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九点钟,府立文史馆的会堂里就人声鼎沸,除了第一排留给评委的座位还空着外,其他地方都坐满了人,甚至连走道里都站着好些个围观者。柳晨雨和武阳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入口处挤到走道前面,踮起脚尖勉强可以看到台上人影。
柳晨雨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忍不住抱怨道:“都怪你!让你早点出门、让你早点出门,结果还是拖到八点半。你就不能早点起床?你瞧瞧,现在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哪能怨我啊?虽然我平时周末起得晚,可我今天一大早七点多就起来了!”武阳珍喊起了撞天屈,“难得我起了一回大早,谁知老妈她以为我要出去鬼混,死活不让我出门。要不是扯着你这块金字招牌,估计我现在还在家关禁闭呢!”
柳晨雨哼哼道:“还不怪你?但凡你平时能乖巧懂事一点、刻苦努力一点,少和那些问题学生往来,不隔三差五逃学逛街,姑妈她会不让你出门?”
武阳珍赶紧举手告饶:“是、是、是,都怪我,行了吧?好不容易躲开家里欧巴桑的碎碎念,没想到又在这里给补了!”
“你什么?”柳晨雨柳眉倒竖。
“我是好不容易和表姐您出来一趟,结果还连累你没座位,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我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争取给您找个座位!”话间武阳珍眼睛乱转四处寻摸,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一个熟人,马上拼尽身力气挤了过去,不客气地用手指捅了捅某位正在专心致志摆弄手里单反相机的仁兄:“哟,搅基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突如其来的搭讪倒吓了吴梓臣一跳。他扭过头发现是武阳珍,马上转过脸继续摆弄手里的相机:“噢,丑女珍?好久不见,不过丝毫不想念。话你都快初三的人了,周末不好好在家看书写字,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该不会是花痴病又间歇性发作了吧?”
“我是花痴病发作,那你算是什么?”武阳珍反唇相讥道,“赶紧起来,给我们让个座!”
“瞧你那语气,比老太太上公交车找座位还霸道。凭什么我给你让座位?我可是奉旨拍照,要留下老大在台上最英俊潇洒、最犀利倜傥的骁勇英姿,所以需要最好的光线、最佳的角度。为了挑选这个座位,我可是大早上七八点钟就过来,千挑万选才最终圈定这个座位的,凭什么一句话让给你这个花痴加白痴?那边凉快那边呆着去!”吴梓臣可不跟武阳珍虚头巴脑的客气。
武阳珍拽着吴梓臣:“我就觉得你坐着这里最凉快。赶紧起来!女士优先,懂不懂?”
这时柳晨雨也挤了过来,看到武阳珍正在和吴梓臣拉扯,赶紧喝止道:“武阳珍,你在做什么?”
吴梓臣听到是柳晨雨的声音,再也不敢托大,连忙起身让座:“呀,嫂子您也来了?赶紧请坐!瞧我这笨的,早知道您要来,就应该多占几个座位——”
一声“嫂子”叫得柳晨雨满脸通红,都不知该如何答话。武阳珍却老实不客气接口道:“你来就笨!姐姐你坐不坐?你不坐,我可先坐着歇一会儿,等会儿再让给你。从家里这一路跑过来,真是累得不轻,我得好好坐着喘息喘息!”
见自己表妹如此惫懒,柳晨雨更加脸红,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还以为一场普通的淘汰赛,应该没有多少观众呢。没成想竟然有这么多人!”
“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吴梓臣连声附和道,“不过仔细分析又会觉得完在情理之中,你看除了裁判、评委以及报社、电视台的记者外,还有两支队伍的队员、校友和支持者,过来观摩取经的其他各支参赛队成员也不少,再加上老大的粉丝,轻而易举就将这只能容纳两三百人的会堂挤得满满当当!”
“江水源还有粉丝?”柳晨雨有点吃惊。
“当然有!”吴梓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现在那些歪瓜裂枣、唱歌不在调上的艺人都有一大票粉丝,凭什么老大他就不能有?老大他可是咱们学校的校草,长得帅、学习好,而且会唱歌、能跳舞,连写诗、写文章都是一流的,这么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粉丝?不妨偷偷告诉你,今儿我们二班的女生差不多都来了,年级其他班的女生也来了不少。刚才我甚至看到浦潇湘在这里出现!”
柳晨雨轻笑道:“看来咱们学校这是要出大明星的节奏啊!”
虽然柳晨雨在笑,但吴梓臣发现柳晨雨明显笑得非常勉强。
转眼间到了十点钟,比赛正式开始。因为有观众,比赛多了一个辩手自我介绍的环节。之前傅寿璋、陈荻等人自我介绍时,台下顶多就是礼节性鼓掌。轮到江水源的时候,他还没站起身,台下已经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其中不乏武阳珍之类的人大叫“江水源必胜”“江水源,我爱你”。
主持人周执笏非但不制止,反而打趣道:“幸好现在是三四月份,不产水果,否则今天这台上非得被姑娘们扔的水果埋得结结实实!”
江水源落落大方站起身,朝台上台下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尊敬的主持人、评委、裁判,对方辩友,各位观众,大家好!我叫江水源,来自淮安府中高一年级二班,此次比赛担任正方三辩,感谢大家的厚爱,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话音刚落,台下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期间还夹杂着频频亮起的闪光灯,给人感觉不像是辩手自我介绍,倒像是明星、政要出场。某些消息闭塞后知后觉的同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地问旁边人道:“这人谁啊?怎么这么臭屁?”
“你不认识他?他就是江水源啊!”见他如此懵懂,旁边人也是一脸震惊。
“然后呢?”
是啊,他叫江水源又怎么样?难道就凭他长得比我帅点,念的学校比我好点,便能召集这么多拥趸,连报社电视台都来捧他臭脚?莫非他是什么皇亲国戚、龙子凤孙?
旁边人更觉得不可思议,“像你这等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他就是江水源,传能文背诵《十三经》、《二十四史》的那个怪胎!他还是淮安府中校草,学习成绩年级第一,唱歌跳舞也不在话下。这样的牛人你居然没听过?”
“原来就是他啊!不是他是淮安府中队的主将么?怎么变成三辩了?”
在台下嗡嗡的议论声中,台上辩手们也完成了各自的自我介绍。但自江水源之后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别的,单单从卖相上看,后面的辩手就输了一大截,大家还能提起什么兴趣来?更何况区区一个自我介绍,难道你还能出什么花儿来?万一给评委留下一个油嘴滑舌、轻浮毛躁的印象,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直到比赛进入正式的主将立论环节,观众们才稍稍收回心神。
作为正方主将,傅寿璋立论首先厘清了什么是“相”,即表现于外者为“相”,蕴藏于内者为“心”,相包括但不局限于容貌、体态、精神、气概、谈吐、举止,而不仅仅指容貌,从而把“相”与“貌”区分开来。然后才从中医理论、道家养生、占卜相书、佛理玄学等多个角度证明“相由心生”的正确性。
毫无疑问,傅寿璋的立论大半可以归功于江水源,比如从各种古籍援引的论据,如果没有江水源神奇的记忆和广泛的阅读,谁知道出自《黄帝内经》的“喜伤心,思伤脾,怒伤肝,忧伤肺,恐伤肾”?谁又知道出自曾国藩《冰鉴》的“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在语言中”?至于出自宋初陈抟《心相篇》的“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信乎骨格步位,相辅而行;允矣血气精神,由之而显”,恐怕在场所有人听都没听过。
如此大段引用古书原文作为佐证,效果也非常明显,不仅有力地证明了自己的观点,也赢得观众们连连喝彩,连评委也频频点头,第一中学的辩手则是胆落气沮、士气低落。
而首先辨析“相”与“貌”的区别,更属于江水源的神来之笔。
对方显然没料到淮安府中如此刁钻无赖,上来就否定了“相”与“貌”的对等关系,只把“貌”视为“相”重要但非唯一的一部分,弄得对方主将辛辛苦苦准备的立论陈词讲稿瞬间变成空中楼阁,只好临时加上一段“相”即是“貌”的论述,才接着大谈特谈孔夫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
孔夫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出自《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据鲁国人澹台灭明(字子羽),长得比较丑陋——用《史记》中的原话,叫“状貌甚恶”——想要拜孔子为师。孔子觉得他长得像脑残乡非,肯定很难成才,最开始不想收他为徒。后来因为民办学校扩招,想多收点学费,这才勉强答应招生。谁知子羽毕业后很是做了番大事业,光是跟他过江游历的弟子就有三百人,声名远播于诸侯之间。孔子听到这件事后,就感慨地道: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要这个流传千古的典故确实是对“相由心生”观点的有力否定,但前提是第一中学能够用严密的逻辑证明“相”即是“貌”。然而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第一中学在这一方面的论述有些仓促,导致立论根基非常脆弱。如果在接下来的环节里不加以弥缝,很有可能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但是淮安府中会给第一中学填补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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