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依旧是宾主尽欢。只不过,没有女乐助兴,端上来的菜色也没有吃掉什么,一众琼州府的大商贾的嘴巴却基本上没有片刻停歇,弄得蔡诚在离开酒楼时肚子竟然还叫了起来。
前景很广阔,愿意去赌一把的也大有人在,毕竟付出的其实也不会太多,但收益上面如果真的如其所言的话,那么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有利可图,人们就会趋之若鹜。离开了酒楼,蔡诚直接返客栈,仔细忆了一番宴会的过程,以及那些商贾的表现,随即又出了门,直奔府衙而去。
收购粮食的事情需要军方和官府的从旁协助,给予一定程度上的帮助。陈凯有信送到,蔡诚也免不了要殷勤些,到了府衙,郑省英早已下值了,听他来,派人将其请到了房,那边匆匆的扒拉了两口饭,便连忙赶了过去。
“购粮的事情如何了?”
“府尊的话,那些商家都愿意发动关系,具体能够收购多少,现在还不好说,但是以小人看来,他们大都还算是有诚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莫要误了国姓和抚军的大事才好。”
郑省英是郑成功的族弟,在陈凯手下作为地方行政官员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他是郑氏子弟少数能进得了行政口的人物,能力什么的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两年担任琼州府知府,对内安抚民众,恢复生产,对外则力抗着粤西文官集团的压力,不给他们侵蚀岛上权利的机会,从来都是做得很好的。
这一遭,主要还是福建经济战的后遗症。那里的经济崩溃,使得清廷的统治土崩瓦解,而明军轻而易举的夺占了全省,同时也接下了这个包袱。于这一点上,郑省英是非常清楚的,远比林察和杜辉更要清楚,那便是源于他的身份,他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关系,使得他是整个广东第一个,也是最清楚那场大变是有陈凯一手促成的,其中的敬畏油然而生。
经过了去年的奋战,福建那边自然还需要加大力度恢复,他也在从旁协助,比如调运粮草等等。而这一次蔡诚的到来,以及陈凯在此前一两日送来的信里也都写得明白,要对控制区的经济进行重新整合,以焕发出更大的能量。自从看到这样的文字,郑省英便对此期待万分,待到蔡诚赶来,第一件事还是去堵福建的窟窿,但是堵窟窿的同时也在为下一步的大举做着准备。
“抚军说了,等这些人把粮食运来了,再做后续动作。不过,前期的准备工作,还少不了府尊操心。”
“蔡员外说笑了,抚军的命令本官自当竭力完成。更何况,本官对于抚军会拿出何等手段也是充满了期待的。”
宴会过后,琼州府城的商贾们纷纷发动关系,前往安南黎朝的阮主、郑主控制区去收购粮食,更有甚者甚至跑去了莫朝、占城、真腊等地收购,看上去很是一个动力十足。
约莫也就在这时候,琼州府西部的石碌矿场那里,副将蔡元也收到了陈凯的信。信中高度赞赏了石碌矿场在大军急需铁资源之时加班加点的开采工作,就蔡元提出的问题,陈凯也做出了解决方案。
“闽省收复,兴宁、长乐、程乡三县掌控在手,接下来几年的铁矿石和铁料紧缺度会大幅度下降。既然如此,石碌方面当重新以开采铜矿为主,人力大致维持不变,接下来会有新的机械投入使用”
陈凯说得清楚,蔡元自然按照指令对开采进行更改。琼州府地面儿上,现阶段的变动还不是很大,依旧保持着一个平稳的发展态势。这一点,在潮州也同样是如此,但是比之琼州,这里毗邻福建,粮食本就是大笔大笔的发运,周边也没有什么可以收购的所在,全凭本地产量。不过有一点却是极好的,因为潮州推广了稻田养鱼等复合型农业生产方式,产量得到了显著的提高,而且还有诸如鱼类的附加产出,对于当地的食品价格的震动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巨大。
这段时间,寄居潮州的广州百姓开始陆陆续续的登船返广州。陈凯为了能够让他们重归故里,因此与督师、总督之间爆发了激烈冲突的事情也夸大其词的在潮州地面儿上传播开来。广州百姓自是感恩戴德,就连那些潮州人以及旅居于此的其他地方人士,也免不了要赞上一句言出必行、不畏强权。
广州百姓开始离开,按照前约,那些当初分给他们的土地也就此收。这些,都是耕种三四年的熟田,官府都曾组织修建过各种水利设施,可以说是只要天公作美,**不出,种了就会丰收。
这块儿肥肉,潮州本地的士绅、地主们早就盯上了。比之自耕农,他们也有着更强的经济实力,田土在潮州府衙的主持下迅速发卖,而他们则雇佣了更多的佃户就着农时抓紧时间恢复农业生产工作。
潮州府城南的那片广州百姓聚居区,现在早已是人去屋空。不过,田地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在耕作,他们都是受雇而来的佃户。其中有一些并非本地的,还得到了房屋用以栖身,只是工钱更少或是租子更重了。
水渠的另一侧,本地百姓的那处村落旁,一个院子拔地而起。院子里,一个儒衫衣角打着补丁的读人正在摇头晃脑的带着一群本地孩童开蒙。
按照陈凯的布置,田土尽数卖给那些有力人士,但是所得银两方面,则要在那些聚居区附近开办学堂,雇佣教先生,同时留下了部分作为院的学田存在。这,也是惠及本地百姓的一项福利政策。
土地,素来是中国人最看重的。田土发卖,士绅和地主们有钱有势,自然是有着独吞的能力,甚至就算是官府有意抑制兼并,也往往只会招致士绅、地主们的反感和抵触。但是,中国人还有一件事情是极其重视的,那就是读。耕读传家或是诗礼传家的大家族往往都有家学,官僚家庭更是如此,于普通百姓,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屡试不第的酸秀才们借此谋生,照例交纳束脩等等,好为孩子的将来某一个更好的出路。
这些新建的学堂,有学田作为供给,学费是有大幅度减免的。与此同时,一些屡试不第的儒生们也得到了用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虽说是并非能够直接做官,但是有了这项收入,便可以购买更多的籍,与其他读人结交,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朗朗的读声中孕育着希望,学生的家长为此感恩戴德,本地的里正、乡老乃至是府学县学的教导、教谕们也深感欣慰,就连那些士绅、地主们对此也是大加赞赏,因为这些贫苦学子,往往开蒙之后就不会再继续进读了,而是找一些诸如账房先生之类的工作用以养家糊口,这些就都是潜在的雇员,而且不太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子弟的科举名额。
当然,这项仁政,在寻常百姓中是最为乐意见到的,但却已经很难吸引到了那些商贾们的注意力。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粤海商业同盟不仅仅是在琼州展开,于潮州,这片明军最久的控制区也已经按部就班的展开了,能够被吸纳进去的都是与官府有着长期良好合作的本地商贾们。
人心在渐渐凝聚,西行的航船也陆陆续续的驶入了香港。这是粤海上最重要的中转站,但是于那些广州百姓们的眼中,却是他们当年从广州城里逃出生天后最为关键的一处避难所,其中的大半百姓更是在此很是居住了一段时间。
再来时,已是今非昔比。青衣岛和鲤鱼门的炮台矗立,驶入其间,码头修缮完备,船舶熙熙攘攘,驶入驶出间将货物转运到各个方向。码头连接着小镇,规模还在不断的扩大,就连房价,尤其是临近码头的所在也在节节攀升。幅度上,还显正常,起码炒房在这个时代是不怎么有太多利润的。
“这,这就是当初的那个荒岛?”
荒岛二字,对香港是一种冤枉。不过在他们于此避难之时,这里主要还是种植香木的所在,有码头,但是规模很小,人口数量也不多。但是一晃几年下来,再看去已经是一处颇为繁盛的所在了,就连镇子附近也有良田耕种,只是种粮食的根本看不到,有的只是在种植菜蔬,用以就近供给小镇居民以及来往客商的日常所需。
百姓们下了船,比之当年匆匆出逃,其中还有不少家当都丢在了城门处用以阻拦清军,这一次返,却是带上了不少在潮州几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一路从潮州行船至此,总要下船休整一番,此间百姓们大包袱小包袱的往下搬运,若非是衣服大多干净整洁,头发也不见乱糟糟的,只怕还很可能会被来往的客商当做是逃难的难民呢。
这些百姓的身份渐渐的为码头上以及小镇里的百姓和客商们知晓,对于劫后余生、能够在异乡保全家人以及今日得以重归故土的欣羡,更少不了的自然还是对于能够将百姓真正放在心头上的青天大老爷的赞颂。
“真不愧是陈抚军啊。”
“是啊,若是国朝多几个,哪怕是多一个陈抚军这样的,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幅田地。”
“这是太祖高皇帝怜悯汉家百姓,故而降下的能臣,小老儿瞧着大明中兴也是有望的喽。”
“”
从来,站在不同的位置,一事总能引起百般思绪。广州百姓、香港百姓、往来客商们的心思多有不同,但是对于未来的乐观情绪却是占据最主流的,几乎将那些悲观的情愫都挤得无处可站了。
下了船,百姓们在本地吏员的引导下前往大军使用过的空闲营区。比之当年只用简单的树木搭建起来的营区,眼前的所在却是有着夯土围墙,边上、角上建有敌台、角楼的所在。步入其间,先是大大的校场,后面便是整齐的营房,虽说只是竹木结构,而非青砖瓦房,但是比起他们当年住过的帐篷,却终究是一处挡风存暖的所在。
校场的点兵台上,一众明军簇拥着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将军立于此处,百姓们至此,听候训话,却是很快的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瘦小的高级军官似乎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我想起来了,那将军,好像就是咱们广州义勇的聂一娘,于水战之中潜游刺杀虏师大将的那个小娘子啊。”
“好像还真是啊,我的天老爷啊,这女人也能当了将军,可不比那梁红玉还要威风?”
“我呸,那梁红玉说到底本就是个歌姬。聂一娘是咱们广州本地教养出来的节烈女子,夫婿和兄长都是跟着张尚杀鞑子才殉国的,是忠良遗孀;后来鞑子屠城,人家也敢拼命,现在做得将军也是应该的。要我说,怎么着也是个花木兰、秦良玉!”
“”
好似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的百姓之中,这桩奇闻一旦传开了,场面登时便热闹了起来。
站在点兵台上,聂一娘只觉得好笑,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众明军将校士卒们却气得七窍生烟。旁的不说,他们的将主虽说是个女子,但却是个敢和鞑子兵亲身肉搏的猛士,全然是靠着军功才做到了现在的位置,哪容得这些山野刁民在此瓜噪。
片刻之后,鼓声敲响,军官们勒令肃静,那些百姓们也渐渐的压抑住了这般好奇,转而开始好奇起了聂一娘到底会说些什么来着。
“各位父老乡亲,本将香港城守协副将聂一娘。”女子清脆的嗓音传遍校场,莫名的激起了在场很多百姓心头的兴奋之情:“本将与各位一般,都是广州本地人士。当初婆家和娘家都住在永清门附近,可能也有父老是认识的。今日,本将就是代表陈抚军在此接待各位父老,舟车劳顿,在此休整数日,便可返广州城故里。说起来,各位父老却是比本将还要早一步呢。”
聂一娘的话很亲近,喜悦之情,于此间迅速蔓延开来。怀揣着兴奋,他们依旧是按照坊巷为单位入主营区。等到数日后,身体虚弱的渐渐缓了过来,得病的也大有好转,再度登船,便是溯流而上,直奔广州城。
永历九年三月二十三,第一批寄居潮州的广州百姓返家园。舰队缓缓驶入码头,百姓们在官吏的带领下缓缓下船。
周遭的一切,似曾相识。与曾经或数载、或十数载、或数十载的记忆,与当年匆匆逃离时的首,总是有着不谋而合的重叠。重叠,沉重的压在泪腺上,背井离乡数载,激动的热泪喷涌而出。
“快看,看城墙上,是陈抚军,是陈抚军啊!”
一人惊呼,万人注目,百姓们挥着手,向城头上的陈凯欢呼着,陈凯挥手礼,随即双手作势压了一压,那些百姓们便很快的安静了下来,期待着陈凯的声音。
“诸君,四年前,我们在鞑子的屠刀下逃离故土;三年前,本官曾许诺让诸君能够重归故土;到了去岁,借着西宁王殿下的虎威以及众将士的拼死血战,总算是得以收复这座天南重镇。今天,便是重归故土的日子。家了!”
“家了!”
“陈抚军公侯万代,殿下长命百岁!”
“大明万岁,皇上万岁,陈抚军公侯万代!”
“”
喷发的热泪中,欢呼如潮水般涌来。立于城头,陈凯注视着城下欢乐的海洋,余光侧目,李定国似乎已经融入到了这份喜悦之中,开始憧憬着未来也同样能够荣归故里,倒是郭之奇和连城璧,似乎是已经看出了些端倪,面色上总有着几分怪异。
收起视线,重新将其投入到那片即将涌入城池的海洋之中,陈凯的嘴角不经意间浮现起了一丝笑意,一闪即逝。
“马上,就会有十几万我的人进入城池。郭督师、连制军,且看看二位到底怎么与我争这座广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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