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咋暖还寒。
渝州山城铅云密布,码头石阶两边残雪未消。
宽阔的码头上无数大大的乌篷船,苦力、船工扛着沉重的各色货物,踩着长长的踏板,忙碌地上货、卸货。
渝州是座山城,从码头到主街要上一层层青石板铺成的数百级陡峭石阶。从高高的主街巷口处,可以看见整个繁忙的码头,但这里正是风口,所以做地摊生意的人没有愿意在这摆摊的,除了杨仙茅。
此刻,他正坐在巷口一条宽大的青石板的顶头处,双手抱膝,眼睛木然地望着繁忙的码头。在他身边那块大青石板上铺着一张白布,上面摆了几味常见的草药。他的草医地摊白布上空空的,不像其他草医,要写上“祖传秘方”“华佗再世”之类的吹嘘之语。
刚刚开春,寒风依旧凛冽,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布长袍。码头的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凌乱。
他在渝州码头这巷口摆草医地摊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无处可去。
他从洪荒世界回来,就发现跟凌霄尊者所的一样,时光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他来到了一百年之后的宋神宗元丰三年。
他去了他的家乡宣州,果然跟凌霄尊者所一样,他的父母妻儿都已经不在人世,没有子孙后代留下,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亲戚朋友。
他没有去朝廷认证自己身份,不可能有人会相信他是一百年前的神医杨爵爷。他也没这份心情,在得知只有自己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上而且还命犯“五弊三缺”之后,他就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什么都没兴趣了,包括功名利禄。
他的收纳袋连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身上的阴阳真火、元气也都没有了踪影。只剩下当时他取出来给三个魔头疗伤的一套手术器械和药物,怀里的鬼谷子的金色罗盘,以及那柄冥河水淬炼过的尚方宝剑。
他万念俱焚,只想远远的离开熟悉的伤心地,找一处能够让自己安静聊此残生的地方。
于是,他来到江边,随便找了一艘长途贩运货物的商船,谋了一个船工的差事,商船是远去渝州的。就这样,他在商船上撑船拉纤,跟一帮船工苦哈哈在一起,一路来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渝州。
这里已经远远的离开了他熟悉的世界,这是一个完陌生的环境,在这儿,他觉得可以找到片刻的宁静。
于是,他辞去船工的活,上了岸,用撑船拉纤挣的钱买了这身行头,在码头摆药摊,给码头苦力船工和这一带的穷人看病,挣几文铜钱糊口。
他跟别的草医不一样,他不吆喝,也不主动招揽生意,不招呼那些摊前蹲着可能要看病的人。他的目光只是呆滞地望着滔滔的江水和繁忙的码头,谁也不知道这郎中在想什么。
所以,他的草医地摊生意很差,一天难有几个人光顾,也难得赚到几文铜钱,不过他每天的开销很少,饿了就啃冷饭团,渴了就喝凉水,晚上住在附近一家贩夫走卒常住的码头最便宜的客栈里,跟那些满身臭汗搓着脚丫子,用葫芦喝劣酒大声笑的汉子们,挤在一张只有草席薄被**没有烧炕的土砖通铺上。
他几乎不话,别人跟他搭腔,他也只是木然地看别人一眼就走开了,所以客栈的掌柜、伙计和那些同屋的贩夫走卒都他是个怪人,有好事者私下揣测,这少年郎中要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有什么伤心事。
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天更阴冷,云层很低,几乎要擦着房顶了,黑压压的看着要下雨,来往的行人匆匆加快了步伐,有的出门的人已经在腋下夹了一柄油布纸伞,准备遮风挡雨了。
杨仙茅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根没注意要下雨。他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抱着双膝,扭头望着码头和江水。直到肚子咕咕叫,他才从怀里摸出一个**的饭团,塞到嘴里,费劲地咬下一块,在嘴里嚼上几口。取过身边青石板上搁着的一个破旧的葫芦,拔掉塞子,咚咚地喝上几口冰凉的井水。然后,嘴角也不抹,继续呆滞的望着江水出神。
他的草医地摊旁边是一家破旧的茶肆,门口青石板和里面大堂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很多竹椅子,裂了缝的四方桌,就那么凌乱地摆放着。临近傍晚,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老茶客还在这消磨时光。
茶肆是婆媳两个经营的,媳妇是个寡妇,姓夏,闺名夏银花。圆圆的脸蛋、下巴却是的,柳眉弯弯,挺直的鼻梁,薄薄的红唇一看就是快嘴,体态略有些丰盈,腰肢却是极细,可能是那一条青丝绦紧紧勒下的结果,显得胸脯格外鼓鼓囊囊的,吸引着茶客有意无意的眼球。
夏银花命苦,她男人得了重病,算命的阴阳先生了要冲喜,于是他老娘就托媒亲,了苦命人夏银花上门冲喜。可惜冲喜不成,丈夫连洞房都没能进就一命呜呼。夏银花也就成了个黄花寡妇,跟着婆婆一起打理这家码头茶肆赖以为生。
她性格很开朗泼辣,此刻正扎着一个蓝布围裙,挽着衣袖,跟那几个老茶客笑着,手里提着一个大茶壶,不时的掺水。
她婆婆则坐在柜台后面,满脸皱纹,嘟哝着干瘪的嘴,眼睛滴流转着,精明地盯着门口过往的行人,判断着可能进来的茶客,然后尖着嗓着大声叫喊夏银花赶紧招呼客人。
杨仙茅在她家门口旁边青石板上摆草医地摊,夏银花见他年少,孤单一人在这,一天到晚没有人光顾,觉得他老实巴交傻乎乎的,每天只是啃冷饭团喝凉水,挺可怜的,一时心热,便给他倒一碗热水,没想到这郎中只是摇摇头不接,也不看她,也不话,依旧呆呆的望着码头出神,气得夏银花没好气地将一碗热茶泼到地上,他是个木头疙瘩,便再懒得理他。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最后几个老茶客也起身告辞走了,乌云更低,吹来的风都夹着雨丝了,夏银花开始上门板准备关门,见到杨仙茅还坐在青石板街边摊位上呆呆望着码头出神,见他穿得单薄,身子似乎在微微发颤,好像感觉很冷的样子,心又有些软了,手里举着一块门板,大声地了句:“天黑了,还不收摊回去?”
郎中却还是不理睬。夏银花一跺脚,心中暗骂自己多事,噘着嘴继续上门板。
这时,有一个老者捂着腮帮子,咚咚的从青石板街头另一侧跑了过来,抹了一把汗,见到杨仙茅的草医地摊还摆在那,抹了一把汗,丝丝抽了几口凉气,欣喜的道:“幸好还在,哎呀,真是救命了……”
着,老者来到了杨仙茅的草医摊前蹲下身道:“喂,郎中,幸亏你还没走,这可真是救了命了。来来,你上次我买的那治牙痛的药粉再给我一包,我这牙又痛起来了。”
杨仙茅也不看他,打开旁边一口大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中,倒了一些药粉在一张的草纸上,包了一个纸包递给老者,道:“一文钱。”
这一个来月夏银花见到这郎中给人看病,每次都只收一文钱,于是曾好心提醒他,别的草医地摊卖药丸至少收五文钱,有的还要十文的,而他老实巴交的每次只收一文钱,亏了自己,可这郎中就当没听见,根不理睬,气得她骂郎中活该受穷。
她却不知道,杨仙茅知道自己是“五弊三缺”之命,金钱过手留不住之后,极度心灰意冷,索性每次看病只收一文钱,够买两个饭团就行,所以每次看病都只收一文钱。
这一次,夏银花见郎中又只收一文钱,却也懒得再劝,接着上门板。
那老者将一文铜钱放在郎中上边的白布摊上,咧着嘴,露出一口烂牙,嗖嗖地抽着凉气,道:“我郎中,你的药好是好,用了之后很快就不痛,可是过上几天又痛起来。你这药断不了根啊!”
杨仙茅话语中没有任何表情:“要断根,得拔掉。”
那老者挠了挠头道:“我怕痛啊,我这人最怕痛了,上次我找草医拔牙,痛得我在床上打滚三天三夜。——你拔牙痛不痛?”
“不痛。”
杨仙茅淡淡道,依旧没看老头,只是瞧着暮色中码头那滚滚东流的江水。
老者道:“先前给我拔牙的草医也他拔牙不痛,还不是痛得老子床上打滚。”这老者抽吸的凉气,嘟哝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捏了捏手里的那包药,自言自语道,“这一包药粉也就够个坚持几天,到时候用完又得花钱来找他买。索性痛一痛,把这牙拔了!”
想到这,老者转身回来,蹲在摊位前瞧着杨仙茅:“你拔牙当真不痛?你能不能保证?如果真的不痛,我就双倍付你拔牙的钱。如果痛的话我可不付钱,你敢打包票吗?”
正在上门板的夏银花没好气的插了一句:“才一文钱你还打这主意?你也太抠门了吧!你问问,哪个草医拔牙不痛了?你这不是存心赖人家钱吗。人家容易吗,这大冷的天在这摆摊,就赚一文钱你还想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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