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显山立户天西,对大沙漠以东的世界可谓知之,也可谓不知。毕竟化劫境修为摆在那里,眼界自不会窄了。
而且井中月藏镜人发迹于天西,之后名扬八方位列十天显圣。
此事于当年可是闹出不小轰动,宁显山为此也曾跃跃欲试,大漠银枪按奈不住地想要领教两人风采。知己知彼,前前后后备足功课。虽说无疾而终,却也因此对其余数位十天显圣颇有耳闻。
恭恭敬敬跟随,有意无意落后半肩以示尊重的宁显山说道:“听说北方无尽之海海畔有一叶孤舟终年停泊。撑船老舟子更是个深藏不露的怪人,就连天北六姓刘陈宋李王孙以及十阀门里那些个老不朽都要礼敬三分。”
“传闻当年号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天北第一人狂诗绝剑观海楼前怒饮三千杯后酒性大发,提着那柄不轻诺从观海楼纵身跃下,无尽之海上与撑船老舟子大战七百回合,最终醉意上头输了半招。”
“老舟子一战成名跻身十天显圣,这才被尊为摆渡人。听说当时与名剑不轻诺对阵的兵器好像是……船桨?”
白知秋负手行于街巷,提及那位摆渡人,似乎涌出不少兴趣说道:“是船桨!可七百回合施展的神通确是天下无二的枪术。”
宁显山面露崇敬之色:“原来如此。”
……
随着首领伏诛,那些与大旗门追翼百位弟兄街巷中死争交手的逆行者也逐个交代了身家性命,无漏网之鱼。
于是大旗门生还的弟兄将所有尸体运到一处,等候门主发落。
当瞧见宁显山屁颠屁颠地跟在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身后大气儿不敢喘时,混迹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实力不敢吹嘘眼力却贼亮的追翼弟兄,对白袍老先生的身份多多少少猜到些许。
于是纷纷退到两旁。
对此,宁显山洋溢自得。心想这些个小兔崽子眼力见儿倒是没白练,平日多亏山爷教导。
白知秋走到一具尸体旁,低首瞧了眼。
于是风起。
风撩开那具尸体衣衫,胸膛前露出一幅古怪图案。
宁显山讶异非常:“异族?”
难以置信的他微蹙眉头,命令弟兄将所有逆行者尸体衣衫解开,每个人胸膛前竟然都绘有类似图案。
星蕴图腾。
宁显山满脸疑问瞧着白知秋。
预料之中的白知秋没有任何神色:“是异族。方才本座击杀的那位,若料想不错,应该是近几日越界而来的一位异族天策上将。”
宁显山问道:“您早就知道异族藏身居柳镇?”
白知秋说道:“本座既非天机老人,也未曾修得观天下的神通,没有这份能耐。”
斗大字不识性格却粗中有细的宁显山想通某些关节,如佛门顿悟的僧众醍醐灌顶。他看了看白知秋,欲言又止。
白知秋说道:“对于乱世劫,你知道多少?”
宁显山不曾想会有此问,便据实说道:“昔年异族自破碎世界大举入侵势不可挡,几乎攻占了此间大半座天下。为救苍生黎民于水火,至强者天九刃倾天下之力聚无数强者于无尽峰上,与千万异族生死决战。”
“那一战鬼神同泣,打得整座无尽峰下沉,沦为今日的无尽之海。据说那座余晖园的太阳都被染得鲜红如血,万年间始终不曾落下,就这么夕阳斜照,陪伴着那些陨落的无数前辈先贤。日不落墓园由此而来。”
“大道不偏安!天九刃祭出钧天图赢来凯旋,于是那些幸存的前辈遵循逝者遗愿,将残存异族驱逐,收服失地,一直赶到天西,打了回去。最后联手封印破碎空间,也就是如今
人们常说的虚间镜,天下得以万年太平。”
白知秋点了点头,不知喜怒地说道:“倒还真是传闻,说的不多也不少。”
宁显山汗颜。
他出师非名门,自幼长于天西,哪里有机会接触那些不为人知的绝密?这个版本还是从龙门镇名为不聊斋的书铺里酸腐秀才手中买来的。
说白了,他所谓的了解,和飞甲镇少年胡来相比,不见得多。
白知秋龙门客栈住了十年,对于市井坊间流传的版本早有听闻,甚至还阅览过酸腐秀才所著的那部书。虽说纰漏百出,但至少大方向如此,故而未曾反驳继续说道:“似这种虚间镜,在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少说也有千百处。但其中值得注重的,只有六十四处。我们叫它,六十四洞天。”
白知秋说到此处,便展开身法如流星划过黑夜星空,不再停留。
宁显山深知接下来所听到的内容,只掌握在那几位寥寥可数的真正巨擘手中,绝对算得上天下辛密。因此小心谨慎,不敢遗漏半个字眼,提着大漠银枪追了上去。
两人破风而去。
速度不算太快,约莫飞了四十余里,一前一后两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漠上,白知秋继续说道:“虽说异族大败,然而此间天下又何尝不是伤痕累累强者尽陨?数千年里,他们卷土重来的野心从未泯灭。日月斗转沧海桑田,不知暗中有多少异族悄然破开那些封印并不彻底的虚间镜以及六十四洞天,渗透而来,搅弄着风云。”
“这其中最轰动的一件事,便牵扯到菩提……”
毫无疑问,白知秋接下来说了一个故事。
天下知者寥寥的故事。
孟青书和异族花镜辞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便是孟青书自囚无尘观,花镜辞守护天下门。
故事说完的时候,白知秋与宁显山已经来到桐叶镇。
星夜里,桐叶镇乌云蔽日阴气森森。但这恐怖景象依然阻挡不了小镇居民撒丫子逃窜的热忱与决心。
又能如何?
那位煞神邪风谷主可就盘膝坐在十字街口那樽囚龙棺上,身遭群鬼俯首称臣,手里捏着根蜮魂香默数着计时。说待蜮魂香燃烬,就要大开杀戒。
桐叶镇百姓哪里顾得上盘点自家地窖藏了银两几许?几乎是提起裤子,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事关身家性命,玩笑不得。毕竟用一宿好梦去换此生长眠这种事,他们干不来。
……
梁凉心情愉悦。
用最简单的方式,取得最好的结果,世上没有什么会比这种感觉更令人舒服。
因此她很享受桐叶镇的闻风丧胆。
好景不长。
也不知这句谚语缘起何方。
梁凉愉悦的心情在瞧见黑夜街巷里两道白袍身影后,顿时溃散。紧接着便想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谚语又是哪位子曰来着?
梁凉连忙将蜮魂香背于身后,然后暗自施展神通化于无形。
她跳下囚龙棺,本本分分站着。那乖巧静若处子的模样比起大漠银枪宁显山,显然好不了多少……
否则宁显山岂会幸灾乐祸忍俊不禁?
白知秋走到身材瘦弱的梁凉身前,轻轻抬手,揉了揉梁凉脑袋。
在这位昔年天下魔首眼里,梁凉就像个柔弱的姑娘,小姑娘。
胆战心惊的小姑娘。
白知秋收手,从梁凉身旁走过,继续说道:“数月前,花镜辞人间绝迹,留下天西六十四洞天与千百虚间镜无人镇守,异族则愈发肆无忌惮。”
“据本座所察,过往十年间陆陆续续悄然越界
而来的异族强者,只论堪比化劫境尊者修为的天策上将,至少二十位。当然,风雪银城城主于渭水河畔斩杀之数,以及昆仑七十二奇峰暗中剿除名额,不算于内。”
梁凉加入随从之列。
不明所以的她向宁显山暗地使了个眼色,想询问缘由。谁知宁显山全然无视,渐渐挺直腰板儿神态傲慢,嫣然小人得志的模样。然而当发现白知秋略作回头时,又顿时偃旗息鼓,恭敬如初。
看得梁凉掩面欲笑。
白知秋没有理会二人你来我往的互动,负手闲逛桐叶镇小巷说道:“或许在你们眼里,二十位异族天策上将对这座天下而言不惧威胁。”
“但这绝对不是全部。”
“这只是开始。”
“至少本座能够确认的,有秋水山庄锁龙潭里逃出的应龙泽,前几日屠杀飞甲镇的罪魁祸首罗,甚至还有两名无法捕捉气息的异族。”
“这四名异族修为,最弱堪比十天显圣。他们的地位,恐已接近异族最高统治者天醒神将。或者,已有人位列其中。”
宁显山与梁凉默不作声。
正如白知秋先前所言,二十位化劫下境或者中境的异族天策上将,这般数量或者已经超越传承最久昆仑剑阁连同如日中天帝王盟的底蕴。
但对整座天下来说,算不得强敌。
可当听到四名实力不输十天显圣的天醒神将时,他们终于感到些许棘手……
白知秋走着说着,有些絮叨。
他脚下步伐算不上快,他所说故事也算不得惊心动魄。
可听着听着,宁显山与梁凉二人,神色便愈发凝重。他们开始刻意遮掩气息,刻意藏匿脚步,连呼吸都在收敛。
因为他们发现白知秋越走越远,越走越唠叨,就像是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这种感觉令人不安!
他们不知何时已离开桐叶镇,也不知何时到了龙门镇。
某座别苑里。
白知秋躺在竹椅上,又继续说道:“半月之内搬空天西三郡八十一镇六百万百姓是目标,却不是唯一目的。”
八面玲珑的宁显山瞧见竹椅旁正自沸腾的红泥小火炉,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拎着滚烫的水壶便开始泡茶。
手法倒是颇为娴熟。
自顾自打量着这座雅静别苑的梁凉,对此不屑瞥了瞥眼。
宁显山递上新茶。
白知秋接过说道:“打草自然是为了惊蛇,惊蛇……”
修为恐怖思维孩童的梁凉心思飞快抢着说道:“是为了杀蛇?”
白知秋轻轻笑道:“是,是为了杀蛇。”
比起囚龙棺主梁凉,明显老奸巨猾许多的宁显山鄙夷说道:“小宁猜想,门主是不愿在大战来临时生灵涂炭枉死无辜,因此才让大旗门与邪风谷闹出动静,驱赶百姓。此举一者可探异族虚实,二者可给予警告,三者可避免殃及无辜。真正一石三鸟!门主实在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英明神武!”
大漠银枪溜须拍马,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梁凉翻白眼。
白知秋抿了口茶:“心怀天下算不上,只是魔头做得久了,偶尔做做圣人也不错。”
忽然想起已为万佛之祖的那个学生,白知秋不自觉笑了:“或是受到那小子影响也说不准,近朱者赤嘛。”
宁显山与梁凉二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门主口中那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知秋放下茶盏,兴致勃勃:“想不想杀几个异族强者?”
宁显山与梁凉眼眸之中大放异彩。
白知秋豪迈笑道:“随本座屠条孽龙耍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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