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最近还真是痛并快乐着,快乐,是因为婚期将至,他作为一个二十五六的老处男,能不兴奋吗?
痛,是因为《大周皇家报》,被武则天从著作局拿走了,交由秘书省弘文馆管理。
非但如此,《神都时报》也不是大周境内唯一的民间报纸了,来俊臣手下的推事院也办了一份报纸,叫做《洛阳时报》。
神都就是洛阳,洛阳就是神都,这摆明了是要跟《神都》死磕啊!
最气人的是,来俊臣毫无下限,在报纸上用偌大的版面搞了一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黄文出来。
崔耕人称崔青天,当然不能有样学样。两份报纸掐了半天,最后竟然是《神都时报》落了下风。
当然了,舆论的权柄被分弱,这是早晚的事儿,崔耕也早有心理准备。
最令他郁闷的是,提出此事的不是来俊臣,而是武则天最宠信的大将王孝杰。
王孝杰的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崔耕这家伙最爱装神弄鬼了,当初在大理寺正堂上,就什么“突厥盐”和“族盐”的谶言。
现在他掌握了两份报纸,若是什么“天命在李”可怎么办?就算没那么严重,崔耕出于私心打击异己,朝廷也不可不防。
武则天深以为然。
王孝杰是保家卫国的大周名将,崔耕还真不想跟他翻脸,也只能是暂时忍了。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久之后,王孝杰又提出来,《神都时报》和《洛阳时报》刊登的内容太过下流,最好能同时取缔。至于《大周皇家报》的问题么,我大周富有四海,还差这点钱?
实话,武则天还真的就差“这点钱”,将他的奏折留中不发了。
虽然《神都时报》保住了,但王孝杰这份奏章的影响已经造成——大家都认为,王孝杰这是要跟崔耕死磕啊!要不然,你一个兵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吃饱了撑的屡次三番管秘书省的事儿?
紧接着,又有不少人开始宣扬,经过王孝杰和来俊臣地不断挑唆,武则天对崔耕成见已深。恐怕用不了多久,崔耕就要倒大霉,大家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免得引火上身啊!
尽管这个法有些牵强,但架不住得人多啊。三人成虎之下,渐渐地崔府门前,开始门前冷落马蹄稀。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到了万岁通天二年,二月十七,崔耕和卢若兰成亲的日子。
婚者,昏也。
白天没什么事儿,眼看者天色将晚,崔耕才在崔湜、九儿的簇拥下,来到了卢景祚的府邸。
接下来,就该崔耕大展文才了。
在大唐(武周)年间,诗风极盛,一下马,就得先做一首《入门诗》。
进了府门有中门,进了中门有临时搭建起来的人造门,连进了几个人造门之后,就是正堂门。
哪道门前都有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健妇把守,这时候就要做《求情诗》。做得出来还则罢了,做不出来新郎就得挨一顿揍,虽不致命但绝不好受。
过五关斩六将,连做十余首《求情诗》,好不容易进了正堂屋吧,人家新娘子还不能立刻跟着走,为啥?废话,新娘子出门子,那不得打扮打扮啊?没奈何,就得做一首《催妆诗》。
《催妆诗》做罢,新妇满意了,就可以行“奠雁礼”了、
奠雁礼是这场迎亲之礼的核心,具体过程是:新郎把一只准备好的大雁扔进帏幕之内,卢家人将大雁捉住。婚礼过后,新郎会拿着财物将这只大雁赎回。
奠雁礼毕,这桩婚事已经无可更改,新娘子撤帐,辞父母,拜家庙,坐上一乘二人抬的花轿,敲锣打鼓,直奔新郎家。
当然了,好事多磨,事情是没那么顺利滴。
在路上,迎亲的队伍会遇上“障车族”要求对诗,对得输了就得送给他们部分财物。对得赢了呢?废话,人家费了那么大力气,你好意思不给点辛苦钱?
到了崔府之内,崔耕就可以放松了,但新娘子这时候就得面严峻地考验,其名曰“弄新妇”。“弄新妇”跟当初在娘家折磨新郎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文明了许多。
紧接着,崔耕就该吟出今天的最后一首诗了,道:“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彩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这是一首非常经典的《去扇诗》,其目的就是让新娘把遮盖脸庞的扇子或者红盖头取下来,让宾客们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然后就是这场婚礼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跪拜天地父母,送入“青庐”了。
趁着这个空当,崔耕颇有些歉意地道:“若兰,苦了你了。”
“嗯?夫君何出此言呢?”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苦笑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哪个新娘子不希望自己的婚礼风风光光的?可是现在……除了你们卢家人,还有我们崔家人,现场哪还有上分量的客人?就是上官舍人,都只是送了贺礼哩。”
卢若兰安慰道:“二郎你这么想就完错了。妾身的婚礼,在卢家人中,得算是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哩。”
见崔耕目露怀疑之色,她继续解释道:“夫君可还记得,这次迎亲之礼的二人轿?”
事实上,崔耕早就非常奇怪了。
按这年头成亲,唯恐人不够多,场面不够盛大。
就是平民百姓,新娘子都有非常华丽的马车坐。有门路的,甚至能坐上借来的官员乘坐的轿子。
但是卢若兰今天却是一乘二人抬的轿,以崔耕和五姓七望的身份,这也太寒酸了吧?
他疑惑道:“若兰你的意思是?”
“夫君久居清源,只知我们五姓七望的风光,却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我们五姓七望在成亲之时,低调得很呢……”
经过卢若兰的一番耐心解释,崔耕才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自从大唐立国以来,朝廷对五姓七望频频打压,到了唐高宗显庆二年(公元659年),达到了顶峰。
李治亲自下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婚姻。”
这诏书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就是以后五姓七望之间不得互相通婚,否则就有性命之忧。
以五姓七望的骄傲,当然不会乖乖就范,于是乎,他们就偷偷成亲——当官府监察没那么严密时,半夜三更,以一乘二人轿,偷偷把人送过。
朝廷问起来,我们这既不是娶妻也不是纳妾,就是男男女女不知怎么回事就滚了床单了,一没留神就生了孩子了,你管的着吗?
又过了二三十年,朝廷见没什么效果,这条政令也就不废而废了。但是,低调成亲,以二人轿迎人,却成了五姓七望的传统。
甚至有些高管贵戚有意效仿,“二人轿”的迎亲仪式,逐渐在圈子里流传。
崔耕苦笑道:“即便如此,五姓七望那是被逼的,为夫却是人人不肯沾边。总而言之,是我对不住若兰啊。”
卢若兰白了他一眼,道:“夫君这是得哪里话?我们夫妻一体,祸福与共,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好了,莫胡思乱想了,吉时已到,咱们过去吧。”
那边香案已经摆好,只待“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婚礼仪式就算结束。
可正在这时——
“闪开,闪开!”
一个三十来岁,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闯入了大厅之内,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呵……呵……可让我赶上了!二郎,你不够意思啊,怎么成亲之礼,也不给我这当哥哥的撒请帖啊!”
其人正是武则天的亲侄子,伏远侯郭恪。
这事还真是崔耕有点理亏,他考虑着,一来,郭恪远在赵州,无令不得反京,给他发请贴也没什么用;二来,王孝杰是兵部尚书,郭恪是在王孝杰手底下讨生活的。他跟自己来往过密了,被王孝杰穿鞋怎么办?在战场上被穿鞋,那是闹着玩儿的吗?
崔耕躬身行了一礼,道:“还请郭哥见谅,弟现在一身霉气,实在怕给你找麻烦啊。”
“麻烦?侯还还真不怕麻烦!”郭恪眉毛一挑,傲然道:”“你的事儿我已经听了!哼,咱郭奉先行得正走得端,凭王孝杰的名头,还吓不倒我!”
郭恪来都来了,崔耕还能怎么着?他端起一杯酒,道:“那弟就多谢郭哥为弟撑腰了了!”
“好,咱们走一个,愚兄也借此酒贺你新婚之喜!”
……
眼见着崔耕和郭恪亲热至极,在场的一些低级官员不由得暗暗高兴——今天咱们这冷灶烧对了,有伏远侯罩着,崔著作倒不了!凭他的事,何愁日后不一飞冲天?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呢,忽听得大厅外传来一阵朗笑:“伏远侯,你真不怕将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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