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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鼻子里一阵痒痒的感觉,随后喷嚏打出来,擦了擦口鼻,方才坐在马车里的困意于这股好像正在被什么人念叨的预感而荡然全无。
二月里,离开了惠州府,大军回返广州东部待命。道路两侧的田亩里,已经有百姓在劳作了,面朝着黄土、背朝着天,孕育的则是生命的希望。陈凯的困意全消,轻启车窗,透过缝隙,在马车的颠簸中观望着远处的耕作。于心中,一份恬静油然而生。
农乃百业之基,这话从来没有错过,因为人想要生存,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营养摄入问题,说白了就是吃。饱食思**,吃得饱了,才有心思做别的事情——缝制衣服、制造器皿、修建房屋、组装车辆,乃至是文学、艺术等等方面。是故,源生文明从来都是诞生于河流沿岸有肥沃平原的所在,因为那里可以生产出更多的农作物。
默默的看了一路,不厌其烦。一直到了广州府城附郭的番禺县范围,所见之处,却多了很多手持着皮鞭军汉,带着冷冰冰的目光扫向另一些看上去颇有些笨拙的农人。
马车是直接返回广州府城的,回了城,便有幕僚登上了马车,向陈凯报告起了近期广州城,以及李定国所部和粤西明军的一些动态。
陈凯横扫广州东部,乃至是配合郝尚久夺取惠州期间,李定国的大军也在扫荡广州西部和肇庆府北部地区。进展,如他一般,很是顺利,靳统武和王会的两部兵马席卷各府县,几乎都是一个不战而下。这样的势头,一直到了梧州府城才算是告一段落。
从广东逃窜向西的藩兵、绿营尽数逃到了梧州府,定南藩左翼总兵马雄统领各部坐镇于那座连通两广的要冲之地。
马雄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来,靳统武在城外观望了一番,也没有选择强攻,干脆率军撤回了广州。不过,于新近收复的各府县,却还是派遣了部队驻扎——硬骨头不啃,可已经吃到嘴里的也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广东一省,更多的地方迅速染成了皇明的红色,剩下的无非就是广东北部的韶州府、南雄府以及广州府孤悬在外的连山、连州、阳山三县尚且控制在清军的手中。其他的,最多也就是惠州府的和平、长宁两县,腾出手来的郝尚久也已经派遣部队前往收复了,无非是时间的问题。
形势一片大好,于广州府,以及粤西的其他地方,屯田、耕种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这里面,包括李定国控制的府县,也有粤西明军各部控制的府县,恢复生产的工作已经成为了当前的第一要务。
这是应有之义,毕竟广东已经乱了一年了,人总是要吃饭的,是实在不能再继续乱下去了。但是,这里面倒也并非没有区别,其区别无非在于军方主持的多是军屯,而地方官府那边则是民屯以及原本的地主、自耕农、佃户之类的传统模式。
“最近,郭督师和连总督在各府县招揽士人,分授官职,手笔很是不小。”
“嗯,这很正常。去年之前,他们始终没有成片的控制区,那些有限的犄角旮旯也都是由各部王师来节制,夹带里本就没有什么后备人才补充。这时候了,占了那么大的地盘儿,官位是不能空着的,总要填补上了,权柄才能操于手中。”
“抚军高见。”
高见,陈凯不认为真的有多高。这等事情,其实他也已经在做着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直在做。比之粤西文官集团,郑氏集团有着自己的人才储备,无论是郑成功的储才馆、育胄馆,还是陈凯的巡抚衙门,有一定行政经验的幕僚、赞画们还是随时可以顶上那些空位的。
从潮州出发,赶往香港的船队里就有大批即将分派到广州府东部和惠州府西部的准地方官。另外,郝尚久原本的那三个县,现在军务上归张进负责,行政上面也都是巡抚衙门派遣的官员充实佐官,由原本各县的佐官任正印。
“不用管他们,那些雏儿,有的郭之奇和连城璧忙的。”
马车,缓缓的驶向李定国在城内的行辕。平南、靖南两座王府,是最符合李定国身份的,但无论是李定国本人,还是郭之奇、陈凯对于这两座王府的用处却都是心照不宣。于现在,无非是空着而已。
来到了行辕,李定国、郭之奇和连城璧三人俱在,似乎正在交换着什么意见。见得陈凯返回,连忙招呼了过来,谈起了广州府东部和惠州府的问题,得知已经基本收复了,也是放下了些心来。
“竟成来得正好,本王与郭督师、连制军正在谈及朝廷那边的事情,很想听听竟成的高见。”
“朝廷?”陈凯面露疑色,心中却是猛的一惊:“安龙行在出问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凯话音方落,郭之奇和连城璧当即就是脸色一变:“陈抚军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一脸的不解,陈凯成功的让二人松了口气。但是话,自然还是要说清楚的,二人对视了一眼,便由连城璧拿出了一份诏书,递在了陈凯的手上,示意其自行看过。
诏书,是以永历帝的名义下达的。陈凯双手去接,却看得连城璧是单手递给他的,殊无敬意,这却让他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来。待到接过手,细细看过了,那个念头便当即与眼前的事实合为一体了。
“诏曰:朕以藐躬,缵兹危绪,上承祖宗,下临臣庶,阅今八载。险阻备尝,朝夕焦劳,罔有攸济。自武、衡、肇、梧以至邕新,播迁不定。兹冬濑湍,仓卒西巡,苗截于前,虏迫于后,赖秦王严兵迎扈,得以出险。定跸安隆,获有宁宇。数月间捷音叠至,西蜀三湘以及八桂,洊归版图。忆昔封拜者累累若若,类皆身图自便,任事竟无一人。惟秦王力任安攘,毗予一人。二年以来,渐有成绪,朕实赖之。”
“乃有罪臣吴贞毓、张镌、张福禄、全为国、徐极、郑允元、蔡宿、赵赓禹、周允吉、易士佳、杨钟、任斗枢、朱东旦、李颀、蒋乾昌、朱仪昶、李元开、胡士端,包藏祸心,内外连结,盗宝矫敕,擅行封赏,贻祸封疆。”
“赖祖宗之灵,奸谋发觉,随命朝廷审鞫。除赐辅臣吴贞毓死外,其张镌、张福禄等同谋不法,蒙蔽朝廷,无分首从,宜加伏诛。朕以频年患难,扈从无几,故驭下之法,时从宽厚,以至奸回自用,盗出掖廷,朕德不明,深自刻责。此后凡大小臣工,各宜洗涤,廉法共守,以待升平。”
诏书的内容,乃是以“盗宝矫敕、欺君误国”的罪名杀内阁首辅大臣吴贞毓、兵科给事张镌、翰林院检讨蒋圪昌、李开元、吏部都给事徐极、大理寺少卿杨钟、太仆寺少卿赵赓禹、光禄寺少卿蔡宿、武安侯郑允元、江西道御史周允吉、御史李颀、朱议泵、福建道御史胡士瑞、武选郎中朱东旦、中书任斗墟、易士佳、司礼太监张福禄、全为国等十八人。
一口气杀了十八个朝臣,还有大太监,其中更有内阁首辅大臣,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足以震动天下的惊天大案。但是,这份诏书却是刚刚才拿出来的,陈凯不清楚他们是早早就已经知道了,但却没有拿给他看,还是也同样如他一般刚刚才知道。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已经死了。
“这是,秦藩,嗯,是孙可望矫诏?”
“陈抚军没有猜错,这就是孙可望那逆贼假借天子的名义残害忠良!”
连城璧显得义愤填膺,郭之奇也差不了太多,倒是李定国,却总有一份失落、痛苦隐含在愤怒之中,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十八先生之狱。”
陈凯的脑海里闪过了这六个大字的同时,郭之奇和连城璧也开始就着这份诏书,向陈凯控诉起了那个杀人者。
永历五年二月,孙可望遣部将贺九仪、张明志抵达南宁行在,杀阻挠永历帝册封其为秦王的兵部尚书杨鼎和,及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等,并且逼死了内阁首辅大臣严起恒。
紧接着,永历帝任命在秦封一事中为永历朝廷和孙可望之前进行联络的云南副使,分巡金沧道杨畏知为东阁大学士,意在向孙可望示好。结果,由于杨畏知接受了阁臣的任命,孙可望视其为背叛,便派人将其擒到贵阳杀害。
孙可望在贵阳自设内阁、六部、科道等官,地方文官武将也一概自行任命,官印由明朝的九叠篆文改为八叠。架空永历朝廷,“时可望假天子名号令中外,调兵催饷,皆不上闻。生杀与夺,任意恣肆。帝在安龙,一不与闻。”
永历六年五月,孙可望在一件奏疏中说:“人或谓臣欲挟天子令诸侯,不知彼时天子尚有诸侯,诸侯亦尚知有天子。今天子已不能自令,臣更挟天子之令,以令何地?以令何人?”
永历六年,李定国攻破桂林,擒叛变的庆国公陈邦傅父子,孙可望杀之。因御史李如月弹劾其未尽永历帝而擅杀,为孙可望剥皮揎草。
在湖南宝庆府紫阳河有一株很大的树,永历七年时,孙可望观赏后封之为“树王”,树干上刻“岁癸巳秦国主”,而非永历年号。
永历八年八月,孙可望在云南昆明举行乡试,“父老相传此《题名录》刻秦甲午科字样”,而非永历八年甲午科字样。
永历八年五、六月间,孙可望曾经专程返回云南昆明,打算正式登基称帝。据说是由于选定的吉日良辰大雨如注,无法举行即位大典,实际上很可能是遇到内部阻力,诸如手握重兵的刘文秀的极力反对,以及摄于在外的李定国的势力,才未能如愿以偿。
……
孙可望跋扈自雄,视永历朝廷于无物,其麾下部将、文臣亦是巧加迎合:
所谓安龙行在,只是明代的一个千户所城,地方僻小,居民不过百家。永历帝居住的千户所衙门虽称行宫,其简陋程度可想而知。而王应龙在昆明为孙可望“营造王府,用黄瓦,拆呈贡县城砖石为墙,脚宽六尺。大门外设通政司,立下马牌,制天子仪仗,殿悬五龙,设螭陛,选有声音者为鸿胪寺赞礼。显然有僭称天子之形”
朝廷、天子居于行在,孙可望任命亲信范应旭为安隆府知府,张应科为总理提塘官。每年给银八千两、米六百石供永历君臣、随从支用。“帝以不足用为言,不答”。范应旭、张应科“造册,开皇帝一员、皇后一口,月支银米若干”。他们还奉命对永历朝廷的动静严密监视,随时飞报可望。永历皇帝实际上处于软禁之中。
话说,固原侯王尚礼在云南鸡足山金顶寺铸造大铜香炉一座,炉上镌刻的铭文虽然用了永历八年的明朝正朔,却一字不提永历帝,一味地吹捧孙可望:“固原侯弟子王尚礼,率男广禄,原籍陕西西凉府固原卫群门所张城堡人氏。自丁亥岁躬随国主临滇,发心钦崇三宝,修严各山寺院。……仰赖佛光普照,上祈国主圣寿无疆,皇图巩固。……”
永历九年,明恢讨左将军白某给孙可望的四件启本被清军缴获,本中白某自称臣,用了“启国主御前”、“封进御览,以慰圣怀”之类的措辞。
早在朱由榔被迎至安龙的时候,孙可望曾经一度准备去安龙陛见。任僎却说:“国主欲进安龙,二龙岂便相见?”于是,孙可望连这个起码的礼节也没有举行。
兵部尚书任僎借天命倡言“明运已终,事不可为矣”,主张由永历帝禅位给孙可望……
孙可望势大,锦衣卫指挥使文安侯马吉翔与提督勇士营太监庞天寿依附,同孙可望派驻安龙的提塘官张应科等结拜兄弟,并声言:“秦王功德隆盛,天下钦仰。今日天命在秦,天之所命,人不能违。我辈意欲劝粤主禅位秦王,烦两公为我先达此意。”
随后,马吉翔派人叫永历朝廷的郎中古其品画一张“尧舜禅受图”准备送给孙可望。古其品忠于永历帝,拒绝作画。马吉翔怀恨在心,私自报告孙可望。孙可望竟命人把古其品锁解贵阳,毙之杖下。
编修方于宣为可望“定天子卤簿,定朝仪。言帝星明于井度,上书劝进”。据说,孙可望在方于宣等人参与策划下,“定仪制,立太庙,庙享三主: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主也。拟改国号曰后明,日夜谋禅受”。
……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的是郭之奇和连城璧说给他听的,有的则是陈凯依稀记得的,甚至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是他们所根本不知道或是不记得的。孙可望不臣之心,犹如是司马昭之于魏国一般,可谓是昭然若揭,全无半点儿避讳。
“孙可望跋扈,是故,夔东的文督师提议,由内阁首辅吴大学士牵头,计划引西宁王殿下入卫。最起码的,也是要让孙可望收敛了他的野心,这样才好并力一向,恢复汉家天下。奈何事有不密,竟被孙贼侦知,结果诸君为保全皇上,将所谓罪责自揽在身,实乃忠臣义士身护人主之慷慨壮举也!”
言之此时,郭之奇与连城璧已经是目中含泪。陈凯默默的看着他们,思考从未停滞片刻,直到二人把要说的都倒了个精光,与李定国一般将视线投诸在他的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应之际,陈凯才做出了反应。
“此事,下官自当禀报于国姓知晓。只是,下官多句嘴,敢问殿下以为该当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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