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就听的上游河面远远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山歌声:
一条银河宽又宽。妹在这边郎那边。
织女要见牛郎面。挖开银河放水干。
杨仙茅听这山歌很是豪迈,不由赞了一声好,抬眼望去,便见上游顺流而下来了一叶舟。船头站着一个渔家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身穿粗布褥裙,模样很是清秀,只是脸冻得红扑扑的了。宽大的衣裙难掩身材的婀娜,***纤细而结实,手里拿着一张渔,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不停撒捕鱼,动作很是娴熟。
杨仙茅赶紧高声叫道:“打渔的姑娘,能否借你渔船渡我过河?感激不尽!”
那女子瞧了他一眼,嫣然一笑,放下渔,拿起一根竹篙,把渔船撑到了河边,却不靠岸,瞧着杨仙茅微笑道:“我唱首盘歌,你能答得上来,我就渡你过河。”
“我不会唱山歌呀!”
“不要你唱,你就只回答我歌里的问题,答得上来就行。”
“那好,那我试试吧!”
渔家女站在船头,撑着竹篙,瞧着他笑吟吟唱了起来,歌声婉转清亮:
冬季里来什么春?
什么开花四季青?
什么一年开两季?
什么花落冷冰冰?
皇宫里有花匠种花,包括太医院也种有不少花草。杨仙茅这些年听花匠也了些花的知识,所以听她唱的是关于花的,心中倒也不慌,凝神思索,想了片刻道:“冬季里来阳春!”
渔家姑娘笑吟吟点头,表示答对了。
杨仙茅高兴起来,想了想又:“花开四季青,月月都要开,那当然是月月红了!”
渔家女又点头,笑意更浓了。
杨仙茅接连猜对两个,更是高兴,思索片刻,又道:“一年开两季的花,那便是梅花了。——冬季春季才会开放,夏季秋季是不会开的。”
渔家女赞许地点头道:“都对了,最后一种花呢?”
杨仙茅思索良久,喃喃自语:“什么花落冷冰冰?这可不好猜,——花瓣都是凉的,但所有的花都是这样啊,有哪种花落下来冷冰冰呢?难道是冬天开的花吗?” 于是一口气猜了好几个冬天的花,渔家女却都摇头。
杨仙茅有些泄气。便在这时,忽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凉飕飕的。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来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他伸手接了一片,那雪花落在他手掌之上,化成了一滴清水,凉凉的。
杨仙茅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是雪花,——雪花飘落冷冰冰!”
“答对了,你真聪明!” 渔家女笑盈盈将渔船撑到岸边,船头冲上冰面。杨仙茅心地踩过冰层,扶着她伸过来的竹篙上了渔船,瞧见她草绿褶裙下露出一双脚丫子,却是赤脚站在船头,有些惊讶:“你怎么光着脚?不冷吗?”
“习惯了,打鱼随时要下河,穿鞋子不方便。”
杨仙茅见她一双巧白嫩的脚丫子冻得发红,不由叹道:“打鱼可真够辛苦的,寒冬腊月下着雪的,还得在河上奔波。”
“谋生活呗,有什么法子。” 着,渔家女竹篙在冰面上用力一撑,船在飘扬的雪花中悠悠地漂向了河对岸。这条河两边都结冰了,水面也就并不宽,三两篙撑过,船便渡过了河面,船头冲上了对岸的冰层上停下。
杨仙茅道:“多谢姑娘,渡河费用多少钱?”
渔家女微笑摇头:“你答上了我的盘歌就算付钱了,无需另外再付。”
杨仙茅忙连声称谢。见船舱里有个木盆,里面有几尾大不一的鱼,想必是撒捞上来的,道:“你的鱼卖不卖?”
“卖啊,来就是准备拿到城里集市上卖的。你若买,倒省了我跑路,卖给你便宜,集市上卖一斤三十文的,算你二十五文好了。”
“多谢,那我就买了。”
渔家女很高兴,轻巧地跃上了冰面,走到岸上,从岸边垂杨柳树上摘了一枝柳枝,把几尾鱼串起来,从船舱里拿了杆秤出来把鱼称了,又饶了零头不算,总共收了他一百文,将鱼递给了他。
杨仙茅付了钱,辞别渔家女,从背囊中取出一把油纸伞撑了,踏着地上白雪,顶着寒风,拎着那串鱼往宣州城而去。
走不多久,便进了城。
杨仙茅六岁的时候,太医院在各地遴选招考药童、书童,他经过层层遴选,最终进入太医院当了藏书阁的书童。从那时离开老家宣州城就从来没回来过,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回到家乡,见到熟悉的街景,不尽十分感慨。
只不过,此刻大雪纷飞,街上行人稀少,路边摊桌椅差不多都是空的,店家笼着手,愁眉苦脸望着铅色的天空和满天的大雪,依旧等着顾客上门。
街道原先的积雪已经扫了开去,堆在了街道两边的,可此刻又落下大雪,很快又把青石板的街面铺满了。
杨仙茅撑着油纸伞,踏着松软的白雪,一路东张西望,走过几条街,终于来到了自家开的药铺前。
他父亲是个郎中,开了一家药铺名叫“回春堂”,卖药的同时坐堂给人治病。杨仙茅也正是因为从在父亲教导下熟读医书,得以在太医院遴选时脱颖而出,最终被选中。
他扬起油纸伞,抬头望向药铺门上陈旧的匾额。匾额的油漆已经部分剥落,上面“回春堂”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了。
他心里想象着,十年没见面,父母见到自己该是怎样的高兴。
他来到门口,收了油纸伞,提着白袍下摆,正要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药铺去,就听到里面一个男人高声嚷嚷着:“我把话撂到这,要是今天太阳落山前,你还不把欠的药材钱结清了,我只有把你药铺的部药材搬走抵债!”
杨仙茅不由一愣,当下站住了,便又听到了父亲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带着一些哀求:“钱掌柜,你把药材都拿走,我药铺生意就没办法做下去了,都是老相识,多年生意来往的,还请再宽限我些时日才好啊。”
“没门!还不了钱就拉药材,没得商量!”
接着,药铺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钱掌柜,你就行行好,再宽限些时日吧,我们一准把欠你的药材钱还上的。”
“我已经给你们宽限了好几次了,还要宽限啊?眼看就要到年边了,必须收帐,没得商量!”
听到这,杨仙茅已经大致猜到了大概。看来,自家的药铺并不像父亲给自己写的书信上所的那般生意兴隆,连进药材的钱都没办法结清,可见生意惨淡到何等境地。
着急之下,杨仙茅迈步走了进去,便见到大堂里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正指手画脚跟父母亲着话,母亲不停央求对方再宽限些时日,那肥胖中年人只是不依。
杨仙茅的父亲名叫杨明德,见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瞧,不由愣了一下。他一时没有认出儿子来,只觉得面熟。因为杨仙茅离开家的时候才六岁,此刻十年过去了,这十年里,只是五年前父母去过京城探望过他一次,那之后就没见过面。过了五年,此刻杨仙茅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少年,个头也快赶上他父亲了。
杨仙茅叫了一声“爹”之后,杨明德这才敢确认眼前这个长得像自己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孩子,不由又惊又喜:“仙茅!你怎么回来了?”
杨仙茅的母亲张氏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没见到杨仙茅进来。听到这话,赶紧转身一瞧,见一个少年背着行囊,手里拎着一串鱼,正瞧着她,正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个头已经比自己高了,不由大喜,赶紧上前:“仙茅?哎呀,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咋回来了?”
杨仙茅:“皇帝决定纳土归降大宋,所以遣散了皇宫和太医院所有的人,我就回来了。”
这件事情还没有传到宣州,杨仙茅父母并不知道,一听这话不由大吃了一惊。
那胖胖的中年人则很是高兴,问:“你什么?皇帝要纳土归降?那我们吴国就要归属大宋了?”
杨仙茅点了点头。
“这是真的吗?”
张氏赶紧:“钱掌柜,我儿子在皇宫太医院当书童,他的话绝对不会有假的。”
钱掌柜喜道:“好啊,归顺大宋好啊!听大宋朝皇帝仁义治天下,我们百姓有好日子过的。最好的是,纳土归降就不用打仗了!我正担惊受怕,生怕打起仗来兵荒马乱的,家产被抢掠了,若要变卖产业背井离乡逃走,又着实舍不得。现在我可以放心了,哈哈哈。”
钱掌柜笑了一通,又对杨仙茅:“你既然是皇宫太医院来的,想必有些钱。你父亲欠了我一大笔药材钱,你就替他还了吧!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我家欠了你多少钱?”杨仙茅问道。
“总共二十八两七钱。”
杨仙茅包裹里的有他这些年攒下的月钱,加上遣散费和那宫女给的酬金,除去路上雇马车吃住的花销,还剩下二十三两多一点。
当下,他脱了背包,从行囊中拿出一包银子,递给父亲:“爹,我这有些钱,你拿去结清药材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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