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怜正自困惑，雪孤却突然咻的一声没了踪影，她怔怔瞅着他适才伫立的窗前眨了眨眼睛，还没弄清楚状况便觉眼前白花花的东西闪过。
“谁？！”她沙哑的声音喝问。
“怜儿，是我。”他温润好听的声音回答。
“哦，原来是雪羽大将军，我别人不能有这般如风的身手嘛。”周怜撑起身子揶揄道，心中却惊诧于雪孤深藏不露的功夫。依雪羽的身手，普通人（譬如她）断然是无法察觉他的到来的，雪孤之所以突然没了踪影定是知道他来了要躲开他。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功夫，而且功力应该不雪羽之下。
雪羽波浪似的银发衬着一身白衣皎如月光，那冰蓝色的眼眸看向周怜时深浓了几分。他飘逸如风的走到床榻前斜坐床沿，炯炯目光似能穿透周怜的黑眸直窥见她心底的模样，“我明日便要起程东征，你自己要多保重。如果宫中有何变故，就让霞儿带信儿到琳琅阁给夜怜，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记得，无论发生什么，等我回来，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听了他的话，周怜心中的不安盛，一把抓住雪羽冷硬似冰的右手，惶惶道：“羽，你这些是什么意思？这宫里要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别瞒着，统统都告诉我好不好？”
雪羽摇摇头，道：“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他抬手抚上周怜头顶，原的光洁已生出短短的发茬，尖尖刺刺的似为掌心搔着痒。白皙的头顶上，那绒绒的黑竟有些刺目。
“怜儿，我雪国开国法师曾留下一句话。”雪羽顿了顿，看到周怜追问的目光后才沉声继续道：“异姓玄帝出，雪破山河碎。”
周怜的身子霎时僵硬如石，她几乎已预感到接下来雪羽要的将是何等惊人的“内幕”。
“你知道莲贵妃么？她便是雪孤的母妃。当年，其实并非她与侍卫有染，而是……而是对先帝远嫁天朝的皇妹之子动了心。他是天朝的澈王，有着属于雪国至高象征的银发如雪，却是异姓。听家父讲，澈王风华无匹、琴心剑胆，不仅形貌风流、潇洒倜傥，是文武双有惊天齐世之才。若非天朝之主顾忌他乃异国妃嫔所出，定会传帝位于他。”
到这里，雪羽长长吐了口气，“当年国宴之上，圣上兴起便让当时获其专宠的莲贵妃舞上一曲，澈王则主动提出为她吹箫弄曲。也许，他们的孽缘便是由那一曲惊鸿舞开始吧……”
周怜已雪羽那清雅幽淡的讲诉神驰于那一个画面：芳泽无加的美人迎风轻舞翩若惊鸿，明眸善睐，皓齿绛唇；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男子执箫相和，朗目如星，映着那摇曳的倩影。
“那一年，养精蓄锐、兵强马壮的契国再度滋事挑衅犯我边境，圣上留澈王久居宫中，而他则御驾亲征，年余方归。”
“他回来便见雪孤降世？”周怜轻颤的声音问得有些心翼翼。
雪羽点头，“当时寒清宫中只有莲贵妃、澈王与随同圣上下了战马便赶去的家父。莲妃是圣上宠爱的妃子，他的震怒可想而知。还穿着铠甲的他由莲妃怀中抢过刚刚降生月余的雪孤，盛怒之下便要就地摔死。家父念孩子无辜立即出手阻止，莲妃是声泪俱下的跪地连连磕头。就这个时候，雪孤竟然对着圣上笑了，不知是那婴孩纯净的笑软化了圣上的愤怒还是莲贵妃的哭声牵动了他的怜悯。他放弃了对孩子的惩罚，他……”
周怜捧心口的手已不禁攥紧了衣裳的前襟，感同身受般的忐忑紧张着。
“只要澈王以死谢罪，他便可饶莲妃与孩子不死。”
“啊？！”周怜终于失声惊叫出来，猛摇着雪羽的手臂追问：“那澈王死了吗？他死了吗？”
雪羽缓缓启唇，似宣判又似只陈述，“澈王回归天朝后便自缢于澈王府，此举是为免去两国因他的死而兵戎相见，他要保住莲妃与孩子，却也要避免无辜百姓受战火荼毒生灵涂炭。红颜祸水啊，伤了圣上又断送了一个旷世贤才。”
周怜黯然垂首，半阖的眼帘遮去了满眶的阑珊水雾。红颜祸水么？只不过是个不能左右自己爱情的悲凄女子罢了，怎担得起祸国殃民的重担？受皇帝宠爱就一定要感激涕零吗？为什么没人意她的心情，她的感受呢？她也许要的根就不是什么龙恩圣宠，她也只是个女人呵，要的也只是个一心待他的爱人吧。皇帝又怎样？九五之尊又如何？再大的荣宠也终究只是一时，再多的眷顾也终要与其他后宫女子分享。雪羽的没错，澈王是旷世贤才，是难得的痴情种、好男人，他死的可惜！
“羽，你，胤帝是真的爱莲贵妃吗？若爱的话，为何后还是赐她一死？若爱的话，为何她死后还能继续宠爱后宫佳丽？”周怜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见雪羽默然不语，又道：“你跟我讲这些，是要什么呢？意指雪孤就将是那个异姓玄帝吗？他若做了君主，雪氏江山便会国破山河碎么？”
“倘若他真有此心，我会他登基前先杀了他。”雪羽的声音依然很轻，语调却寒冽得骇人。
周怜脑中异想陡然闪现，她凄然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胤帝封我为太子呢？如果我将成为雪氏江山的主呢？那么，我也可能会是那个异姓玄帝啊，你到时会怎么做？杀了我？”
雪羽愕然结舌，愣愣的看着神色哀戚悲切的周怜，无法给出她要的答案。他其实早已意识到这一层了吧，只是他一直逃避不愿面对罢了。是他把她带到了圣雪城，带进了这深似海的宫门，若当真寓言中的异姓玄帝就是她，那无疑，他才是那个主导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不会，怎么可能会是你？怜，你不是你是女子吗？不会的。”雪羽连连摇头，声音却有些没有底气。
周怜失笑，道：“女人便不可以做皇帝吗？愚昧！”
见雪羽脸色来难看，周怜赶忙调转话头，道：“好啦，跟你开玩笑的！我对这冰天雪地的国度没兴趣，对皇帝这么累人的差事就没兴趣了！你不是明日就要启程东征了吗？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准备吧。我，一定等你回来，等你陪我一起去找回我的女儿身。”
她笑得有些苍白，有些清丽得虚无飘渺，亦真亦幻。
雪羽欲言又止，终是站起身，道：“好，就这么定了，怜儿，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周怜点头、微笑，静静的看着他如一缕清风似的消失无踪。
碧翠琉璃青铜炉中的檀香袅袅飘散，两缕轻烟隽永缠绵，百转千回，宛如年若干年前的两抹清影，凄丽绝美得令人心碎却又惹人心驰神荡。
宫门一入沉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虽然是莲妃入宫为胤帝之妃先，而与澈王相遇后，但终究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啊。红颜芳华若不甘孤伶老死，便要做那出墙红杏，等待如烟花般绚烂夺目却短暂易逝的爱情来临。好花当折，却端端要为这华丽的瞬间陪上两个挚爱鸳侣的性命。心殇神碎、香消玉殒，幽幽箫声仍自缥缈婉转，倩影婀娜飞舞如花落叶飘零。
缤纷，荼蘼，皆腐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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