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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挖骨罚尸,虽是练儿一意孤行的执拗之举,可溯其初衷,终究是因为自己而起的,目睹事态发展以来,我始终是这么认定的。
正因如此,生出了强烈的责任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力将此事可能引发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求示出背上伤痕就可使所有人心服口服,但只要能争取一部分人心,令得事态稍有好转,便觉得即使宽衣验伤但也无妨。
却不曾想这一刻遭到最大的阻力,偏偏来自她。
“练儿……你,你这是什么话……”想来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纠结,好在她之前那一声不算太大,场下听得入耳之人应该不多,否则真要挖个洞来钻,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令人窘迫得了,之前脑中的那些个镇定筹划一时都被打乱,只得压低声说出此时最大的心声:“……别胡闹好么?”
“你才胡闹!”面前女子却毫不相让,竖了眉愤恨道:“谁许你用这法子去向旁人证明的?我就是猜到让你出面必然麻烦,是要被拿捏的,才打一开始就不想你搀和进来,事后看看出一口恶气就好,你太好说话,这寨子,我还做不了主么?”
就是这样,一直以来,我总怕她太过独断专横,处处树敌,她却总嫌我太过待人平和,不够强硬,彼此都是不怎么认同,也放心不下对方性子的,想一想,直到如今才第一次因此起了异议,也算是不可思议了。
第一次意见相左,断没有与她硬碰硬的习惯,何况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情势这般复杂,于是一时默然,不知道是否应该坚持自己的做法,却未等考虑周全,手上就被一拉一带,倏地一个移步,练儿顺势上来,而自己则被挡到她身后,遮去了视线。
再想动作已来不及,也难以抗议,因为这人早抢去了话头,就听得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大声斥道:“什么当众验伤?真不知耻么!那背上之伤我曾亲眼见过,可怜当时她还想大事化了,只说是被一疯人所伤,个中缘由是我之后所查方知,我练霓裳几曾乱编排过话!嗯?”
被挡在她身后,台下之人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台下众人的反应,只知道练儿一番抢白后,缓了一缓,忽地又嘿嘿冷飕飕一笑,声音淡了几分,道:“记得我赴京师之前曾说过,你们待我如何,就待她如何,她是个软脾气,回来若让我知道谁敢拿捏她定不轻易饶过……如今看来,呵呵,还真是在外久了,有些人,似是再没把我这寨主放在眼里了?”
亲近她点的人都知道,不怒反笑,才是练儿动真火的前兆,这时才有机会打那身后偏头望出去,却见台下许多人的脸都似白了几分,那领头质疑者尤甚,额上甚至有了汗 ,却终究是不服,还是强打精神抱拳躬身道:“属……属下不敢,属下并无辱及竹纤姑娘的意思,更没有忤逆寨主之意,只是,只是事关姐妹遗骸,大管事生前为寨中做了不多事,对众姐妹情深意重,莫说如今……如今真相还有待商榷,就算全是真的,也是人死如灯灭,还请寨主慎重三思!”
不得不承认,虽然有些刚愎自用,在竹纤以外,那冬笋或确实算得上是个好人,尤其对这寨中,即使是自己,也从不认为她对这山寨及练儿的心意有半分虚假,或者正因为太全心全意,才容不下一个不相干地旁人占去自家寨主太多心思。
她这般尽心,所以如今有人听不进,说不信,罔顾了事实要不惜一切维护她,或也算是情理之中吧,甚至可讲是一种无私情义。
无私却无原则的情义,自己是没什么资格去说别人的,只是眼下确实带来了麻烦。
心中暗暗有些急,觉得这样下去真是不妙,僵持到了这一步,已再难以圆场,若劝练儿退步,事态大约可以平息下去,却必然折了寨主威严,练儿那鱼死网破的脾气,想来怎么劝也不会听的,而若坚持……只怕……
“信与不信,那是你们的事。”身前之人却似毫不担心,负了手,傲然抬首道:“该说的都已说了,是真是假,众人大可自行定夺,信的人当知,这处罚只是按规矩做,有何不该?为何三思?而不信之人,不管你们因何不信,话说在这里,这罚,我是罚定了!”
“寨主!您这么做,只怕军心不定,人心难服!”果然,台下立即就有人嚷了起来。
这话听着仿佛威胁一般,却也正是我最担心的。
“军心?人心?”那女子却只是抱以不屑一顾地笑声,随后道:“是么?若如此,我练霓裳奉陪就是,说来听听,有不服者,待要如何?”
待要如何?一句看似蛮不讲理的话,却竟令场中鸦雀无声,无人能答。
是啊,待要如何?
谁能如何。
静静看着眼前之人,练儿似并不准备就此善罢甘休,继续朗声对台下众人道:“这寨中,能说了算的便是一寨之主,若我说了不算,这寨主之位,谁愿意当,来当便是,怎么……”说到这里,她低首瞥了瞥那挑头质疑之人,笑吟吟道:“你,有兴趣一试么?”
那人惊得立即双膝跪下,叩首道:“属下不敢,属下别无二心!”
“站起来说话,我不喜唯唯诺诺之辈。”许是这样一高一低的对话久了不习惯,嘴里叫别人站起来,她自己却走到台边半蹲下去,拉近了距离,低眉一笑,道:“你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因你自知论身手远不及我,你虽无二心,却已有不满之心,且认为这里许多人和你是一样的,这便是你口中所言的人心难服,是与不是?”
那人听了话直起身,站在那里,神色越发地局促难安,看着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只是却并不曾否认半句,末了,竟似狠下心般,毅然点了点头。
“那好,别说我这寨主恃强凌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就是。”练儿突然如此道,再勾了勾唇,头也不回地问道:“阿青,本寨如今上下共有多少人口?”
她这么突兀一问,那高个儿女兵在我后面反应倒也快,立即接口道:“定军山一役后,至明月峡,残部尚余二百六十三人,休养生息这半年,陆续有二十一位新姐妹来投,如今不算食客自居的铁穆二位姐姐,实有二百八十四人!”
“好!”练儿叫了一声好,蓦地站起身,再次面向台下众人,长笑一声,决然道:“如今这二百八十四人没少几个吧?既有人提民心众意,咱们就来看看,在场众人听真,冬笋之事也罢,早些时候的事也罢,甚至当初定军山被剿之事也罢,我练霓裳自认无愧于谁,却也知你们中怕是存了不满的,只不过无可奈何而已,现下就给你们个机会,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若认为我做得不该的,便站到此人身后来……”她一手指那临头抗议之人,又道:“要是最后她身后之人超过场中半数,那玉罗刹便就此离去,从此退出绿林,再不问这山寨半句!而若是不足,那对不住,这般不服当家头领之人,按绿林规矩,我明月峡怕也是要不起了!”
“练儿……”这话一掷地,我再顾不得旁人是何反应,匆匆跨前几步握住她手,焦急地想说点什么,可一张口,却发现其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若说自己确实有看重这寨子什么,恐怕大部分还是因为那是属于她的基业吧?除此以外,对这座山寨,自己委实没多少值得留恋的,再说得凉薄些,很多时候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麻烦所在,所以于自己而言,若要离开,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练儿呢?她也如我这般不在意么?纵然她真是不在意,按那性子,万一失败,她能接受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开么?这不由得人不担心……纵使最后是她赢,按她所言,寨中也必要驱走一部分人,削弱力量,这无疑也是双输结局……
若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又何必呢?
“担心什么?”心中乱麻,张口难言,反过来竟被她抢先安慰了,练儿回过头来,嘻嘻一笑,神色自若地拍了拍我握住她的那只手,小声道:“你不心狠,总盼两全其美,这怎么可能?我可受不得自己做不了主,还是这样好,若人心不归我,留她们何用?若人心都不归我,我们又何必留下?”
说到这里,她又凑近几分,到耳边笑道:“反正无论归不归我,你总归是我的,见你到处景色都能说个头头是道,万一重新浪迹天涯,咱们去游遍天下也好,到了一地就游山玩水,兼行侠仗义,杀几个恶霸贪官,等玩够了就回华山定居,唔……到时候珊瑚和九娘怕也会跟着,四人同行,岂不快意?”
听她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怎么把结果放在心上,忧虑之情就少去大半,当提及铁穆二人时,不由就顺那目光往人群望了去,果然见到台下两道修长身影,铁珊瑚和穆九娘混迹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里,见我们望过来,也含笑会意地点了点头,怕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按理说,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才是,但心中还是沉甸甸的。
练儿却不管那么多,她做事容不得质疑,如今更是决心已定,说一不二,一声令下就当场开始,那临头抗议之人见她是来真的,大约觉得是个机会,犹豫之后也豁出去了,尽一切可能争取支持,虽还不敢当面数落寨主的不是,却选择对人群一条条历数冬笋对谁的好,还有对谁的恩惠,对此练儿只是冷眼旁观,不阻止,也不准别的手下出面抗辩。
女子多是感情生物,那人本就一群支持者,再这般大声疾呼下,竟成功令得不少人陆陆续续站了出来,虽然这些人中许多看着还是颇为犹豫的,其中有些人是哭着出来,对着自家寨主磕了几个头,却还是站到了那边去。
无论原因何在,无论再怎么尊敬,到了最后,玉罗刹对许多人而言,终究不过就是一个可以舍去的头领而已。
看在眼中,练儿的神色只有不屑,而自己的心中却越发地沉。
不想她输,纵然刚刚安慰人的那席话颇引人向往,但果然还是不想她输,因不想她被否认,不想她因为我出一口气而承受伤害,虽然她口中说无所谓。
这也是命理的一种吗?若没有我,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吧?
心中发沉,甚至可说有些提心吊胆,这时刻,也许自己比练儿还更在意这场胜负的结果,人群断断续续的动着,犹豫着,权衡着,增多,减少,再增多,待到某一刻,终于再不动弹了,分做两堆人,对峙着,凝固了一般。
这时候已经是日暮低垂,深山里总是黑得快,场坝中已点燃了许多松明火把,噼里啪啦的轻响着,空气中飘荡着木头的烧焦味和油味儿,看了看明显一边多一边少的人群,练儿笑了笑,吐出一字,道:“报。”
她身后高个儿女兵一躬身,答道:“山中执岗守哨的十余名姐妹不算,连领头者一起,站出来的不多不少,九十有一,余下者一百八十人,寨主,人心所向,您赢了。”
这话其实不必她说,在场有眼识数的统统心中都有谱,只是一经公布,许多人还是变了颜色,败者预示着离开,那领头的女人面色苍白,咬了咬牙,抱拳道:“寨主……不,练,练女侠,是我自以为是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在下保不了姐妹骨骸,也算不得一名好手下,唯有就此离开,这几年来,承蒙有山寨和您的庇护,纵然不是个好手下,大恩亦不敢忘,若将来有机会,定当报答!”
也不知是衷心之言,还是场面话,总之说完这些,她就转身欲行,她身后那群人也同样抱拳行礼,默默转身,败者垂头丧气,胜者又何尝会欢欣,松明摇曳的火光投在每一个人脸上,都显出了沉重。
诚如所言,这本就一场双输的比试。
可唯独有一人,怡然看待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切天经地义。
台上的松明燃得并不旺,所以淡淡的火光中,练儿唇边的笑意并不明显,而眼中的神采更是只有熟悉她的人才会看出,看着这样的她,仿佛似看着一只在与群体分开又重聚后,重新得以强调统治地位,消除了一切疑义的狼王,恍惚间,真不由得令人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慢着!”正当自己恍惚神识时,却见她又开了口,失败者惶惶转身,不知要面对什么,而练儿给她们的答复是:“离开归离开,却也不必这样走,你们中大多是定军山入寨的,这寨中有你们应得的一份,我练霓裳也是讲道理的,该给的绝不会克扣,得了银两后,要安心过日子的就去过日子,若不愿意,据我所知,河南有一名女盗名唤红娘子,名气虽不如我,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手下也有一众女兵,你们去投她吧,也算有安身之地。”
此话一出,自己看得清楚,休说本就支持她的那些手下,就是这一帮不满她所为的人,眼中也分明流露出了感激和惭愧。
熟悉如我,自是明白,练儿不会有这样的心机,所以这不是心机,也不是算计。
这是,她真正的能力,和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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