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众人只听得贾琮来,便只有几个年幼于他的姊妹们起身相迎。
结果等珠帘挑起,却发现进来的是贾琮与贾政二人。
其她人连王夫人起,都纷纷站起身来。
一番礼罢,贾母落着脸看贾琮,问道:“又出了何事,让宫里喊了你去自辩?”
其实见到贾政的笑脸时,她已经放下心来。
只是担惊受怕了一天,不训斥两句,气焉能平?
贾琮也知道让家里担忧的事了,微微躬身道:“老太太放心,并无他事。”见贾母脸色又沉三分,便道:“因为琮让人捕了工部尚书石大人的三公子入诏狱,还有一位巡城御史,所以朝堂上有些不同的意见。陛下请我去自辩,说完后得了褒赞,又领了新差事……”
贾母也没完全糊涂,她竟还记得:“你先生不就是前工部尚书?你这是在替他出气?”
贾琮忍不住笑了下,摇头道:“并非如此,只因其子触犯国法,与巡城御史勾结,戕害百姓。琮自辩之后,其父石大人已经向陛下请罪。”
看着在贾母不悦的诘问下,依旧不慌不乱,甚至还面带微笑的贾琮,将事情原委徐徐道来,内容却是如此让人心潮澎湃。
当朝从一品尚书之子,只因戕害百姓,就被锁入诏狱!
纵然女孩子们对外面之事不感兴趣,可这等高大正义又威风凛凛之事,还是给本就俊秀如画的贾琮,更添了层风采。
当着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的面,宝钗都忍不住心动神摇……
贾政也是才知此事,他有些担忧道:“石部堂为新党干将,颇受元辅重用。琮儿你锁拿其子入狱,使得石部堂请罪,元辅可有话说?难道没有为石部堂说辞?”
贾琮闻言,呵的一笑,道:“宁大人倒是说了一句……”
贾政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贾母等人也知道贾政口中的“元辅”,乃是礼绝百僚的当朝宰相,忙提起精神,齐齐看向贾琮。
贾琮垂下眼帘,道:“宁大人说了句戏言:生子当如贾清臣。”
“哎呀!”
此言一出,却是王熙凤最先惊喜道:“我记得戏里也有这句话,叫什么生子当如孙老二?”
“噗!”
本就强忍心中欣喜骄傲的宝钗,听闻这话登时笑出声来,继而艰难掩口忍笑。
湘云、探春心底宽绰,便随意的多,齐齐放声大笑起来。
连一直绷着脸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间隙,目光还多停留在贾琮身上。
难掩目光中复杂神色……
贾琮笑了笑,道:“是生子当如孙仲谋……不过他确实行二。”
王熙凤本来被笑的难为情,听闻贾琮之言,登时大喜,眉飞色舞道:“听听,三弟才是有大学问的!难道仲不是二?我极明白的!”
宝钗笑道:“是是是,你是最明白不过的,往后我们便不叫你二嫂子了,只唤你仲嫂子!”
“哈哈哈!”
探春等人又是大笑,连见贾政出现,乖巧的猫儿一样的宝玉,闻言都忍不住喷笑起来。
贾琮目光落在宝钗身上,见其着一件葱黄色细锦裙上绣着几朵浅色牡丹花,一柄温润玉钗簪别青丝。
冰肌玉骨,肤如凝脂,眼若水杏,皓齿明眸。
举止娴雅。
似感觉到贾琮的目光,宝钗望来四目相对时,娇羞点点……
却又听贾政问道:“你刚才说,又领了新差事?”
贾琮点点头,道:“陛下命侄儿三日后,持天子剑南下,重建锦衣。并协助江南督抚,推行新法。”
“啊?”
一片惊呼声中,宝钗的呼声并不突兀。
只是却觉得芳心被蚂蚁叮咬了一口般,酸痛慌乱……
贾政都变了脸色,道:“怎就这样急?你才回来都没三日,就又要出京?”
贾琮难得说句顽笑话,道:“不止家里老太太瞧我头疼,朝堂上诸多大臣,见侄儿同样头疼。”
贾政面色古怪忍笑,见贾母沉下脸来,责怪道:“不许胡说,老太太何曾见你头疼?不过是关爱你。”
贾母道:“我也是奇了,这满朝文武大臣,王公勋贵无数,那么多人,怎就偏让你去?朝中无人了么?”
不止她奇,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奇。
倒不全是看不起贾琮,实在是贾琮年轻太轻了些。
这点上,贾政却是知道一些,他笑道:“老太太不知,江南之地,遍地文华,多有大儒名士,德高望重者,纵是官府也不好强为之。朝廷中虽高官无数,可他们若去江南,也是要在那些大儒面前伏低做小的。敢不敬者,必为天下士林唾弃,因而江南更换几任督官,也不能推进新法。
吾家琮儿却不同,一来贾家本就南省大族,不会被人视为异己。
二来琮儿恩师松禅公与牖民先生皆为天下师,又是一重便利。
其三,琮儿自身文名远传江南,多少江南故旧曾书信于我,想求得琮儿墨宝。
他下江南,的确最便利不过。”
贾母闻言,却皱眉道:“那岂不是让他去做得罪人的事?若是也在南省横冲直撞一番,那么多老亲世交还不被得罪干净?”
贾政闻言,面色一滞,也没甚法子……
贾琮淡淡道:“老太太,琮去处理此事,好过其他人去。朝廷推行新法,乃是皇朝大政,任何人,任何家族都不能抵挡。朝廷派贾琮前往,便是最后一道怀柔的底线,若还有人抗拒,接下来之事,便没那么好说话了。说到底,江南巨室们都是理亏的一方。这个道理,总会有人明白,明白人会记着贾家的好的。”
贾母沉声道:“那不明白的呢?”
贾琮垂下眼帘,轻声道:“不明白的,想以螳臂当车来阻碍国朝大势之行,这等糊涂人和糊涂家族,必将化为齑粉无疑。
家族想要长保富贵,就要看得清大势。看不清还不听劝,执迷不悟者,神仙难救。
他们若想怨恨我,那便去怨恨吧。
总不好为了几个糊涂的,就累的大家一起倒霉。”
贾母:“……”
老太太终于明白,她为何总是喜欢不起这个孙子了。
除却其母的缘故外,还有就是,这个孙子太得理不饶人了,虽说他的话有道理,却实让人下不来台,可气!
而且,也太清冷了些。
那么些世交老亲,都是几辈子的交情,说舍弃就舍弃!
许是幼时的遭遇,让他寡淡恩情……
愈是如是想,贾母心里越揪得慌。
她担心她死后,宝玉该怎么办……
正这时,却听贾琮看着王夫人身边的宝玉笑道:“宝玉,可想随我往南边走一遭,游学一番?此行先去金陵,再往姑苏,链二哥和林妹妹便在那处照顾姑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必大有进益。”
宝玉闻言,猛然抬头,一脸的惊喜,眼睛放光。
不过当目光看到贾琮身边的贾政盯着他时,全身瞬间僵硬,差点发了癔症……
贾琮对贾政笑道:“先生数次写信于侄儿,邀我往南边游学。然今侄儿身兼武职,怕难以再行文事。不如让宝玉、环儿、兰儿此次随我南下,寻入名师门下,得以教诲,也好早日成才。”
贾政闻言,登时心动。
他一直以为,贾琮能有今日成就,多亏了松禅公之教诲。
若宝玉、环儿和兰哥儿也能寻得名师,那……
见贾政意动,王夫人忙赔笑道:“老爷,宝玉身子不大好,哪里敢出远门?再说,老太太也不放心,必要牵肠挂肚……”
贾政闻言,看向贾母,隐隐劝谏道:“总要长进些进益些才好……”
贾母沉默了稍许,叹息一声道:“当年你和太太管教珠儿时,我何曾多过嘴?自家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的事。可是,珠儿啊……”
听贾母提起长子,贾政王夫人都变了脸色,王夫人更是啜泣出声,李纨也掉下泪来。
当年贾珠不就是因为一心求学,生生熬坏了身体,刚娶亲没二年就去了么。
贾政闻言,长叹一声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如此之难。
贾珠之死,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让他痛彻心扉……
见贾政面色悲戚,贾母则对贾琮道:“罢了,难为你有这份心就好,只是他们和你不同,没摔打过,经不起这些,再大些吧……让你二嫂子多准备些都中特产,送到南省世交老亲处,备厚一些,你也好说话些。去了金陵,往老宅处转转。荣宁街啊……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我还记得二门前有棵老桂树,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贾琮一一应下后,贾政道:“老太太还是再歇息歇息吧,仔细伤了神。”
贾母闻言,疲惫的睁开眼睛,看了贾政一眼,目光又落到他身旁的贾琮身上。
眉毛耷拉下来,心累……
不过好在,这个孙子马上又要离京了,想了想,贾母又叮嘱道:“再给玉儿带些衣裳过去吧,去了后劝着些,别哭的太狠……”
贾琮又应下,贾母便让众人散了。
贾政昨夜也没睡好,这会儿也倦了,便回了梦坡斋去歇息。
薛姨妈则同王夫人去了荣禧堂东厢说梯己话,王熙凤、李纨各有事要操持,只余贾家一干姊妹们。
贾琮见众人围着他瞧,便笑道:“我临走时叮嘱人在甬道处开个小门,也不知他们办了没,当不曾偷懒罢?”
宝玉笑道:“之前就听东边儿咚咚咚的响声,想来应是在扒墙,还唬了老太太一跳。”
一行人不约而同的往夹道方向走去,宝玉正说着,就见两个小身影咧着嘴,兴高采烈的从那边过来,口中相约天天去东府逛一遭。
不过转眼看到这边一大群人,登时站住了脚,可脸上还是绷不住的笑。
见这二人的笑脸,贾琮笑道:“必是门已妥当,走,一并去瞧瞧。往后你们有玩乐的地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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