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知是所有人里面最吃惊的,他的舅舅是荥阳县令,他当然见过不少县令的日常公事,衙门中差役书吏的日常公事他也见过不少,但对于处理百姓之间的纠纷,而且还涉及到说梦话这样的状况,他以前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想到了!
他看了眼亭子里的这对男女,男子还算是文秀,稍有些偏瘦,但女子却很粗壮了,腰围三尺有余,脸蛋圆圆的,唐时以肥为美,所以这个女子从姿色上来讲,还算是能看,肉肉的,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她是一个可爱的,中年妇人!
李日知转过头,小声对傅贵宝他们道:“大唐的律法里面,有禁止说梦话这一条吗?我怎么实在是记不得了!”
傅贵宝和成自在一起摇头,连李日知都不知道的律法,他们当然是更加的不知道了,陈英英则努力回忆中,不过,明显她是回忆不出相关律法的。
这时候,吉大通已经走进了亭子,道:“什么梦话,你且说来听听!”
那汉子哭丧着脸,道:“为了养家糊口,我一直是做些小生意的,从外地进行新鲜瓜果,回到长安贩卖,每次离家不过三五日光景,从不在外地久留……”
吉大通却笑道:“什么外地,你出城进城一个来回也不过三五日,能走多远,你就在京郊不就得了!”
“好吧,就算是去了京郊!”那汉子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我回来,晚上睡觉时,竟然听到这个瘟灾的婆娘说梦话,她竟然说,我男人回来了,你快点儿逃!”
说到这里,这汉子差点儿哭出声来,看样子他非常生气,指着那婆娘,很有要用手指去戳他老婆眼睛的架势,他的老婆非常害怕,畏畏缩缩的,一脸又是想哭,又是想逃,却又不敢逃的表情,但她也不辩解,估计这汉子说的是事实!
这汉子说了这话,李日知瞬间就明白了,这不是一起老婆晚上说梦话,影响了丈夫睡觉的纠纷,而是一起妇人找野汉子的纠纷,这种纠纷就非一言半语能说得清的了。
吉大通哦了声,道:“然后呢?”
这汉子道:“然后,我就一宿没睡,天亮了就来了这里,吉差官,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以后一睡觉就会想起这句话来,肯定会不停地做恶梦的!”
李日知听了这话,立即就明白了,这汉子知道了老婆找野汉子,但却舍不得休妻,看他的样子似乎连打老婆都舍不得,但感觉老婆不守妇道,他很吃亏,很没有面子,如果不说出来,估计他得憋死!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个汉子今天这是冲动,等过了今天,也许明天他就会后悔了,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他不应该把自己老婆找野汉子的事说出来,因为这会让他以后更加没法见人的!
李日知看向吉大通,想看看这位“能吏”会怎么处理这个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么贪吏呢,是不是也难断?反正好断不好断的都无所谓,因为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嘛!
吉大通听了汉子的话后,叹了口气,道:“你觉得你听到的这句话很可怕,会让你以后做恶梦?”
这汉子急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还不可怕,那得是什么话可怕?我都要恨死这个瘟灾的婆娘了!”他又怒气冲冲的指向他的老婆,而他的老婆赶紧又做出害怕状!
吉大通道:“比这更可怕的话我都听说过,错了,不是我听到过,是我的一位朋友也听到过,但也一样没有做恶梦,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汉子奇道:“比这还可怕的话是什么话?”
李日知也一皱眉头,难不成说的是如何谋害亲夫?
吉大通道:“我家男人回来了,你们,快逃!”说罢之后,双眼望天,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汉子啊了声,瞪大了眼睛,对吉大通的道:“真没想到,吉差官,你比我还要倒霉啊!”
“是我的一个朋友!”
“对对,是你的一个朋友,比我还要倒霉啊!”
这汉子瞬间就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真看不出来,吉差官长得也还算是浓眉大眼的,竟然他家的婆娘那么不守妇道,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什么骇人听闻了,那句成语是这个意思吧!
这汉子又问道:“那么,吉差官,你的那个朋友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呢,总不可能光生气一下,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
吉大通道:“他为了以后能睡好觉,不做恶梦,所以每当晚上,他就在脚旁边放一块布,是他擦脚布,如果他老婆晚上再说梦话,他就用这块布堵住他老婆的嘴,这样他老婆说不定话来,会很安静,他就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这汉子听罢之后,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晌,才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好主意,只要用布,嗯,用擦脚布堵住他老婆的嘴,那就没问题了,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他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看向了他自己的老婆,他粗壮的老婆似乎想到了擦脚布的味道,竟然脸上露出了很恶心的表情!
李日知心想:“这算是什么解决方法,用擦脚布堵嘴,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啊,只有解决睡觉的问题!”
然而,这汉子显然要的也只是一个解决睡觉的方法,至于他对于老婆的行为,到底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不得而知,但对于这个方法,他却是很满意,竟然连对着吉大通行礼道谢,赶着他老婆回家了。
李日知等他们走了,这才问道:“吉差官,你刚才说的方法,既不治标,也不治本,并不能让他的妻子以后恪守妇道啊!”
吉大通笑道:“李哥哥说得好笑话,要是他忍不了,直接休妻便是,要什么治标治本的,他要是舍不得,治什么都是白治!”
李日知顿时语塞,他想了想,似乎吉大通说得有道理啊,那个汉子要是明知妻子不守妇道,却还是舍不得休妻,那说什么都是白废啊!
这时候,又有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过来,却是两个老汉,这两个老汉年纪都不小了,看上去都有七十来岁了,七十岁是古稀之年,在唐朝是绝对算是长寿之人,尤其是这两个的身体都很健壮,这就更难得了!
李日知心想:“这两个老汉都是这么大的岁数了,竟然还会吵架,估计应该是下棋引发的,就算是再好的朋友,要是下起棋来,也会争吵的,和这两个老人的样子,岂不是非常相象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傅贵宝他们,小声道:“你们能猜出他俩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么?”
傅贵宝道:“下棋,或者是因为观念上的辩论,诸子百家什么的?”
成自在却道:“肯定不是因为女人!”
李日知倒是很赞同成自在的说法,肯定不是因为女人!
陈英英却道:“没有!”
“什么没有?”李日知奇道。
“就是咱们大唐律法中,没有管人家说梦话这一条!”陈英英竟然还在想着刚才那件事情。
说话间,两个老汉已要进入了亭子,其中一个老汉,对着吉大通道:“吉差官,我又抓倒这个家伙了,这次吉差官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要不然我就去衙门口,击鼓鸣冤,让县尊给我一个说法儿!”
显而易见,这两个老汉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吉大通唉了声,道:“怎么又是你们两个,贾老汉,何老汉,看看你俩都多大岁数了,一点儿小事儿,有完没完啊!”
抓人的是贾老汉,被抓着的是何老汉,两个老汉表情完全不同,何老汉满脸都是委屈,说道:“小老儿我是非常愿意到此为止的,可他不愿意啊,我特别烦他,他总是纠缠着我,要去衙门击鼓鸣冤的人是我才对!”
听他们三个人说话的样子,似乎不需说什么纠纷的经过,反正要是一个纠纷拖得时间太久,始终无法解决,那么这种纠纷大家就会忘记当初是怎么发生的了,经过不重要,态度才重要,而吵起架来,永远都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李日知忍不住问道:“是什么纠纷啊,能否说来听听?无论是下棋,还是学问,甚至是诸子百家的观点,总之总要有个原因吧!”
吉大通和两个老汉一起看向他,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贾老汉道:“哪有那么麻烦,我是说,这个姓何的王八蛋,早上时候总是喜欢脱光了衣服,在这个放生池里洗澡,而我喜欢钓鱼,害得我无法钓鱼,而且看他那又光又老的臭屁股,实在是太伤害我的眼睛了!”
何老汉却叫道:“我哪有洗澡,我那是游泳,你懂什么叫游泳不?哪有人穿着衣服游泳的,我每次游泳你都来偷看,还假装说是钓鱼,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我不让你看,你就抓我来报官!”
李日知大吃一惊,不会吧,是因为这个吵起来的,他看向何老汉,看不出啊,这位何老汉竟然有这种嗜好!
他又看向贾老汉,也许不是真的来钓鱼,而是来偷看的?因为何老汉不让他看,所以他急眼了?
傅贵宝和成自在也都是目瞪口呆,不过陈英英地上下好好地打量了一下何老汉,然后摇了摇头,撇嘴,做不屑状。
甚至,陈英英还小声道:“都那么大的岁数了,也真好意思,有什么好露的!”
幸亏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何老汉没有听见,否则非得被气吐血不可!
李日知看向吉大通,这个不能算是案子吧,如果非要往案子上百扯,那么也只能说是算风化案子,不过,风化案子要在人多的地方,做出不守规矩的举动什么的,那才能算。
如果只是早上,趁着放生池边没人的时候,跑过来洗个澡,那似乎算不上什么大罪过,在城外的乡村当中,这种事情很正常,谁也不能说是有伤风化。
只不过在城里,因为水少,一个坊里面顶多也就是这样的放生池,没别的什么太大的湖啊池塘啊什么的,曲江池离这里可是远得很了,不可能洗个澡跑到那里去,所以百姓要想洗澡,还真是挺麻烦的。
李日知看向吉大通,想看看他怎么处理,这事儿上不了台面,但如果非要闹,那也会很麻烦,毕竟这事儿好说不好听,而且光屁股的那个何老汉岁数还那么大了,说不定儿孙满堂,要是闹得大了,儿孙的脸上也难看,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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