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
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原博雅相对而坐,自斟自饮。
安倍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着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上面,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纵然是深冬的院子,院子四处除了四季常开的八重樱之外,仍长着黄花龙芽、龙胆、桔梗。偶尔还没进入冬眠的虫子这些杂草中鸣唱。
晴明和博雅之间的木地板上,放着一个酒瓶子。
安倍晴明和原博雅的面前,各有一只已斟满酒的杯子,各自面前的碟子里,是撒盐烤熟的香鱼。
“到香鱼,就让人觉得伤感。”这时,原博雅边边用右手中的筷子戮着香鱼背,打破了一时间的静默,语气中似乎有些无奈,“像这样,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唔。”安倍晴明静静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香鱼也叫做年鱼,寿命是一年。
一年里,香鱼会经历诞生、旅行、成长、衰老、死亡这一切。
“哎,晴明……”原博雅用筷子撕扯着香鱼的尾鳍,嘴里嘟哝着,似乎没有发觉好友今日的少语,继续着,似乎感叹,“夏天时仍像嫩叶般青绿色的、健壮的香鱼,到了秋天就变得衰老,这是不是就像看着人的一生啊。”
“噢。”安倍晴明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仍旧向着庭院。
“大概人吃什么,就是剥夺那种东西的生命吧。不剥夺别的生命,人类自己又无法活下去。”原博雅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的道,“哎,晴明——”发现了好友今日的异常,原博雅忍不住用手他面前挥了挥。
“啊,什么事啊?”安倍晴明把杯子端到唇边,呷了一口酒,脸上浮现出无法言喻的表情,脸上呈现既似困惑、又似苦笑般的表情。
“很少见嘛,晴明,你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啊……”原博雅一脸有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表情。
收回视线,安倍晴明挑挑眉,掩饰去了自己原有的表情,“你吧,今天来我这该不会就是为了感叹香鱼吧。”
“我?”原博雅一愣。
“你今天是有事来的吧?”安倍晴明淡淡一笑。
“嗯,有事……”原博雅点头承认。
“我看你刚才一直对香鱼很意,莫非事情跟香鱼有关?”安倍晴明扬起了嘴角。
“的确不能跟香鱼没有关系。”原博雅叹了口气,对神情淡然的安倍晴明着。
“是什么事?”
“早上我派人送了些香鱼到久远大人的附上,可是,”原博雅顿了顿,“不久,久远大人就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了,什么我是殿上人,不敢无功受禄。我觉得,他好像特意和我划清界限一样。”
“界限分明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安倍晴明半挑高眉头,不轻不重的道。
“怎么会是好事啊,我,我”见安倍晴明一副淡然的样子,原博雅一时口急,“水绘姐,那”
“博雅,有时候,当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我不曾拥有过。”忽然,安倍晴明打断了好友的话,似乎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
“啊”原博雅一愣,看起来是没有听懂安倍晴明的意思。
“没什么,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要担心了,喝酒吧。”安倍晴明淡淡一笑,下一刻,便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清。
“哦”原博雅点点头,可是潜意识中,仍是想着水绘的事。
见原博雅的样子,安倍晴明也不再话,目光继续移到庭院之中。当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我不曾拥有过。这句话是当他幼年的时候,母亲曾这样对他,一次又一次。
母亲以为这样就可以遗忘,就可以抚平伤痛。
但她没有做到,从来都没有。
安倍晴明永远记得母亲看着父亲的眼神。那眼神是怜,是怨,是甘愿放弃天狐之尊的悲切。
他知道,自己身上,母亲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父亲,即使他已陷入再次的轮回。
其实,母亲当年叨念的这句话,安倍晴明几乎已经忘记。而此刻竟忽然如此清,“当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我不曾拥有过。”
轻轻的叹了口气,偌雅,如果我告诉自己:我不曾拥有过,那我就可以忘了你吗?
其实,这句话,真是自欺的谎言啊。
当情至深处,聪明的狐狸也会编织愚蠢的谎言啊。
苦笑着靠向了廊柱,原来时间根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让你成为天狐可以长生不老又怎么样,还不是孤寂一生。其实母亲的生命早就结束了,父亲下葬的那一天。可是,母亲是怎样度过如此漫长的孤独的啊?
失去之後,忘却之前。
纵使是领悟力高的阴阳师,也只能虚无中想象。
因为并非每件事物都可以凭空领悟。
比如,刻骨铭心。
此刻,干冷的寒风沙沙吹拂庭院草丛上,看来,并不是个可以让人闲逸对酌的冬日午后。
夜悄悄来袭,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映照着巨大的樱树。
樱花树下,林偌雅弹着琵琶,嫣然的笑容,她的视线,似乎凝固了外廊上。此刻,盛开的樱花她头顶簇拥如伞,樱树伸得老远的横枝密簇簇开满了花,花瓣的重量压得枝丫低垂。
没有风,但花瓣依然纷纷散落。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仿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花瓣落林偌雅的肩头、头顶和袖口。
此刻,林偌雅似乎花瓣之中弹奏着琵琶。
“琤琤琤琤”的琵琶声,犹如大珠珠落玉盘般的动人,一时间,与月色融汇一起。
琴声樱花瓣中缭绕,不知是不是巧合,每当琴弦的震颤,花瓣便离枝落下。不知是花瓣迎合着琵琶声,还是琵琶声迎合着花瓣,总之,琤琤瑽瑽的琵琶声与翩翩飞舞的花瓣已经浑不可分。
琵琶声渐停
外廊上,安倍晴明闭着眼,仿佛还追寻消散周围空间里的琴弦的颤动,周围只有一盏灯火相伴。
“晴明,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看着樱花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人的生命……”放下琵琶,缓缓的步上外廊,每一个动作都是轻轻的,似乎是怕破坏了这一刹那的沉静。
“人的生命?”安倍晴明睁开眼睛,淡淡的笑着。
“是啊,花瓣会离枝,而人的生命好像就像樱花一样,渐渐的,也会离开人的身体……”林偌雅认真的点点头,语气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就好像,樱花终将会凋零。”
“嗯,听来,有些伤感啊”安倍晴明取过酒,有些闲散地歪着身子抿了一口,“怎么忽然感叹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正因为是终将凋落的樱花,人才会眷恋这世间吧。”林偌雅微微吸下鼻子,真的感觉到了悲伤,“生命短暂,所以,我们一定要珍息眼前人对吗?”
珍惜眼前人,是啊,眼前的你,我该怎样好好珍惜啊。微微的涟漪杯中泛起,悄无声息的泄露着安倍晴明心中的无奈。每个人都有想从束缚自己的东西中解脱出来,但无论如何都还是有无法挣脱的东西,一个人只要活着就无法逃离。
心中突然一惊!不瑕多想闪身过去,翻手捏诀,下一刻,林偌雅便轻轻睡倒他怀里。
“谁!”安倍晴明的声音一时间冷若冰霜。
忽然,樱树下阴影里,一个人影走了出来,虽然朗朗明月,但却无法看清楚身型和面貌。“呵呵呵,不愧是葛叶的儿子啊,我没有惊动结界,但你却能如此轻易的发现了我。”人影呵呵的笑着,望着安倍晴明怀里的林偌雅,“看来,这位偌雅姐很是让你担心啊,那不如让我快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你想怎么样?”安倍晴明望着人影,脸上虽无任何表情,可是眼中却闪过凌厉的杀气。
“怎么安倍晴明也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啊?你是葛叶和人类的儿子,你觉得我们狐族会想怎样?”人影一脸的狂妄,得意而无情的笑望着安倍晴明,“不如,我给你答案。暂时,我们要的不是你安倍晴明,我们要的,只是这位美丽的姐!”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事了。”安倍晴明微微扬眉,冷冷的一字一句的着。
“呵呵,你,要是不停的催动你的灵力,那你体内的封印还能维持多久啊?”人影轻松的道。
“……”的确,白狐之力封印不了多久了。安倍晴明的心中闪过隐隐的不安,可是依然平静如水的向得意的人影道,“还能维持多久,尊驾何不放手试试。”
人影身上的杀气突显浓厚……片刻,“呵呵,安倍晴明,今日看你母亲也曾是我族天狐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你却不妨自己想清楚,你护得了她一时,总护不得她一世吧!”而后一拂袖,已突地遁化虚空,无踪无迹。
摞下这句话的人消失了,只留下了悄然漂浮空气中的尘埃和寒冷。
安倍晴明的视线就凝固这片冰冷,丝毫没有气息的尘埃里,久久无法回来。
卸去伪装,蓦的,心开始沉了下去,就仿佛从原就已经冰冷的世界里再次被狠狠打了下来,向着暗无边际的深渊急速地坠落。那里只通向地狱,沿途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别无他物。
历劫难,到后,难道天涯海角,我和你当真必须永世两两相望,再不能聚首了么?
半晌,将视线落怀中熟睡的人的脸上,“只要我安倍晴明还有一口气,便无人能伤你毫发!谁都不行……谁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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