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有人请谭肃出面代为缓颊!道理很简单,只要黑脸连长能与被害人就民事部分达成和解,并取得被害人谅解,加上他认罪态度较好,具有悔罪表现,军事法庭完可以酌情从轻处罚,甚至免于处罚都可能。
江水源的问话可谓直指要害,谭肃半天没缓过劲来,最后他站起身讷讷地道:“江水源同学,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返回校园。不过我刚才的建议也请你慎重考虑一下,毕竟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事不可做绝,你现在还年轻,人长得那么帅,成绩又那么好,前途广大不可限量,何必对一个已经伤残的退伍军人赶尽杀绝呢?”
谭肃走后,江水源在病床上陷入了沉思,感觉脑袋里就好像有两个人在吵架。
一个人理直气壮地道:“凭什么原谅他?当初他接到举报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原谅?听你解释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原谅?对你拳脚相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原谅?现在面临军纪处分乃至牢狱之灾,却突然想起‘原谅’二字来,显然他是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那种恶人,凭什么原谅他!”
另一个人则慈眉善目低声分辨道:“所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世间人大抵都是这样的。而且谁又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呢?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第一个人冷笑道:“日后好相见?你踢碎了他的膏丸,很有可能影响到生育功能,你觉得日后还能好好相见么?不定你不找他麻烦,他还要反过来找你寻仇呢!既然如此,还不如斩草除根,免得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慈眉善目的人道:“日后寻仇?若是此时揪住不放,让他身陷牢笼,等他出来岂不是更要报复?何不现在两下结个善缘,相逢一笑泯恩仇呢?到底他毕竟还是你的教官,若是能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可彰显你的尊师重道和大肚能容。”
第一个人有些不屑:“尊师重道有用么?之前你也不是不尊师重道,结果又怎样?一个教官对你狠下对手,其他教官和老师袖手旁观,现在还有人不知悔改,厚着脸皮来情求饶,这样的人值得尊重么?”
慈眉善目的人摇摇头道:“尊师重道是自身的品行,而值不值得尊重却是对方的问题,两者并不矛盾。就好像宽恕,宽恕不是忘记对方的错,也不等于跟对方和好,只是不想为将来留下遗憾、不想把以后岁月葬送给不美好的记忆。到底,宽恕是对自己的仁慈,而不是对对方的赦免!”
第一个人马上反唇相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两个人在江水源的脑袋里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江水源一时半会儿倒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此事。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在一边,专心揣摩练习起太极拳来。
很快江友直和陈芳仪从外面逛了回来,老妈进屋就问道:“儿子,你们班主任刚才和你了什么?”
江水源也不掩饰,原原地把谭肃的话复述一遍。听完之后,陈芳仪顿时柳眉倒竖,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什么?原谅他?凭什么?他蛋蛋被踢碎纯粹是活该,罪有应得,谁让他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你!现在想要原谅和解?我看他是痴心妄想!等你那个班主任再来就明着告诉他,不把那个教官送进去吃几年牢饭,我们出不了心头这口恶气!”
毫无疑问,老妈是赞同第一个人的观点。
江友直此时却问道:“那一脚是你踢的?”
“是我踢的!”在自己父母面前,江水源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可我那是正当防卫。如果不踢那一脚,谁知道他还会打多久!”
江友直点了点头:“这我自然明白!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这件事最终如何解决看你的意思。无论你做出怎么决断,老爸都对你力支持。”不过从语气上空,显然他已经有些偏向于第二个人,因为只有同为男性,才能切身感觉到那粒肉丸的疼痛、价值与意义。
当天下午两三点钟,江水源正倚着枕头在床上预习高中内容,病房里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从他们笔挺的军装和左臂的臂章上不难发现,他们应该是专程来调查此事的军法处军官。果然他们进门就从身上掏出了证件递给了江家人:“你们好,我们是淮安府军分区军法处工作人员,奉命调查朱海华殴打江水源致伤案件,请你们配合。这是我们的证件!”
江水源这时候才知道黑脸连长原来叫朱海华。
尽管江家人是这起案件的苦主,不过听对方来自军分区军法处工作,此时也变得拘谨起来。在仔细看完证件之后,江友直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我们要配合二位做些什么?”
为首的军官客气地答道:“我们是奉命来案件发生经过,只要你们如实回答问题就可以了。”
来案件就不复杂,再加上江水源属于理直气壮的那一方,所以很快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调查完毕。为首的军官此时突然问道:“根据我们调查,江水源同学曾在今年五月间突然昏迷达九天之久,被送至临江府立第一医院治疗。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属实,”江友直没有否认,“不过他当时之所以昏迷,是因为他一个人沿着山路徒步几十里,最后深夜在深山老林中迷路,导致惊吓疲劳过度,加上营养**,才陷入昏迷。经过医院治疗之后已经完恢复健康,不仅参加中考取得优异成绩,而且在被教官殴打之前正常参加军事训练,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如果二位觉得是江水源体质有问题的话,不妨让医院再做个体检报告!”
事实上,无论在临江府立第一医院还是在如今的淮安府立医院,都在江水源陷入昏迷的时候进行过身检查,事实证明他的身体脏器没有半点异常。所以江友直有这个自信。
为首的军官又问道:“那江水源同学知道你那一脚的后果是什么吗?”
江水源很老实地回答道:“知道,昨天我们班主任跟我过。”
“那你对此有何感想?”从他问话的语气上不难看出,军方对黑脸连长还是有一定偏袒的。
江水源冷静如铁:“要感想,首先是我不后悔踢出那一脚,因为我无辜遭受教官殴打,时间长达四五分钟,在此期间周围教官、老师和同学却没有任何人上去阻止,我不知道教官意欲何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置我于死地。事实上,他也把我殴打至重伤昏迷!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正当防卫、自我拯救,而踢出那一脚是无疑最恰当的——”
“在那种情况下,你完可以大声呼救,也可以踢到其他地方,为什么非要踢在那个部位?”第二个负责记录的军官怒气冲冲地问道。
“你是白痴吗?”江水源毫不留情地反问道,“如果呼救有用的话,周围那些围观的教官、老师早在出面阻止了,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不阻止吗?那是因为其他教官都受这位连长管束,根不敢有丝毫忤逆,而老师不阻止则是因为学校有规定,在军训期间老师一般不能干预教官的管教!至于同班同学仅仅因为笑了几声,就被教官罚绕操场跑5圈、拔军姿分钟,请问我能向谁求救?
“至于踢其他地方就更是无稽之谈!那样只会招致两种后果:一、名正言顺地被冠以殴打教官的罪名;二、合情合理地遭受更惨烈的殴打。最后连现在这点可怜的正义都见不到!而踢出这一脚后,自己的性命被拯救、教官的暴行被阻止、学校的校长来看望、在场的老师来道歉,就连你们军法处的工作人员也屈尊枉驾前来调查,难道那一脚不是最恰当的选择?”
那名负责记录的军官顿时语塞。
“你还有别的感想么?”听完江水源咄咄逼人的质问,为首的军官也有些面色不愉。
江水源继续道:“其次,我对那一脚的后果表示遗憾。我当时只是想尽可能阻止教官的暴行,并没有想到会给教官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只能表示遗憾!”
“就这样?”为首的军官皱着眉头问道。
“就这样!”
为首的军官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作为受害者,你对案件最终判决结果有何特殊的诉讼请求?”
“教官应该触犯的是故意伤害罪吧?”江水源问道。按照法律规定,只要是故意伤害罪,至少也得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像黑脸连长这样无辜把江水源打至昏迷,怎么着也得去监狱里待一两年吧?所以军法处的两名军官都面色一变。
就在此时,陈明夷老爷子的临别赠言“大德必寿”四个字突然涌入脑海,江水源不由得话锋一转:“不过教官自己既然也受到严重伤害,那此事不如就此揭过。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做到如下三点,一是能将事情原委公开告知社会或我们学校,免得有人以后嚼舌头,我是因为使用了防晒霜才被教官殴打致住院。二是详细追查那个匿名举报人。如果我确实使用了防晒霜,那他的行为算举报,但实际情况是我没有使用任何化妆品,显然他的行为就算是诬陷。而且他的诬陷行为直接导致事件的发生,所以必须要调查清楚,严厉追责。第三师对军训教官的行为有所约束,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为首的军官脸色马上多云转晴,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江水源的肩膀:“伙子人品非常不错,看来朱海华殴打你确实是他犯浑,我代表军方向你表示道歉,也对你的宽宏大度表示感谢!你的三点我们一定会尽量做到,争取让你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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