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强人族全体见面会在宾馆的大礼堂举行。
张念祖走进会场,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饶是历经了无数风雨的他也不禁心头忐忑,这,就是他为之奋斗的强人族。
“祝你百战百胜!”
“祝你们百战百胜。”
双方行礼完毕,张念祖开门见山道:“我很荣幸,据记载,上一次人聚这么齐还是……”他看了一眼主席台下的李二虎,李二虎冲他比了三根指头。
“还是三百年前。”张念祖一指李二虎道,“我先跟大家介绍一位我们的族人,他叫李二虎,他的母亲刘亚丽是战士刘阳之女,族谱上排102代。”
刘倍“哎哟”了一声。
他的两个兄弟忙问怎么了。
刘倍道:“咱爸才是103代,一笔写不出两个刘来,咱岂不是要喊二虎表舅?”
李二虎想不到张念祖还特意介绍了他,茫然站起,讷讷道:“其实……我已经不算强人族的人了……”
张念祖笃定道:“要算的,这也是我今天要跟大家商量的第一件事,我提议从今以后族中女子列入族谱,享受族人待遇,其后人也是一样。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下面寂静一片。
张念祖有些吃不准道:“这是……反对还是赞成?还是有什么顾虑当众不好说?”他连问了几声还是没反馈,中间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道:“这种事有啥好说的,祖爷说啥就是啥。”
张念祖诧异道:“这话什么意思?”
那汉子索性站起来道:“你们两代祖爷为了我们吃了那么多苦,你第一个提议我们就反对那不是成了白眼狼了吗?”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张念祖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不搞一言堂。”
那汉子道:“其实说白了这世界上有一半男人就有一半女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准能生儿子,就说我吧,我刚结婚,我要是不反对一下吧显得我没底气搞个儿子出来,不过真心话说我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
汉子摊手道:“万一真搞不出儿子来呢?”
下面一片哄笑。
汉子也笑道:“战士本来命就短,生一个出来一看不是儿子还得接着搞,多他娘的累啊,所以祖爷你这算替我们大伙着想,我们不做声你也别追着问了,这事儿以前没人敢提是因为犯忌讳,你提出来你牛逼,我们认。”
众人连叫好带喝彩,这一条算是全员通过了。
张念祖本以为这是阻力最大的一件事,没想到没遇到丝毫阻碍,看来强人族也与时俱进,懂得了生男生女都一样的道理。他顿了顿道:“接下来我说的就和战士的寿命有关――45岁的诅咒在我们斥候徐赢东大夫的努力下已经找到了解决法子,原理太过复杂我不说了,大体就是以毒攻毒,副作用就是会变成普通人……”
他话没说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族人浑浑噩噩地站起,痴痴道:“祖爷你说的……是真的吗?”接着整个会场里又站起十几个差不多岁数的人。
徐赢东道:“说副作用就是变成普通人也不准确,没有经过时间的验证谁也说不准这种药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副作用,但它能确保战士过了这一关,后续的研究工作我会跟进,但是很可能会需要你们在座的后代――几代,甚至是十几代的付出才能让它稳定,这也是我来参加族人聚会必须要说的。”
张念祖道:“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那十几个人异口同声道:“我们选活着!”
在场的人九成九都是战士,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终于不再受45岁的桎梏时,整个会场在死寂般的宁静后猛然沸腾起来!
早先站起那人忽然提高声音喊道:“变成普通人以后你还承认我们是族人吗?”
这一句话又使会场陷入沉默。强人族野蛮的生命力是和他们野蛮的价值观直接划等号的,勇猛善战的战士变成普通人,在他们潜移默化的价值观里就如猛兽脱去了爪牙,会不会被继续承认族人身份也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甚至是悬于头顶的一把利剑。
张念祖笑着反问:“你爸得了一场感冒以后你就不承认他是你爸了?当然承认!”
台下千把条汉子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哭了。他们突然一拥而上把张念祖抱住扔向空中再接住,因为这些人臂力奇佳,在这挑高十几米的大礼堂张念祖也好几次差点被从天窗甩出去,幸好有点金指化解……
那晚的会开了很久,张念祖从天窗下来以后又颁布了一些族人条例,包括细化了福利待遇、申明贷款补助条件、做到了老有所养、少有所学,并规定不出意外的话族人大会每四年开一次。大约以后在这种场合会见到更多的女人、孩子,以及老人。强人族的向心力也由此达到了全新的高度。
散会以后,张念祖发现白先生站在会场外等着自己。
“你怎么不进去?”张念祖问。
白先生尴尬一笑道:“这种场合我还是不进去为好。”他忽然认真道,“听里面的欢呼声我就知道十七户侯当年的选择是错误的。”
张念祖道:“你过奖了。”
白先生忽道:“杰克又找过我,不过只让我帮他买了一张回美国的机票。真应该让他看看今天的场面,或许他就会彻底死心了。”
张念祖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先生道:“我不否认你是几百年来最出色的祖爷,可是你有一点做得不如杰克。”
“哪一点?”
白先生道:“在杰克的计划里,他想把族人们聚集起来做一件大事,不管他的计划多幼稚、多狭隘,至少他给人们画了一张饼,可是你没有,族人们聚起来又散了,他们从此以后又变得有闲有钱了,可还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张念祖点头道:“你说得对,好在我还年轻,你说的可以放在下一个或者下下个四年里做,总之我这辈子是有事儿干了。”
白先生听完一愣,接着肃然躬身道:“祝你百战百胜。”
……
两年后。
这天从早上到中午,张念祖的别墅里先后来了一些人:阿三、阿四、徐赢东、老蒋、刘家兄弟、李二虎、赵青、张晓亮、刘新亮、徐畏、老郭……
他们从来了以后就没有进屋,而是一起默默站在草坪上,神情肃穆中透着隐隐的悲伤。
今天是李长贵45岁生日,从昨天傍晚开始,他已经表现出和杜恒走的时候一样的特征:视力模糊、气喘、对疼痛敏感,李长贵一度想要掩饰,但这怎么可能掩饰得了,朋友们陆续得到了信,也陆续赶来,然而也只能这么默默地站在外面。
这时杨杰走了进来,他一向是跳脱的性子,此刻也步履维艰,和众人站在一起,他问边上的赵青:“三叔……还是不肯打针吗?”
赵青道:“祖爷还在里面劝……”
赵彩娥淡淡道:“以我对这老东西的了解,没用的……”
这两年里,赵彩娥、张念祖以及阿三阿四这些身边人旁敲侧击的法子试了,苦口婆心的话也说了,目的只有一个:让李长贵打针,但是李长贵从来不接茬,逼得急了还会发脾气,人们后来也就闭了嘴,可是两年很快就到了,岁月锋利,它能带走伤痛和不好的记忆,最终会带走一切,最终新陈代谢,让世界周而复始。
张念祖从屋里走了出来,黯然地冲众人摇了摇头,他最终也没能说动李长贵。
陈灵雁顿时红了眼眶,把脸紧紧贴在了怀里一岁多儿子的小脸上。
刘老六步入草坪,眼见了这一幕,气急败坏道:“这老东西就真的没有牵挂了吗?”
阿三闻言再也忍不住,大喊道:“三叔,求你了!”
阿三的儿子冷丁放声大哭起来。
其余众人也一起喊了起来。
“三叔,求你了!”
“三叔,求你了!”
“三叔,求你了!”
贾小龙一直坐在草地上无声地抠着石头子,经过两年的成长,他的身材已经抽条不再是当初那个小胖子,而是初步有了少年的模样,这时他忽然声嘶力竭吼道:“长贵,你死了我就再也没有爷爷了!”
李长贵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睛失了神,耳朵还在努力的竖着,听着。
张念祖从徐赢东手里接过针管走到李长贵身边,一字一句道:“长贵,活着不易,所以才更需要勇气,如果你选择现在走,我们会永远怀念你,但你愿意留下,我们会谢谢你。”
李长贵错愕地抬起了下巴,似乎陷入了纠结。
张念祖把针管放到他手里道:“你选吧。”
外面的喊声骤然急切起来。
李长贵最终颤抖着把针管扎进了血管里。
人们涌进来把李长贵放在了沙发上,他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李长贵睁开眼睛,疲乏道:“身子好沉啊。”
刘老六挤进人群拽着李长贵的衣领使劲摇晃道:“你身子好沉,六爷还降了辈分呢――为了留住你,我跟着他们喊了半天三叔!”
李长贵勉强笑道:“那我喊你声六叔还给你。”
刘老六陶然道:“这还差不多――”接着他脸色一变道,“不对呀,你小子才45而已,我60多了,你喊我声叔是应该的!”
众人边擦眼泪边笑。
是啊,才45而已,对一般人而言说还有无限可能有点过,但他是李长贵,是强人族的黄金侍卫,虽然他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发现自己变得身子发沉、容易疲惫、怕疼,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留住他的是牵挂,这个蒙昧的战士以后会懂得,牵挂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力量和勇气来源。
……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赵彩娥的卧室里,她坐在床边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那些从旧家拿回来的相册,雷婷婷则整个人趴在床上,翘着小腿听老太太讲那些照片的渊源。
“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雷婷婷说。
“你问呗。”
雷婷婷戳着自己左脸道:“念祖脸上那道疤是怎么留下的,他说他记事以前就有了,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彩娥脸色一变,缓缓摘下了眼镜。
雷婷婷见状吓了一跳道:“不能说吗?”
赵彩娥顿了顿,终于还是开腔了:“那时念祖才刚三岁,那天,就我和他爸在家……忽然来了两个人。”
“是敌人?”
“不,是杜恒和刘跃进,他们是来我家蹭饭的。”
雷婷婷翻个白眼:“那你说得那么紧张,后来呢?”
“后来饭熟了我们就喝起来了,四个人喝了六瓶白酒,哎,那时真开心啊。”
雷婷婷无语道:“我让您说念祖脸上的伤呢。”
“哦对,我喝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念祖在外屋哭,出去一看,就见这小子爬柜子掉下来,脸正好挂在玻璃桌的角上――”说到这赵彩娥抚腿大笑,“你说这小子怎么这么淘啊?”
雷婷婷目瞪口呆:“就这啊?我还以为……”
赵彩娥道:“人生哪有那么多大起大落,平平淡淡才是真呐。”她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死之前你不许把这事儿告诉念祖。”
雷婷婷好笑道:“我要忍不住怎么办?”
赵彩娥道:“那你会得到一个每天逼你们要孩子的恶婆婆。”
这时张念祖在外面敲门,赵彩娥又给了雷婷婷一个威胁的眼神,这才悠然道:“进来。”
张念祖推开门道:“妈,给您说个事儿,徐赢东在咱家做客呢。”
赵彩娥顿时有一丝慌乱道:“所以呢?”
“所以你晚饭多做点。”
赵彩娥连忙道:“知道了。”
张念祖把一只胳膊搁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再请您给我解释一下‘人生大起大落平平淡淡’呗。”
赵彩娥噌的站起走出门外道:“我去做饭了。”
婆婆走后,雷婷婷侧躺在床上,枕着一只手玩味地看着张念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张念祖没来由地有些脸红。
雷婷婷道:“你受过伤的地方好像会变得刀枪不入是吧?”
“怎么了?”
雷婷婷刮着脸蛋道:“所以某人呐,从小就有张坚不可摧的厚脸皮。”说着咯咯一笑,柔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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