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朔八年,十月初十,洛谦生辰。
人来人往,府内热闹异常。
我闲坐房,平淡地想象着,此时前厅的场景。
京城大官员依官阶而站,手捧奇珍,争先向洛谦献宝,口中溢美之词不绝,一切只为求得当朝丞相一句满意。
想到这儿,我不禁眉心一拧。我,又该送出什么样的礼物呢?轻飘飘的一盏孔明灯?
其实,从我生辰之夜后,便很少见到他了。
我一直扮演着省心质子的角色,既不故意苛责看守之人,也不变着花样地玩逃脱。并不是不想脱困,只是成功几率太。若无十足把握,我一般不会行动。因为维持现状,我还尚是“夫人”,如果冒险出逃被抓,将是天牢“死囚”。一得一失,完的蚀买卖。
偶尔,洛谦有些空闲时间,也会到书房,与我对弈一局。只是我棋艺仍不够精湛,总是一败再败。有时,他临帖练字,我就会站一旁研墨,装着红袖添香,附庸风雅一番。多的时候是,我瞥上一眼他疲倦的背影,感叹,就算这权倾天下的无限风光,也换不来片刻的安心休憩。世界就是这样,得一物必有付出,他得丞相权威,基的代价就是这每日每夜的劳神。
房外响起急促脚步声,接着碧衫推门而入,喘着气:“姐,老爷也到相府了。刚才我不心就被逮住,要我传话。老爷,当家主母逢大事不露面,成何体统,赶快叫姐去前院陪客听戏。”
麻烦,不过只是结盟信物,难道就要抛头露面之后,朝中大臣们才肯相信你们文武合并?我懒散笑道:“去告诉老爷,我今儿不舒服,恐怕不宜出门。”
碧衫不可置信,睁大双目,惊讶道:“老爷真是活神仙,什么事都知道。刚才老爷还,姐定是不想看戏的,但这出戏却是极好看的。还要姐带着流苏一起去。”
又是威胁,我冷笑道:“既然戏精彩,那我们也不能拂了老爷子的意。流苏,我们现就赶过去吧。”
碧衫继续惊讶叫道:“老爷后还强调一句,姐肯去,定不会梳妆,可素装出席,却会扫了各位大人的兴。所以要奴婢为姐打扮的喜庆点。”
我轻抿嘴唇,看来上官毅之还真了解女儿的心思。
待碧衫为我插上后一支金步摇,我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正红宫装,黄金配饰,显得端庄典雅。
这身装扮该入得了大将军的眼了吧?
起身微转,袖裙轻摆,倒不想却让碧衫瞧得痴了:“姐穿什么都好看。刚才就像白莲一般好看,现就跟牡丹一样漂亮。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和姐一样?”碧衫不曾念过书,也就不会用那些文绉绉的雅文词句来形容,只能用为朴实的话语来出心中所想。
焦烦之时听他人夸自己,心里自是受用的,我笑吟吟地望着碧衫的脸道:“其实碧衫也是一美人坯子。等那天有了心上人,我定将你打扮成仙女模样,漂漂亮亮的去约会。”
碧衫一听脸便飞红,啐道:“姐又胡诌。”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足踏落叶,行至前院月洞门,我却停了下来,瞟眼望去,依稀见得院子中央刚搭的戏台,高约二丈,布景华丽。台上锣鼓喧天,花旦生,末净丑配,唱的一出好戏。佳人持花,水袖云舒,舞姿动人,才子旁高和一曲,文采风流。他二人双目对望,心里生了情愫,便传为一段姻缘佳话。
戏好,唱曲亦佳,只是听戏之人不懂真心欣赏,破了气氛。
台下围坐着一群官员。他们或低头细语,或嗑瓜喝茶,或埋头浅眠,偌大的人群中竟无一人入戏。倒是伺候官老爷们的丫鬟婆子懂戏意,随着戏中人物或喜或悲。
我回头,对着流苏似笑非笑,“不知是请错了戏班,还是请错了宾客?”随后抹起云鬓,便笑意冉冉,娉婷摇弋地走上前去。
官员们立即停下各自动作,纷纷快速起身,点头哈腰,“夫人安康。”我扫视众人,并未看到洛谦,前排正位上只有削瘦许多的上官毅之。对着群官,我微微笑道:“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大人。”
“岂敢,岂敢。”这种声音起伏不断。
直等到我上官毅之身旁坐下,那群官员方才陆续回座。
这时,我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追逐权势?那种控制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的确让人迷惑。
上官毅之轻微咳嗽数声,眼仍盯着戏台,低声,带着责备之意,“架子不啊,姗姗来迟,洛相早已离去。”
我亦瞧着戏中女旦情意绵绵秋波暗送,浅笑道:“不是爹特意嘱咐女儿要好生打扮一番?可女儿家要穿的得体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
“洛相与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事情去了。”上官毅之略有停顿,眉间显有愁色,“听闻你与洛相关系并不好?”
上官毅之得含糊,也只是想质问为何婚月余洛谦不曾我房中留宿半夜。或许此时京城官员中已有传闻,洛相并不喜欢夫人。所以上官毅之才费心思,想让我与洛谦成双成对的露个面,止一止传言,也好让他的手下们安心。
我斜睨着上官毅之,浅笑道:“不劳将军费心,女儿一切安好。不过女儿却有一句话不得不了,其实爹也不必巴巴地让扶柳出来露面,大将军与丞相结为亲家,天下早已皆知。”
旁人看得我与上官毅之窃窃私语,定会认为父女长久未见,正叙家常呢,却不料我俩乃是针锋相对。
突得相府门口响起一个尖锐声音,“圣旨到,洛谦听旨。”
我不禁眉头打结,这声音尖锐地紧,恰似一把钢梳划过我的心,不深不浅,正好令我身神经紧绷。
见我纹丝不动,上官毅之沉声道:“还不赶快去接旨。”
匆匆赶至门口,却发现洛谦不知何时已到府门处,我随即站他斜后,跟着众人伏跪地。
前面的一名公公年约花甲,瘦精干,一展绣龙黄绸,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洛谦国之栋梁,德行兼备。今日生辰,朕特赐玉如意一对,谨为贺礼。钦此。”
“臣洛谦叩谢隆恩。”洛谦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圣旨。
规定的礼仪程序一结束,那公公顷刻间就换了脸,刚才宣读圣旨时的肃穆荡然无存,仅剩满脸堆笑:“老奴此借花献佛,恭祝洛相福寿双禄!”而后从旁边的太监手中取过一方锦盒,“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洛谦含笑接过锦盒,又递与洛文,道:“让张公公破费了。其实公公能亲临寒舍,已是洛某的莫大荣幸。”
张公公瞬间变成诚惶诚恐的样子,“洛相可折煞老奴了。”
洛谦莞尔,挥袖引路:“张公公请这边看戏。”
张公公诺诺应答:“劳烦,劳烦。”
这个张公公有来头,想巴结,却又气定神闲,不做刻意之态。我留意观察,锦服华衣,目光顺直腰间金牌,纹饰清晰,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皇宫总管,皇上近身公公张德子,难怪颇有架势。
君臣假意之戏上演完毕,我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被张公公唤住了:“这位便是洛夫人?老奴有礼了。”
我微微倾身,还礼道:“公公有礼了。”
“老奴离宫前,真贵妃要奴才将此物转交与夫人。娘娘,上次见夫人喜欢,回宫便命人又打了一枚,送给夫人。”张德子伸手入袖,摸一阵,方掏出一物。
金莲花,珍珠蕊,是上官家女子特有之物。我婉然笑道:“扶柳上次随口了一句中意,不想娘娘竟上了心。再麻烦公公回禀娘娘,扶柳很喜欢,谢过娘娘。”
我欲与取过金钗,不料洛谦半路杀出,抢先拿走金钗。他微微眯眼,端详片刻,随后却将金钗插入我的发鬓,温柔一笑:“很好看。”
淡定的墨香蹿入鼻尖,我知道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一种飘渺的清水香,只有隔的极近,才能闻到。
我轻抿嘴唇,这可不好,太引人注目了。
环顾四周,众人皆侧目。
戏台之上,铁板铜琶红牙拍板复又响,咿咿呀呀声渐浓。
严妆雍容花旦步步生莲,婷立于台中央,扬袖起舞,行云流水。
可这等美景佳人却留不住人们的目光,只因戏台角落的清秀少年。他繁花落处,一身翩跹白衣,目光清丽如水,唇却艳似红梅。少年解下腰畔玉笛,横置于唇边,烟眉轻颦,似叹气,吹响玉笛。顿时,清之声激昂破笛而出,隐隐含着金戈铁马之豪气,至中阙却急转直下,声若雪水初融,柔意缱绻,似女子闺房细语。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一曲梅花落,淡愁绕心头。
潮水般的喝彩声中,我细声自言自语:“再过两个月,梅花就开的正艳了。”
音刚落,洛谦就蓦然回首:“不喜欢梅花吗?”
“梅花开时,菊花凋零。”
“是吗?”洛谦笑着反问。
望着他的如墨双瞳,我竟道:“其实,我只是怕冷。”然后笑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乏了,先回房去。”我转身静静地离开。经过上官毅之时,我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今日洛谦当众为我插钗,是让你挣足了面子。
快步行至和墨斋竹林中,我拔下金莲珍珠钗,旋转打开,从中拈出纸卷。细细展开,只有心二字,但字迹凌乱,旁边还有不少墨团。想必真妃传信时突遇急事,来不及写完,便遣人送出宫来。
“心什么?”流苏皱眉问道。
我轻摇头,我也不知。
这时,竹林中响起笛声梅花落,呜咽之声来近,很快,我就看到那如雪少年飘然行来,似鬼魅般诡异。我立即叱道:“你如何能进入内府?”
少年默默不语,却将横笛竖置,缓缓舒气,眼中无限惋惜,吹气入玉笛,却无天籁笛音,只有暗器破空低鸣,一枚绯红钢针激射而出,直取我的心脏。
绯红钢针极速之下,竟发出绚丽光华,像是一种魔咒,蛊惑人心,使人无法移目,也动弹不得。
我只能怔怔地站那里,等着钢针穿透我的心脏。
右臂被人强烈的拽了一把,身子陡移五寸,钢针恰好与我擦身而过,直入翠竹,嗤嗤作响。
少年神色惊讶,望着我身旁的流苏,面白如纸。
流苏一锁眉头,已拔出腰间软剑,欺身向前。银剑如吐信灵蛇。狠辣迅疾,直刺少年膻中穴。少年迟疑,向后疾退,才挥起玉笛挡于胸前。
激战酣浓,百招过后,流苏的软剑方才抵住少年的咽喉,“是谁指使你的?”
清秀少年依旧不语,反而清甜笑起,似不知危险的孩童。
一丝黑血沿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胜雪的白衣上,像是一团污渍。
我略松气,却发现左臂麻痹,毫无知觉,遂低头望去。正红广袖染上一层黑血,血汩汩流下,顺至指尖,落地,浸透泥土。
清秀少年笑得甜,却软软倒下。
我亦天旋地转,闭上了双目。
【精彩东方文学 www.JcDf99.com】 提供武动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节首发,txt电子书格式免费下载欢迎注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