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谋反案的最大受益者,其实不是来俊臣,而是崔耕面前的这位,一代名相娄师德。
娄老头眼中精光一闪,道:“根据身形相貌,猜出老夫的身份并不奇怪。但如今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称呼相爷……不大合适吧?”
崔耕赔笑道:“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您老也就别谦虚了。”
这可不是谄媚之词,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就在去年,李昭德看娄师德非常不顺眼,一脚踢去西南,让他帮着王孝杰打吐蕃去了。结果运气不好,名相加名将的组合,竟是打了一场打败仗,王孝杰和娄师德双双被免去一切官职。
后来,王孝杰戴罪立功,在赵州城外大败默咄,官复原职,而娄师德就一直没着落。
这次武则天把宰相们一锅端之后,四下里一寻么,还是此老最让人放心,于是乎把他召回洛阳,准备任命他为内史令(中书令),统领整个新的宰相班子。虽然圣旨还未下达,但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
算算日子,他应该是刚到洛阳,就赶上了这档子事儿。
崔耕竖起了大拇哥,道:“不夸张地,要谁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可是非您老莫属哩!”
娄师德可不吃这套,摇头道:“莫给老夫戴高帽子了,慢我未在其位不谋其政。哪怕老夫真的当上了中书令,也管不了此事!”
崔耕当然明白,要让娄师德这个政坛老好人趟这滩混浑水,其难度比让武则天收回成命,也低不了多少。
他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下官听了娄相爷的几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倒要向您请教!”
“崔著作请讲。”
“头一件事,就是令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时,您问他道:“我是宰相,你也担任州牧,我们娄家太过荣宠,恐怕遭人嫉妒,应该怎样保家族呢?令弟道:“今后有人吐我一脸口水,我也不还嘴,把口水擦去就是了,大哥不必担心。”您道:“这恰恰是我最担心的。人家朝你脸上吐口水,是对你发怒。你把口水擦了,这不是明你不满吗?会让人家更加愤怒。所以,你应该笑着接受,让唾沫不擦自干。”
这就是“唾面自干”的典故,流传甚广,娄师德毫不以为忤,道:“不错,确有此事。”
“还有第二桩故事,当时,您和李昭德同为宰相,一同上朝,因为走得慢,被他骂为“田舍奴”,结果您回道,我娄师德不是田舍奴谁是田舍奴?结果李昭德非常羞惭,当面向您道歉。”
此乃娄师德的得意之事,他手捻着花白的胡须,道:“这事儿也有,想不到崔著作对老夫的过往非常了解啊,哈哈!”
孰料,崔耕嘴角微翘,淡淡回道:“其实第一件事也就罢了,通过第二件事,下官对您就不怎么佩服了。”
“嗯?”
娄师德顿时笑容一敛,道:“倒要请教二郎,老夫的所为有何不妥?”
崔耕慢条斯理地道:“倒不是有有什么不妥,但是此事可以明,李昭德对您老绝谈不上什么尊重。”
“那又如何?”
崔耕微微一笑,道:“单凭这件事,也明不了什么,且听子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也非常著名,乃是娄师德和狄仁杰的一个公案。
想当初,狄仁杰初为宰相,环顾左右,对娄师德非常看不过眼,把他踢到西北屯田去了。
武则天就问狄仁杰,道:“娄师德贤明吗?”
狄仁杰不屑道:“反正他干屯田的活儿能尽忠职守,是否贤明,我就管不着了。”
这话翻译得粗俗一点就是,他贤明不贤明,关我屁事!
武则天差点没被气乐了,道:“那朕再问你,娄师德能否知人善任?”
结果狄仁杰回答得更不客气,道:“我跟娄师德共事这么长时间,没听过他有识人之能啊?”
武则天这才图穷匕见,拿出一份奏章,道:“可是……朕任命你当宰相,就是娄师德推荐的。那你他是不是知人善任呢?”
狄仁杰接过奏章来一看,惭愧道:“娄公盛德,我被他宽容相待却不自知,真是跟人家差得太远了!”
狄仁杰名满天下,能让他愧服之人能有几个?
这件事可谓是娄师德平生最为自傲之事,听完了真是眉开眼笑。不过……崔耕要借此事指责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要明贬暗褒,欲扬先抑?
崔耕毫不客气地迎向了娄师德探寻的目光,道:“现在问题来了,娄相以为李昭德如何?”
“虽然此人刚愎自用,志大器,但才能还是有的,足以担当宰相之任!”
“那就是,他也有识人之明了?”
“当然。”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李昭德为何让您出外,任肃边道行军副总管了呢?”
“你……”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娄师德再好的脾气,那也是当朝宰相啊,顿时满脸愠色。
结果,崔耕非但丝毫不加收敛,反而得寸进尺道:“李昭德也就罢了,那还有狄仁杰狄公呢?他也完没识人之明?他当初为何要让您去担任检校营田大使?一个人看错情有可原,难道这两位都看错了?另外……”
“什么?”
“狄公和李昭德让您出外您就出外了?没有陛下的旨意怎么成?所以,恐怕陛下也不怎么看好您!因此……”
崔耕毫不畏惧地盯着娄师德的眼睛,正色道:“下官以为,他们没错,真正错的是您!您圆滑有余而刚健不足,不配居宰相之位!”
这话可是真狠!
别看崔耕是五品官,娄师德乃当朝宰相,但在话语权这方面,”崔飞将”的名头,可比“娄相爷”强多了。这几句话流传开来,对娄师德名声伤害极大!
还有最关键的,娄师德今天都六十七了,不定哪天就得驾鹤西游。而崔耕呢,咱不他以后可能的成就,单现在,他的职司可是著作郎。
著作郎最大的权柄,就是在任上为一个死去的朝廷重臣写传记,以后这份传记就是史书最重要的参考。换言之,真凑巧了,崔耕完可以给娄老头来个盖棺定论!
要不怎么御史台和秘书省清贵呢,一个能折腾活人,一个能折腾死人,还尼玛不用负责任!
娄师德牙关紧咬,沉声道:“崔著作是在威胁老夫?”
“不是威胁,而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要不然,您扪心自问,如果狄公处在您的位置,会如何处置今日之事?就算您跟狄公差的远了,那还有李昭德呢?”
“崔二郎,你实在是欺人太……哈哈哈!”
娄师德先是勃然大怒,随即马上就变脸笑出声来,道:“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老夫险些上了你的恶当!崔著作,你想对老夫使激将法,没用的。”
崔耕一扯王美芳的袖子,跪倒在地,道:“官这并非是使激将法,而是为老相爷着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下官能如此想,其他人未必就不如此想,您难道不想做一件事,纠正世人的看法?”
“这……”娄师德顿时一阵犹豫。
别忘了,这可是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崔耕和娄师德的对话,早已被周围的百姓们听清。
崔耕一跪,百姓们顿时也跟着跪了下来,道:“还请娄相爷开恩,救救这些孩子吧!”
“你们……你们简直是要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啊!”娄师德猛地一跺脚,道:“好,老夫就做这个出头鸟,劝陛下收回成命。”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那番言论,可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根据后世的一篇谈论娄师德的论文而来。能否让娄师德认为自己言之成理,那还真不好。
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听娄师德道:“聚众请愿这种事,你崔二郎可以干,但老夫可干不得。不过,老夫一人去劝陛下,又稍嫌势单力薄,所以……不知二郎可敢跟老夫一同前往?”
崔耕此时也只能打肿脸冲胖子,道:“有何不敢?”
“好,有胆色!”娄师德一拍大腿,紧紧拽住崔耕的胳膊,道:“崔著作,请!”
“娄相请!”
一边走着,崔耕一边暗暗寻思道,娘的,光娄老头和我,到底行不行啊?一旦触怒了喜怒无常的女皇大大,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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