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放下,可越发难以释怀,搞得心里乱腾腾不是滋味儿。直到路过夫妻双双遭雷劈的曹木匠家时,才刻意转移了注意力,走到了院门前,见厚实的木板大门紧锁,连锁身上都长满了红红的锈迹,看上去自打曹山妮去了亲戚家后,就再也没开启过。
柳叶梅弯下腰,扒着门缝往里瞅起来,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好端端的一个家就没了样子,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一片凄然,就连院子中央的那棵梧桐树像是也死了,几片枯黄的叶片挂在枝杈上,随风无力地摇摆着。
唉,这人还不就是一阵风嘛,说没就没了!要说死倒也轻松,死了倒也清净,可活着的亲人感情上就难以承受了,就要受尽煎熬了,就像曹木匠身后留下的独生女曹山妮一样,父母生养了她的身子,可留给她是无尽的沉重和苦痛,怕是一辈子都摆脱不掉那个揪心的魔影了……
想到了曹山妮,柳叶梅自然而然就想到大柱子身上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特别是被吴支书儿子打破了脑袋之后,伤口疼痛不说,还被尤一手当成了赌注,三番五次地以此要挟吴有贵,不但收获了大把的钞票,还挣足了厚厚的面子,这根老油条可真够滑腻狡猾的。但他玩手腕的能耐可真够让人咋舌抽风的,不服不行!
柳叶梅觉得该去看看大柱子了,一来惦记着他的伤口,二来也顺便通过他探听一下曹山妮的相关情况。
进了大柱子家,柳叶梅站在院子里便喊开了:“柱子,柱子兄弟……大柱子在家吗?”
“哎哟,是柳叶梅啊,是啥风把你给刮来了,快些进屋……快些进屋……”大柱子娘颠着屁股迎了出来。
柳叶梅说:“打你这儿路过,顺便看看大柱子咋样了。”
大柱子娘没接话,扯着柳叶梅的手就往屋里拽。
进屋后,搬个木凳子让柳叶梅坐下,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水泥地面上,眼巴巴望着柳叶梅说:“你看看……看看,有个事儿本该早些向你说一声的,这一直也没好意思开口。”
柳叶梅一愣,问:“啥事?”
大柱子娘说:“村长一再嘱咐着不让大柱子出门,可那小子呆在家里时间长了,就稳不住了,挣死挣活地蹿出去了。”
柳叶梅问:“大柱子他去哪儿了?”
大柱子娘不急着回答,倒是苦着脸说:“真是对不住你跟村长了,多亏了你们操心费力的,俺家才太平了,还给钱给物,帮了那么大的忙,俺家那熊孩子却不听话,真怕给你们惹来更大的麻烦呀!”
柳叶梅心头一紧,忙问:“是不是大柱子他……他又出啥事了?”
大柱子娘说:“出事倒是没,只是孩子他不听话,不让出门,骗犟着头跑出去了。”
柳叶梅问:“去哪儿了?”
大柱子娘说:“听说是去了省城,打工去了。”
柳叶梅说:“出去就出去了,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大柱子娘哭丧着脸说:“这不是怕孙家不算完嘛,万一知道他伤的不重,那还了得啊!”
柳叶梅安慰说:“没事的,村长都已经给摆平了,他们不会再闹腾了。对了老嫂子,大柱子的头没事了吧?”
大柱子娘说:“没事……没事……只是掉了一撮子头发,留下了一道小伤疤,无大碍的。”
柳叶梅说:“那就好,大柱子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出去打工挣点钱,也好盖房娶媳妇了。”
大柱子娘说:“柳叶梅,跟你说实话,一开始没想出去的,想着避避风头再说。可那个曹山妮来过两次,说是不想呆在家里了,要出去打工,大柱子二话没说,就直接跟着去了。”
柳叶梅心头一暖,看来曹山妮真的是铁了心跟大柱子好了,这样以来,她自己有了依靠,大柱子也随了心愿,算是天作之合了。
“大妹子,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合适的话,俺就打电话,让大柱子赶紧回来,你看咋样?”大柱子娘见柳叶梅呆着脸不说话,忧虑起来。
柳叶梅摆摆手说:“不用不用,这就好了,让他们俩一块出去闯荡一下吧,挣钱是一方面,长点见识才是正事儿。”
大柱子娘说:“我就担心他到外头惹事,一天见不着,心里就悬着。”
柳叶梅说:“孩子大了,该撒手就撒手,不能老圈在家里,圈来圈去就把孩子圈傻了。”
大柱子娘长吁了一口气,说:“他又带着个女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咋办呢你说。”
柳叶梅从大柱子娘的话音里听得出,像是对儿子跟曹山妮好这事并不是十分满意,至少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就问:“老嫂子,他们俩一块做个伴多好呀,互相有个照应,再说了,那么好的儿媳妇自己跑上门了,还不白白让你捡了便宜啊,你就用不着担心这担心那的了。”
大柱子娘哭着一张皱巴巴的脸,说:“说起来闺女模样长得倒是好看,可她爹娘做下了丧天良的孽事,遭了雷劈,这可是几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呢。”
柳叶梅心里一阵犯堵,这半老女人,竟然还嫌弃人家曹山妮,也不看看自己的家境,瞧瞧自己生养的儿子,能捞着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已经是烧了高香了,还鸡蛋里挑骨头,真没数!再说了,就算是她的爹娘死于非命,死得不光彩,那也是他们自己造下的孽,与后人有啥关系,纯粹是吃饱了撑得,多余啦!
她盯紧了大柱子娘的双眼说:“我看你这是捡了便宜又卖乖,人家山妮哪一点配不上你儿子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人家闺女不好,吴家那小子能紧追着不放吗?就算是她爹娘罪孽深重,老天不是已经夺了他们的性命,跟他们清算了嘛,与后人有啥关系?还有,很多人家巴不得娶这么个儿媳妇呢,以后少了娘家那一边的心事,只管踏踏实实孝敬你们就是了,多好呀,你还不知足。”
“这……这……”大柱子娘支吾了一阵子,然后说,“闺女模样长得好看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儿,到了城里,就更让人放心不下了,那么多有钱有权的人,还不招惹是非啊。”
柳叶梅站起来,打着哈哈说:“老嫂子来,你这心眼咋就这么小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说着,抬脚往外走去。
“大妹子,你再坐会儿吧,有些话还想着跟你好好聊聊呢。”大柱子娘跟在后头说。
柳叶梅说:“话都已经跟你说了,你自己好好在心里掂量一下吧,我还有事呢,要去忙了。”
“那好……那好,你先忙吧,已经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这又让你操心了,真得好好答谢答谢你呢,大妹子!”大柱子娘诚心诚意地说。
柳叶梅头也不回,说道:“用不着答谢的,等着大柱子结婚的时候,别忘记请我喝杯喜酒就行了。”
大柱子娘喜颠颠地说:“那是……那是……不但要请你喝喜酒,还要大柱子给你买大鞋呢,说起来你还是他们的红娘呢,要是没有你在中间撮合,还不知道是个啥模样呢。”
柳叶梅脸上有了一丝喜色,说:“好……好……那我就等着穿两个年轻人的大鞋,喝他们的喜酒了。”
来到了大街上,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柳叶梅打了一个寒战,心里不禁叽咕道:这都已经是夏天了,又阳光明媚的,风咋会凉飕飕的呢?吸一下鼻息,竟然觉得有丝丝的湿气在里头……
难倒真的像黄仙姑说的那样,还有大雨在后头?柳叶梅仰起脸,转动着脖子满天际看着,竟然找不到一丝一缕的云彩,湛蓝一片。
那湿气越来越浓,打在脸上都有些湿漉漉的感觉,伸手摸一把,黏糊糊的,翻开掌心一看,明晃晃全是水。
又是一阵风掠过,把柳叶梅的头发吹得纷纷扬扬,散乱了起来。
她举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一股腥咸的味道竟飘然而至,清晰地钻进了鼻孔,进入了腹腔。
这味道闻上去很特别,又似曾熟悉,但具体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又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味道是随着风飘过来的。
柳叶梅仰头望一眼树梢,见风是从东南方向刮过来的。风不大,刚刚能把树叶吹拂得摇摇摆摆,就像无数只小手在跟自己打着招呼。
那风恍然间就幻化成了一只柔软的手,牵引着柳叶梅往前走去。她呆僵着脸,直楞着眼,脚步轻移,漫无目的走出了村子。
当她爬上了村前的土坡,抬头往前望一眼,这才知道不远处就是水库了。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那腥味儿就是从水库那边传过来的,一定是,错不了,会是啥呢?
水臭了?
馊了?鱼死了?
腐烂了?
还是……
柳叶梅身不由己地往前走去,到了坝上往水面一看,见满库的水随风荡漾着,波光粼粼,涛声阵阵。
由于连续阴雨的缘故,水质的确很混浊,但还不至于腐臭。
再手扶着坝体栏杆,往水面上仔细瞅瞅,连一条活鱼的影子都不见,更何况是死鱼了。既然没有死鱼,哪儿来的腐臭气息?
她再次蹙起鼻翼,哧哧地用力吸了吸鼻息,注意力就被引到了水管所的那几间房子上,心里忽然间就笃定,那气味儿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柳叶梅便身不由己地朝那边走去,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引力在牵扯着她,使得她想停都停不下来,虽然看上去脚步有些漫不经心,但却毫不迟疑,熟门熟道就进了院子。
站在院门口,柳叶梅朝里面张望着,这地方自己并不陌生,也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经常来玩不说,长大后到坡下干活,也经常进院子来歇脚,顺便讨水喝。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因为“公干”,跟着尤一手来值过几次班。
当然值班的真正目的并不在防汛上,吃吃喝喝不说,还各有所思,做了一些该干或不该干,或肮脏不堪,或直接不要脸的事情……
想着这些,柳叶梅苦笑着摇了摇头,一阵风刮过来,头脑清醒了许多,恍惚间觉得那都是些似梦非梦的故事,过去了就成了泡影,看不到,抓不着,几乎连想的必要都没有了。
太阳在头顶之上光灿灿照着,感觉着热辣了许多,晒得她汗津津的,紧跟着也口渴起来,嗓子眼里干得直冒火。
于是她朝着老王头的办公室兼住所的房间走去,等慢慢走近了,才看清房门紧闭,像是锁死了一般。
柳叶梅心里就觉得好奇起来,这光天化日的大白天干嘛要锁门呢?难倒是午睡了不成。
她放缓了脚步,无声无息靠了过去,深躬下了腰,紧贴着门缝,往里面打探着。
还不等看到啥,她鼻息间竟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鱼腥味道,不是那种恶臭气息,而是油炸咸鱼的香腥味儿。
看来老王头肯定在这儿,或许是刚刚煎了咸鱼,吃饱喝饱,上床睡觉了。她并不急着喊叫,而是把耳朵侧贴上去,静心听了起来。
这一听,就听出了名堂,里面竟然传出了急促的喘息声,还有男人那种要死要活的闷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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