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等级森严,阶级分明,当了下人,那便一辈子都是下人,一日定了主仆名分,那便一生都是主仆名分。
仆从丫鬟,是主人的财产,主人拥有最高支配权,包括他们的身体和生命。
主可以杀仆,而仆不得反抗,最多也便是在衙门处吃点官司罚点钱财;若是仆大欺主,那便是大逆不道,轻则流放充军,重则枭首示众。
谢氏平日里待下人极好,虽然没有仆大欺主的事情发生,但毕竟会有懈怠,今日谢氏陡然翻脸,着实把这些下人们吓得浑身哆嗦。
阿加莎更是吓得俏脸发白,握在一起放在腹处的手不住的发抖,还以为自己刚出虎牢,便入魔窟。
谢氏厉声道:“李乘风我告诉你,你别不服气!西北战家那是开国时候便定下的侯爵!那时候就算是我们李家都不敢直缨其锋!更不用现在我们已经破落成这个样子!你倒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下人,要把我们一家子都填进去!好了不起,好威风,是不是!”
阿斯巴是个实诚人,谢氏让他用力打,他便落棍无情,十棍下来,只打得李乘风眼冒金星,他听见自家老娘的话,忍不住道:“是那个混蛋主动找我们麻烦的!”
谢氏怒道:“那你看见一头猛虎朝你扑来,你也冲上去?”
李乘风梗着脖子道:“那当然,我上去一拳便打死了它!”
谢氏怒极,拿起身边的茶杯朝着李乘风砸去,结结实实的砸在李乘风额头上,咣的一下给他额头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额头便流淌下来。
李乘风擦也不擦,恍若未觉,他道:“有人势大来欺负我们,我们便忍气吞声,可这世上比我们势大的人何其多!难道我们都要任由欺负吗?”
谢氏气得不出话来,浑身发抖,指着李乘风,手指发颤:“你,你就真不怕惹来灭门之祸吗?”
李乘风内心深处当然是怕的,但他毕竟年轻气盛,此时跟自家老娘顶上了嘴,又当着这么多的下人,当然不肯服软,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有什么好怕的!”
不等谢氏话,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得好!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家主李淳一身劲装来到门口,他相貌威严,目光凌厉,浑然没有平日里浑浑噩噩的样子。
虽然这位大老爷经常性的发失心疯,但他毕竟是家主,神志清醒的时候,却是无人敢造次。
李淳目光一扫,不怒自威道:“我洗月李家成名立世已有几百年,又怕过谁来!”
谢氏勉强一笑,下得堂朝着李淳迎去,她双手抬着李淳的手肘,搀扶着他,柔声道:“你怎么来了?今天精神可好?”
李淳恍若未闻,正色道:“阿戚不必怕那战家,冠军侯权倾西北,手却伸不到咱们这儿来!更何况,我们李家还留有一样宝贝!”
谢氏苦笑了一下,这里这么多下人,她只得照顾自己夫君的面子,顺着他道:“什么宝贝?”
李淳一字一顿道:“免死金牌!”
堂上众人闻言一惊,一直不敢开口的绿珠惊道:“免死金牌?”
阿斯巴和阿加莎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都是一凛,他们虽是异族,但也知道在大齐能有免死金牌的家族,那可是屈指可数!
谢氏惊愕道:“我们家何曾有过免死金牌?我,怎的不知?”
李淳颇有些得意,道:“我们李家先祖曾随世宗皇帝助天帝张昭阳围剿魔君孙河洛,于通仙关救驾立下大功,因故传此免死金牌!”
谢氏将信将疑:“那为何我一直不曾见过?”
李淳笑道:“这免死金牌一直由历代家主贴身收藏,你自是没见过。”
谢氏心道:你浑身上下那一寸皮肤我未见过?李家上下那块砖我未曾翻过?哪里有什么免死金牌?
可见李淳得认真,谢氏不免心存侥幸:“那免死金牌现在便在你身上?”
李淳点了点头,将手伸进怀中,旁边诸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便是李乘风和赵宝也是趴在地上,努力抬着头,伸长了脖子看着。
李淳手从怀中拿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事物,他举了起来,一脸正色道:“看好了,这便是免死金牌!”
众人只见他手中举着的这个事物白乎乎软绵绵,上面还有几个手指印,分明便是胡同街五文钱一个的白面馍馍!
一旁看戏的苏月涵差点笑了出来,其他的下人也都纷纷低头,一个个绷着脸,想着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悲惨最痛苦的事情,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唯恐自己笑将出来。
李乘风以手捂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比起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痛打屁股,他还是觉得眼下这个场景更丢人一些!
谢氏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对一旁的绿珠道:“绿珠,送老爷回去歇息。”
李淳不解道:“你看啊,这真是免死金牌!有这个,战家不敢动我们李家的!”
“送回去!!”谢氏忽然歇斯底里的嘶喊了一声,浑身发抖。
一旁的两名健仆连忙上来,左右架起李淳,飞快的离去,只剩下李淳的叫喊声依旧传来:“这真是免死金牌!我们家真有免死金牌!!”
这声音逐渐远去,渐不可闻,谢氏过了许久才开口话,她声音有些发涩:“宝,念在你这么多年照顾乘风的份上,今天,免你一死。”
赵宝大喜,挣扎着爬起来,一个头嗑在地上:“多谢家母开恩!多谢……”
谢氏忽然又冷冷的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绿珠,你去给宝拿一百两银子,打发他离开!”
赵宝如遇雷击,呆在原地,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李乘风更是呆若木鸡!
李乘风激动道:“娘,不要啊!”
赵宝忽的拼命磕头,青石地板嗑得砰砰直响,他放声大哭道:“家母,宝知道错了!”
谢氏沉着脸,一言不发。
赵宝哭道:“宝懂事开始便在李家长大,这里便是宝的家,家母若是赶宝走,宝便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
谢氏毫不动容,铁石心肠的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今日可以原谅,明日又该如何?”
李乘风怒道:“娘,你现在赶走宝,那岂不是要他死吗?”
谢氏冷冷道:“他不走,便是我们死,难道这里这么多人的命不值他一人的命值钱吗?”
赵宝闻言顿时绝望,他转过身,朝着李乘风嗑了几个头,道:“宝以后不能再侍奉少爷了,少爷你多保重!”
李乘风盯着自家老娘的脸,似乎要仔细辨认她的真正用意,过了一会儿,他上前借着扶起宝的时候,低声对他道:“你去我们在程家村附近藏钱的地方,把藏的钱都取出来,想办法换成银子,然后在那里等我,三天以后,若是我没去,你见机行事来找我。”
赵宝微微点头,心中稍安,抹着眼泪跟着绿珠下去了。
……
在柳素梅的阁楼下大战一场,李乘风以弱击强,虽然大胜,但还是伤了筋骨,回到家中又因为义气逞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通板子,宝又是被自家老娘逐出家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李乘风被扶到床上后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少爷现在如何?”绿珠坐在李乘风的床边,颇为紧张的看着谢氏。
谢氏把着李乘风的脉,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脉象现在很乱,又伤了筋骨……”
李乘风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谢氏的手腕,低声道:“娘!我与宝情同手足,他此时又得罪了战家的人,你赶他走,他必死无疑啊!”
谢氏沉默了一会,她看了看绿珠,绿珠立刻会意,走到门口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将门关上,苏月涵见状,也来到窗户边,将窗户放下。
绿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解为什么她不自觉出去。
谢氏察觉到她的疑惑,微微一笑,以示自己对她的信任,绿珠也朝着苏月涵微微颔首,打量中带着观察。
谢氏对李乘风道:“我们要离开成安了!”
出乎绿珠和苏月涵意料的是,李乘风并没有表现出惊诧,他沉默了一会,道:“什么时候走?祭祖以后?”
谢氏想了想,道:“祭祖当天便走,这样不会引人注意。家在城外祭了祖,直接就走水路,去南方庐郡的永乐城。”
李乘风道:“为何是永乐?”
谢氏道:“早两年我便在那里安置了几处家产,而且离神教也很近。”
李乘风又道:“所以,今天只是杀鸡儆猴?”
谢氏缓缓道:“这家中的规矩也是时候要整顿整顿了。”
李乘风挣扎道:“可是,宝怎么办?……”
谢氏打断了他的话,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事不要再!你好好养伤,三天后便是祭祖,到时候你还有得折腾。”
完,谢氏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她来到门口,拉开门,迎面忽然看见天空簌簌的飘落着一片一片的雪花,一开始还零零散散,紧接着便是漫天漫地,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天空灰蒙蒙一片,到处都是这似花非花的洁白雪花。
谢氏吐了一口气,一股白气从她口中吐出,然后蒸腾而起,她呆呆的看着袅袅飘散的这股雾气,轻声道:“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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