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去大半,锻压厂的工人也派人按抚陆续离开,但四五十个讨债人都还聚在赵益成的厂长室里缠住梁小林、熊文斌、苏恺闻解决锻压厂的欠款问题。
梁小林、熊文斌、苏恺闻拉着赵益成等市锻压厂的几个负责人,到隔壁办公室里商议解决办法,讨债人还怕他们耍滑头偷偷溜走,不仅派人盯着过道,还让人盯着他们的车。
虽然梁小林是常务副市长,熊文斌是市委副秘书长,但也是狼狈不堪,面对讨债心切、豁出去的债主们,无计可施。
沈淮则悠哉游哉的坐在赵益成的厂长室里,跟几个烟鬼债主凑着头抽烟,很随意的聊着今年的地方经济问题。
苏恺闻饥肠辘辘,下午劝讨债人,就劝得口干舌躁,入夜后耽搁下来,也没人有心思去吃晚饭,这时候看着事态稍稍控制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才觉得饿。
锻压厂办公室倒是派人去买了水跟面包、火腿肠,想拿过来给梁小林他们先填填肚子,不曾料到叫外面的讨债人看到,说了一声:“锻压厂还算有些良心!”一骨脑的将东西抢去分光。
“老熊,你说这事情要怎么解决?”梁小林闷头抽着烟,问熊文斌。
熊文斌摊事苦笑,想从根本上解决当前国营厂及乡镇企业的债务问题,要动大手术,具体的决策他说话又不能算数,具体到市锻压厂的债务问题上,马蜂窝已经叫苏恺闻捅了,想收拾好不可能会容易。
熊文斌看向跑过协调这事的市计委分管副主任马波,说道:“马主任,你有什么好办法想?”
马波满脸横肉,前额秃发,脑门油亮,三角眼只有黄豆粒大小。
马波赶过来后就是发脾气,把赵益成等市锻压厂的负责骂了狗血淋头,倒是没有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见熊文斌问过来,搓着手说道:“这些个讨债的龟孙子,见钱眼开,认钱不认爹娘,好话说尽,屁用没有。要不把城信社找回来,看能不能再凑两三百万,先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
熊文斌不说什么,梁小林摇了摇头,说道:“不能由市里出面找银行给市锻压厂填这个窟窿,那样会引起一系列的负面反应。要是叫其他国营厂听到风声,在年尾这几天都把债务问题集中捅到市里来,市里也很难下台,”看向熊文斌,说道,“是不是找手头宽裕的国营厂,先借两三百万,不管新债老债,先还一部分,把讨债人都劝回来去,来年叫锻压厂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还债方案出来……”
现在很多国营厂也就靠着东拆西借糊弄日子,梁小林所言也不失一策,但都快过年了,国营厂有钱也会想着多给员工发些奖金、福利,哪家能有两三百万的资金宽裕?
手头资金宽裕的倒也不是没有,隔壁就坐着一位,但要想沈淮答应从梅钢抽两三百万资金给市锻压厂应急——但是,这个事,该谁跑过去跟他说?
熊文斌抬头看了梁小林、苏恺闻,他没有提这茬,但梁小林、苏恺闻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苏恺闻直接别过脸去,梁小林也是苦笑摇了摇。
手机响了起来,熊文斌见是谭启平办公室里的电话号码,心知谭启平也放心不下这边的事情,还没有离开办公室。
接通电话,熊文斌将这边的情况简单的跟谭启平汇报了一下:“市锻压厂还拖欠梅钢一笔小款子没还,沈淮也在这里,帮着先把工人都劝回去了。事态倒是控制住了,不过讨债人都在厂办公室这边,还是要我们给个具体可行的说法,才肯他们离开……”
听到沈淮也在锻压厂,谭启平在电话里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指示熊文斌:“这件事你与梁市长要妥善解决好,要讲究策略性,方法要能给其他国营厂解决债务问题有示范、指导作用……”
“好的,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梁市长以及市计委的同志。”熊文斌自然不能对谭启平的空头指示有什么看法,只是把他的话如实的反应给梁小林知道,见梁小林皱着眉头,也知道他实难从谭启平的指示里领悟出什么妙策来。
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熊文斌跟赵益成说道:“赵厂长,你去把沈区长请过来,他不可能有那闲工夫为了六万元款过来看热闹……”
“好咧。”赵益成见梁小林、苏恺闻以及马波,都不愿意去面对沈淮,也只能他去求人家。
反正今天给骂也不是一趟两趟,虽然他也是一个副级处,但讨债的逮了他,苏恺闻、梁小林、马波逮了他骂个狗血淋头,他都没有办法还口;要沈淮真是过来看好戏的,就算受他的奚落,赵益成也认了;真要想解决问题,赵益成也知道沈淮比在座的梁小林、熊文斌都管用……
赵益成刚走到隔壁办公室,讨债人看他露面,“哄”的一起都围过来,揪住他不放,连连逼问:
“赵厂长,你跟梁市长他们,商量出什么办法没有?”
“锻压厂能从银行借款还给朱有才,为什么不能再从银行借款还我们了?当我们心软,是好欺负的不成?你们也不要整个妖蛾子,欠我三十万,今天只要能还上一半,我立马走人,余帐明年再算,不说什么屁话。”
“都拖这么晚了,我们谁手里没有事,你们也不能这么干耗我们;锻压厂再不还钱,我们可要自己动手搬东西了!”
赵益成拱手鞠躬,说道:“梁市长、熊文斌正商量筹款的事情,马上就会讨论出方案来……”挤到里角,凑到沈淮跟前说道,“沈区长,梁市长、熊秘书长找你过去商量事情。”
沈淮将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说道:“赵厂长,你也不要怪我说话太直接、太难听。这么多讨债的,也没有谁想着说就要市锻压厂今天就把所有的钱还清了,但也绝没有谁再想听市锻压厂糊弄人的借口。市锻压厂这两三年来,拖欠了这么多的款子没还,我想市锻压厂自身有困难是一方面,但市锻压厂有没有想过积极的还债?要不是市锻压厂一次次借口百般糊弄,我们这些人怎么会听到些风吹草动的消息就失去耐心?当然了,赵厂长,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不要觉得你才接手市锻压厂才一年的时间,以前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对我们来说,我们不会认具体的人,只会认市锻压厂……”
“对,锻压厂不要再想找什么借口糊弄我们?”听着沈淮的话,其他讨债人一体叫好,围过来质问赵益成。
“对,对,沈区长说得对,我们市锻压厂一定会记住教训,不会再叫大家失望。”赵益成抹着额外的汗,现在别人说啥,他都认,整整给搞了一天,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都听麻木了,沈淮的话他也没有感觉。
沈淮拍了拍赵益成的肩膀,跟他一起到隔壁办公室去见梁小林、熊文斌。
时间也不早了,沈淮也不想再看苏恺闻的好看,拉了把椅子,坐到熊文斌、梁小林的跟前,就直接进入正题:“我也没有时间过来看谁的热闹,下午我在办公室知道市锻压厂的情况陡然恶化,就想着能不能帮上忙解决问题。刚才有些话,我也跟赵厂长说了,就是市锻压厂一定要有切实可行的还债计划,不能再有糊弄债权人的行为。我下午了解了一下市锻压厂的情况,认为市锻压厂争取在一到两年时间里,把债务问题化解掉,还是有希望的。我下面就随便说说,梁市长、熊秘书长,要觉得我的话不中听,那就当我今晚上没来过。”
熊文斌哈哈一笑,对梁小林说道:“我就说沈淮没有看热闹的闲工夫……”
梁小林见苏恺闻脸色很难看,但好歹话都让沈淮说尽了,他能说什么?
“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梁小林说道。
“所谓的切实还债计划,不是什么拖延的借口。如果决定了两年内把所有欠款还清,那就让财务计算一下,具体到每个月分期归还,每个债权人每个月应该能拿到多少钱?定期把这部分钱及时打到债权人的帐上,叫债权人对市锻压厂保持住信心不失,而不是说拖到两年后一次性归还——那样的方案不会有说服力,”沈淮说道,“再一个,市锻压厂也要弥补空缺的财务方案,跟债权人做详细的说明。要明明确确的告诉债权人,市锻压厂在外的债权有多少,市锻压厂有没有具体追偿方案,还要明明确确的告诉债权人,市锻压厂生产经营改善方案。把这两套方案拿出来,然而再由市委市政府背书一下,再额外筹一笔款意思一下,我想债权人大体还是能够接受的……”
“说到底还是要钱,这笔从哪里来?”计委副主任马波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没觉得沈淮的办法有多高明,跟梁小林的话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个简单,所有债务分二十四期还清,梅钢出资可以把前三期、或前四期的债权买下来,转为梅钢对市锻压厂持有的债权,”沈淮说道,“我这么考虑,也是市锻压厂在梅钢进行设备商考察时得到的打分比较高。不过,在考虑加大对市锻压厂采购额,市锻压厂的债务问题叫我们很担忧,以致管理层多数都建议放弃选择市锻压厂。我下午也是考虑很久,要是市锻压厂能有一个彻底的改变,重塑采购商及债权人对市锻压厂的信心,有些问题还是可以得到解决的。说到底,市锻压厂能不能有一个彻底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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