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县以北,勾注山上,强关耸峙,险塞依旧。因北通云朔高原,南达忻代盆地,雁门古道素来是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虽则地势险峻,却也时刻吸引着北方民族,毕竟,只要突破那几十里山隘,就可趁势经忻代直抵太远,而略晋地。
然而,这区区几十里山隘,就如天堑一般,始终阻遏着契丹人南下的野心,高居勾注的雁门关,则像一道铁闸,忠实履行着其职责。
契丹人与雁门关,是有些渊源的,对于雁门古道也并非一无所知。20多年前,契丹军队就曾经此而过,南下晋阳帮石敬瑭建国。10多年前,契丹与晋国战,也曾动兵欲走河东,不过被当时还是北平王的刘知远击败,斩获甚多。
再近些,就是乾祐初期,杨业戍代的那段时期,围绕着雁门险要,汉辽之间,几度争锋,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交战,但500人以上的交锋也有数次,并且,小部队的角力厮杀,同样残酷血腥。
一直到乾祐四年,汉辽议和,局势方才逐渐缓和下来,当然,要说相安无事,也是不可能的。契丹的部卒有装扮成盗贼劫掠汉商汉民的,汉军也有化妆马匪到塞北草原“大草谷”的。
为了保护商道、庇佑子民,汉辽双方的官军也与匪盗之徒斗智斗勇。当然,很多事情,都是心知肚明,但都未戳破,也都不肯服软,双方这种默契的斗争直接持续了七八年。
从乾祐元年冬季,奉诏北上戍代,已经快十年整了。十年的时间,杨业从青年步入壮年,成为父亲,也成长为一个真正成熟的戍边大将。长戍边地,一城一关居十载,杨业可以说将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在了雁门。
这十年中,杨业最大的功勋,就是在雁门旧关的基础上,辅以沿山十数隘口,构建了一套以雁门关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并训练出了一支步骑精锐。
雁门东陉关内,东南校场上,一支700余卒的汉军正在操练,杨业亲自于阵中指挥,挥舞令旗,假士卒循令而东,变化阵势。整个场面,显得严肃有序,运转通畅,阵势严谨,浑圆一体,几无破绽,显然这批将士对于兵阵的训练已然到达一定境界。
此番操练的,乃是初唐战神李靖所创的六花阵,发展了几百年,已然十分成熟,当然到了杨业这边,又根据现时军事的发展,又增添了一些新的变化,变得更加简单,尽量减少繁复的配合。
对于普通的士兵而言,当然是越简单的配合,越少变化越好,对于将军亦然。而六花阵的创立,本就是用尽量少的兵力,完成更稳定的阵势,达成最有效的效果,并降低指挥难度。
杨业所统定襄军,兵额4000,这些年,他除了日复一日地巡视诸隘防御,勘探塞北敌情,其余精力都放在了对麾下军队的训练上。到如今,麾下步骑,已经可以做到如臂驱使,运转如心。
虽然六花阵主要在于防御,但杨业操练之,在战略上却是立足于进攻,他已经在提前考虑塞北无关城依仗的作战了。这也是大汉朝廷内部,一些高级将领在考虑的事情。
圆阵变方阵,曲阵变锐阵,假想敌情、地势,攻防转换,一直操练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结束训练解散。
“爹爹!”将台上,一直观看着军士操练的小童朝着杨业行了个军礼。
快十岁的小童,自然是杨业的长子延昭了,已经表现出一定的军事天分了,从六岁就开始识文习武,并跟随杨业进出军营,巡视兵塞。
杨业如今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但唯独对这个聪颖的长子喜爱异常,当作继承人,从小开始培养。
“大郎,肚子饿了吗?”杨业笑问道。
杨延昭点了点头,直接道:“饿了!”
“那就回府中用食!”杨业说道。
闻言,杨延昭不由提出疑问:“爹爹不是常说,为将当与士卒同甘共苦,时辰已晚,营中有食,何不就食于营内?”
浓眉一挑,看着长子聪明的模样,杨业笑容愈盛,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既是一军之主,还是一家之主,再不回府,我怕你娘亲找上军营来”
杨业这话,当然是说笑的了。其夫人乃是已故宰相冯道的孙女,还是皇帝做的媒,家学渊源,知书达礼,明理而有教养,是个十分不错的贤内助。陪伴杨业戍代十年,从不因边地苦寒而抱怨,始终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因为诗书传家,还做过几首传扬于塞南塞北的诗。
提到娘亲,杨延昭乖乖地表示要回府了,这么多年,杨业碍于公务、军务,难免不顾家。杨府上下,子嗣的教养,都是冯氏在操持。对于娘亲,杨延昭也是从小养成的尊敬与畏惧
杨业将长子抱起,想要带他回府,不过被他扑腾几下,挣扎落地,想要自己走。
杨府是设在关内的,处西城。对于一座军事要塞而言,日子绝对算不上优渥。
冯氏比杨业的年纪还要小两岁,不到十八就嫁给他了。常年的北戍生活,使得冯氏不复当年的柔美,皮肤也不如当初光滑细腻,但后来逐渐养成的刚毅坚强的气质,更让杨业心折。不是每一个养尊处优,婉约柔弱的女子,都能忍受这等寂寞苦寒的。
“夫人!”对于冯氏,杨业还是很尊重的。府堂间,与杨延昭一大一老实地站在那儿,小心地陪着笑。
天色早已昏暗,回府前,杨业心有所感,又带人去关北的戍堡去巡视了一遍,走这么一圈,自然晚了。堂间,膳食已经准备好了,但显然已经凉了,冯氏坐在案边,身侧是两名饥肠辘辘的小娃。
见到杨业露出的少许愧疚表情,冯氏美丽的面容柔和下来,轻声道:“既然回来了,洗漱收拾一下,我让人把饭菜热一热!”
“你们,也去把自己清理干净!”冯氏又瞪着三个儿子,尤其是小的两个,喜欢乱摸乱动,等了那么久,洗干净的手早就又脏了。
而冯氏,则亲自帮杨业解下披挂,褪去外衣到院井旁。仆人端来烧好的热水,冯氏取井水调温,然后伺候着他洗头、净身
仲夏未至,天气还不算炎热,但沐浴一番,还是十分享受的体会,神清气爽。然而,看着袖管挽起的冯氏,杨业不由道:“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用你这执笔研墨的手,做此活计,我心存愧疚啊!”
闻言,冯氏则轻笑道:“我若终日养于深闺,钻研诗书,却也不合为杨将军之妻了!相夫教子,本我当为之事,夫君何必有愧!”
冯氏是一副坦然大方的态度,对此,杨业只有感叹,得妻如此,夫妇何求?
冯氏则道:“夫君总是这般说,我亦愧受此赞!”
一顿晚饭,一家人待在一起,气氛融洽,不过饭且半食,军校匆匆来报:“军使,北塞来人示警,云朔境内辽军有异动!”
闻之,杨业立刻放下了温情脉脉,变得严肃起来,扭头看向冯氏,冯氏朝他露出一道贤惠的笑容:“既有军情,夫君该当早做应对处理,切莫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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