷却好生告诫了每人一番,其实针对的,无非就是降香。
“好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们也去玩儿吧。”
降香满心欢喜的看着手上的金坠子,转身离开试戴去了。
“小姐,这个我不要。”
秋灵将苏梁浅赏给她的金项圈还给她,“您答应过我的,要陪我看星星的,不能食言。”
苏梁浅将金项圈推还给秋灵,笑道:“不食言,东西收下,也陪你看星星。”
秋灵喜笑颜开,直接将苏梁浅赏的金项圈戴在了脖子上,在苏梁浅的面前转了一圈,又给影桐瞧了瞧,“好看吗?”
桂嬷嬷在旁边直乐,秋灵将苏梁浅拉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小姐,那我们去吧。”
桂嬷嬷在一旁想要劝阻,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影桐道:“再过一会,就该放烟火了,那里高,视野肯定好,桂嬷嬷这段时日也辛苦了,您早点休息,我陪小姐一起。”
桂嬷嬷现在确实熬不住夜,她对影桐还是很放心的,叮嘱道:“那里风大,给小姐多带件衣裳,汤婆子也不要忘了。”
秋灵拍着胸脯保证,“嬷嬷放心吧,我和姐姐肯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影桐沉默寡言,功夫却好,秋灵人小,生活上的事却很细心周全,有她们两个,桂嬷嬷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最近苏梁浅昏迷的这段时间,秋灵影桐帮了桂嬷嬷不少,尤其是秋灵,桂嬷嬷时常觉得,她家小姐运气好,受眷顾,随便买下的两个丫鬟,都这么能干,而且什么都不贪,就对小姐一心一意的。
迫于桂嬷嬷的压力,苏梁浅只得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出门。
阁楼就在琉浅苑外,过去,苏梁浅不在的这些年,很少有人过来,虽还是有人打扫,但很马虎,有些地方,轻轻一吹,灰尘大的都能迷眼。
苏梁浅回来后,负责打扫的也没怎么重视,现在,苏梁浅在苏家彻底站住了脚跟,甚至有一定的威慑,连带的,打扫的也认真起来。
书架干净,书籍摆放也很整齐。
沈清爱书,也爱收集书,但一些孤本,早就被收集瓜分干净了。
苏梁浅回来已有半月,虽然只是咫尺,但也显少过来。
记忆里,她从荆国公府回来,为数不多呆在苏府的时间,绝大多数都在这里,但她不怎么喜欢看书,她爱在这里玩捉迷藏。
她躲起来,沈清找。
苏梁浅手扶着木质的扶手,听着走路时发出的吱吱声,有些遗憾。
若是可以选择时间,回到自己送离云州前,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她说不定就有机会扭转荆国公府的命运,母亲他们也不用死了。
影桐和秋灵陪着苏梁浅到了三楼,随手放下东西后,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负责阁楼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嬷嬷,卖身契现也在她手上,晚上,她们拿了银子后,都离开了,阁楼内,一个外人都没有,十分安静。
因为是除夕,二三层楼的回廊外都挂了红色的灯笼,上面蒙了层白雪,在风中摇曳,虽然不是很亮,但也不暗。
相比于一二楼来说,三楼楼层的层高要稍矮一些,苏梁浅将自己的披风找了个地方挂上,回头,看到靠窗的位置放着的茶几,上面有个紫砂壶,一侧摆了书,内侧,是个同色的茶杯,茶杯没有盖上盖子,水还是热的,冒着烟色极淡的白气。
刚刚就有人在。
苏梁浅将汤婆子放在茶几摆了书的另外一侧,绕着阁楼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她打开门,四面的风刮在脸上,有些冷,她在外面走了一圈,前后左右顾盼,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再回到阁楼,转身关门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含着愉悦的笑意,就在耳畔,近在咫尺,吹的她的耳骨麻麻痒痒的。
“是在找我吗?”
苏梁浅扭过头去,入目就是谢云弈那张在明灭灯光下映衬着的越发颠倒众生的脸,有些晃神,虽然预料到了,但这样近的美色,还是让她映着那张美人脸的瞳孔骤然缩了缩。
“嗯。”
苏梁浅重新扭过头去,将门关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云弈站着原地不动,苏梁浅关门转身时,差点撞到他身上。
“影桐和秋灵,都是你的人,她们今天的反应都有些反常,尤其是影桐。”
她最近这段说的话加起来,都没和桂嬷嬷今天解释的那句长。
明显不正常。
谢云弈对苏梁浅猜出影桐是他的人,并不意外,毕竟那日卖身葬父那一出戏码,苏梁浅没上钩,他和季无羡硬买,还将人送上门,就有些刻意了。
苏梁浅什么都没察觉出来才怪呢。
他有些无奈的勾唇,喜欢的女子太聪慧也不好,很难准备惊喜。
“观察入微,真是聪明。”
苏梁浅从他的身边绕过,走到茶几,在放了书本的另一侧坐下。
“这个地方不错。”
谢云弈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也就是苏梁浅对面坐下,拿了水壶,给苏梁浅的紫砂杯倒水。
“是挺不错的,但不能常来。”
谢云弈话被堵,转而看着苏梁浅,“你最近清瘦了不少。”
昏睡了那么些天,都没吃东西,苏梁浅确实清瘦了些,连带的气色,也不如往昔。
苏梁浅笑道:“那挺好的,反正我也觉得脸上肉太多了。”
“这样确实挺好看的,但还是不要再瘦了,我——”
苏梁浅唯恐他说出我会心疼这类的话来,那实在尴尬,截断他的话问道:“谢公子有事?”
“我听说你醒了,想亲眼看看,确认你无事,还有你妹妹害你的事,抱歉,因为我差点让你受到伤害。”
原来是这些,苏梁浅微松,都还没说没关系,谢云弈皱着眉,解释道:“她就知道我姓谢,还是你当日表姐来了,称呼我谢公子她才知道的,我叫什么,她都不知道。我是因为你昏迷才上门的,从头到尾,我一眼都没看她,更是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谢云弈难得皱眉,提起苏如锦,那神色,难掩厌弃。
他不是不知道苏如锦,而是讨厌。
“我自是相信谢公子什么都没做,只是谢公子的魅力太大,有女子不能自控,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京城中权贵众多,很多人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我不想惹事,而且还是因为争风吃醋被冤枉,导致麻烦上身。”
苏梁浅端着茶送到嘴边,不着痕迹的抬眸看谢云弈。
就算谢云弈什么都不说,她也相信,这是苏如锦的一厢情愿,像苏如锦这样的蠢女人,姿色身材又一般,谢云弈瞧得上才怪。
谢云弈拿掉苏梁浅掩饰神情的水杯,放在桌上,动作有些重
他盯着苏梁浅,神色认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次,若你因此招惹上麻烦,我会负责摆平,包括苏如锦,这次,我也会让她付出代价!”
苏梁浅想说不用,她已经让苏如锦,连带的二姨娘都付出代价的——
砰的一声,忽有烟火,划破安静的夜空,陡然绽放,苏梁浅目光随之被吸引而去。
每年除夕,大年初一,还有元宵,京城好几个地方,都会放许久的烟火,这在云州是没有的,边境更没有。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无心欣赏,而等她心境渐渐平复,变的平和,人已经去了战场,等战场回来没多久,眼睛却失明了。
苏梁浅单手托着腮,那张下巴还有些肉嘟嘟的脸,嘴角上扬,勾勒出的弧度,比烟火还要绚烂。
“我出去看看。”
苏梁浅少有的欢喜,没有顾及谢云弈的存在,不走正门,而是弯着身子,直接从窗口,纵身跳了出去。
动作利落,裙摆蹁跹,从容优美,像是冬日起舞的蝶,恣意迷人。
苏梁浅自是不知道谢云弈所想,她如此做,完全是为了让谢云弈歇了对她的那份心思。
毕竟,她虽然是女人,但却完全不像个女子,她觉得男人不会喜欢这样的。
谢云弈从茶几底下取了样东西出来,笑着跟在了谢云弈的身后。
烟火,还在继续。
苏梁浅望着被星辰点缀的夜空,烟火璀璨,照亮她的脸,她神色雀跃,那双漂亮的眼眸也是,有着欢喜,珍惜和庆幸。
站在阁楼望去,可以看到底下许多人都在抬头看烟火,欢呼雀跃,一家人一起,洋溢着幸福。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早上停了会,刚刚又开始下了。
苏梁浅看风景,而就在她不远处站着的谢云弈,则注视着她。
苏梁浅侧过身来,勾着唇,对着谢云弈微笑,那笑温婉如水。
烟火绽放,雪纷纷扬扬,天地万物,所有美景美好,对谢云弈来说,完全成了他眼中少女笑容的背景。
谢云弈觉得自己的心,都是柔软的。
她少有这样的欢喜,真好看。
她喜欢烟火,这好办。
谢云弈走近苏梁浅,两人距离很近,手扶着木制的栏杆站着。
“苏梁浅!”
已经扭过头去的苏梁浅,并没听到谢云弈叫她,只隐隐觉得他是叫自己,挑了挑眉。
“你的桃花也不少!”
苏梁浅觉得谢云弈在说这句话时候的口气,是有些郁闷的,但刚好有烟火上空,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她有些大声的问,褪去了以往的冰冷,还有平日的算计,倒是有几分少女的模样。
“我说,你是我的!”
谢云弈的声音重了重,苏梁浅看着他,似是怔了怔,有些愣,随后揉了揉耳朵,问谢云弈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晚点再说!”
她很大声,说完,她扭过了头去。
谢云弈看着她的侧脸,他知道,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她听到了,就是在装傻。
装傻就装傻吧,听到就行。
“抱啊,给我抱上去。”
“抱上去给我亲啊。”
“此情此景,居然就这样干站着,什么都不做,你家公子怎么这么废?”
此刻,苏梁浅和谢云弈所在的阁楼顶,还有两人,正是谢云弈的尾巴,季无羡和疾风。
疾风是跟着谢云弈一起到的,季无羡是陪家人吃了两口饭后,得到许可,匆匆赶来的。
他八卦的热情,完全是家族遗传。
季无羡边看还来点点评,说起谢云弈时,是怒其不争。
季无羡看了半天,见一个看景,一个看人,没有其他,极其郁闷,他拍了拍身上的雪,“你说我是不是有病,这么冷的天,在这四面吹风,就看两人干站着。”
季无羡轻拍了拍身上的雪,用力的搓了搓两边的肩膀,还是觉得冷,抱住了疾风,疾风嫌弃的,要不是怕苏梁浅察觉,直接就将人推开了。
“好看。”
疾风的目光,落在苏梁浅和谢云弈的身上,少年的眼神,少有的明亮,也快活的很。
季无羡靠在疾风的肩上,汲暖还嘀咕说疾风皮厚,不过目光却没从苏梁浅和谢云弈两人身上移开。
漆黑明净的夜空,烟火盛然绽放下的两人,肩并肩站着,距离很近,偶尔还说几句话,少女俏皮温静,男的帅气温柔,尤其是看少女的眼神,专注的仿佛有温情要溢出来,说不出的般配,更有种让人心境也变的温柔的美好。
季无羡认真回想了下,他明明记得,他最开始觉得苏梁浅很丑,配不上他家公子的。
他是怎么将她看顺眼的,而且认定就她和他家公子最般配。
“他们这算不算深夜私会?其实公子也挺浪漫的嘛。”
好一会,烟火才停,空气中,都是烟火留下的硝土味。
“我是想和你一起过除夕,才特意过来的。”
烟火虽然停了,苏梁浅的耳朵,都还是烟火迸射的声音,但谢云弈的说话声,她还是听到了。
谢云弈见苏梁浅不语,将拿着的一直放在身后的东西,呈到了苏梁浅面前,“因为要给你送这个。”
苏梁浅没接,谢云弈将东西打开,“你要的金针。”
苏梁浅看着谢云弈,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东西,她打开。
包裹着金针的,是用料上等的布绸,里面是十六根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金针,分格子插着,格子是银色的,有20多个。
设计精巧,颜值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高,就像谢云弈这个人一样,极其精致。
而且比起木盒子来说,可以折叠,随身携带更加方便。
“你想要什么?我许你一个愿望。”
苏梁浅看着漫天闪烁的星辰,忽然想到秋灵之前说的,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对着星星许愿,才会灵验。
她看着手上的东西,这样的用心,让这份礼物,有些烫手,比之前苏老夫人的金镯还甚。
“没有了,我现在想要的你已经给了。”
苏梁浅一只手指了指另外一只手拿着包着金针的布裹,神色平静。
“谢云弈,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我许你一个愿望。不能太过分,得我能做到的。”
苏梁浅是因为谢云弈身上的蛊毒,彼此结成了盟友,她一件事没为他做,倒是谢云弈,帮她多的,都叫她过意不去了。
“许人愿望,还有这么多附加条件?”
“若是空口白话,自然是不需要的,我可是说到就会做到的,你说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什么,我若说要天上的星辰皓月,你也能给我吗?这世上,总有谢公子不能及的事情。”
谢云弈顺着苏梁浅手指的方向,也抬头看向夜空,有月不圆,星辰满天。
“你若是要,纵是不可能,我也会想尽办法满足。”
他转过身,面对着苏梁浅,“我想要的,苏梁浅你肯定能给,就看你愿不愿。”
他口气温凉,神色却认真,“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外面太冷了,我还是进去了。”
苏梁浅还是装傻,不过神色到底不复之前几次的自然。
她进了屋,在另一侧的窗边趴着。
窗,刚好对着的是琉浅苑的方向。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漂浮着白雪的红梅,在枝头傲然绽放,在这样的黑夜,颜色也艳丽夺目。
谢云弈跟了上来,“红梅绽放,适合煮酒对饮,你要不要喝几杯?”
苏梁浅刚刚还真的想,但一想到这是在苏府,便觉得索然无味,而且她现在这身体,还没喝过酒呢,不知酒量如何,她又贪杯,若是醉了,有谢云弈在,她倒是不担心会闹出什么事,但岂不丢人!
提心吊胆的,不如不喝。
“不要!”
“还有一事——”
“嗯?”
谢云弈站着,和苏梁浅保持距离,“你刚刚说许我一个愿望,还作数吗?”
苏梁浅回过身来,靠在谢云弈的对面侧,“有附加条件在,自是作数的,你想要什么?”
“我现在暂时没有,等想好了告诉你。”
苏梁浅点头,“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知道自己彻底跑题的谢云弈无奈,“不是,和户部尚书有关。他老家淮村,就在京城附近,他明儿一早就会动身回乡,去村里的土地庙拜祭。一天的时间,来回足矣。”
苏梁浅上辈子经历的多,见识自是不浅,她知道很多村子都有自己的土地庙,大年初一都是要烧香祭拜的,可保平安甚至是消灾,当地人是很相信的。
她看着谢云弈,微眯着的眼睛含笑,她在揭榜后提出打制金针,谢云弈那时估计就猜出她的意图了。
“等我回琉浅苑将事情安排好,和你一起出发。”
谢云弈这样说,必然也是安排妥当了,她跟着出门即可。
理由,她都想好了。
苏梁浅觉得,当初替苏老夫人被蛇咬那一口,还真是不错的选择,让身形和她相似的影桐在床上躺一天,秋灵守着,不让人打扰,就没什么问题。
苏梁浅甚至怀疑,谢云弈最开始将这两人送来,是不是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还真是,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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