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爹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烟,抽完最后一口,他把烟锅子在炕沿上使劲磕了磕,磕干净里面的烟屎,然后猛地拉起闺女小凤跟媳妇的手,走出了屋子。
两母女被拉得趔趔趄趄,女人问:“你干啥啊?”
男人问闺女:“丫头,这俩孩子哪儿来的?”
小凤忽闪一下大眼说:“爹,俺是在路上碰到他们的?”
“在哪儿?”男人问。
“那边的戈壁滩……。”小凤指了指山那边说。
“苍天!看样子他俩还真是被大风刮过来的,好险好险!可是……这俩孩子不能留,必须赶他们走。”
“啊!为啥啊爹?”小凤一听不乐意了,惊讶地问道。
男人说:“这俩孩子的来历很不简单!”
“他俩咋了嘛?”
“你没看见吗?那个小家伙白白净净,气度不凡,他身上的衣服虽说破了,可我在城外的商场里见过,最少也要几千块,还有他的裤子,皮鞋,也要几千块。
最名贵的是那块手表,好像要……上万块。咱家的东西加一块卖掉,也不值人家一块手表钱。
还有那个女娃子,一身穿戴也是名牌,一瞅就是富豪千金。”
“那又咋了嘛?”小凤问。
男人说:“很明显这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咱家惹不起啊,万一他出个好歹,人家父母找过来,会惹上官司的,还不一把火烧了咱的房子?”
“啊!”这么一说,小凤娘跟闺女都吓坏了,立马傻眼。
如果真这样,还真是个麻烦事儿。俩娃被大风刮过来,离开家足足几百里,天知道他爹老子干啥的?
如果是城里领导干部的孩子,被讹上是会坐牢的。
乡下人没见识,遇到点事儿就害怕。
小凤立刻摇摇头说:“爹!不行啊,不能赶他俩走,万一路上他俩冻死饿死咋办?遇到狼咋办?那咱家就更脱不了干系了。”
“对对对。”闺女一句话提醒了男人,他很发愁,皱紧眉头说:“那就住一夜,可晚上让他俩住哪儿啊?”
小凤说:“让那位小姐姐跟我住,小哥哥住进柴房里呗。”
男人立刻点点头:“行!还是闺女有见识,就这么办。”
小凤是善良的,女孩用自己的善良打动了父亲,就这样,杨天赐跟淼淼住在了这儿。
吃过饭,小凤的爹娘开始为两个孩子安排了,首先收拾了炕铺,准备了铺盖,柴棚也收拾了一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柴房的一端是灶膛,旁边是干柴,被窝铺在干柴上面,一点都不冷。
而淼淼却被安排跟小凤一块睡。
这天晚上,小凤的爹娘一直没睡,眉头紧锁,不知所措,不三不四的事儿,两口子也没心思干了。
因为心里没底啊,不知道会不会惹上麻烦。
而柴棚里杨天赐却睡得很香,毕竟走了一天的大戈壁,累得要死,脑袋刚刚挨着枕头,就跟周公爷爷下棋去了。
那边的淼淼也累坏了,跟小凤一起钻进了被窝。
现在的淼淼跟当初不一样,从前娘娘山穷,她也破衣烂衫。
长大以后,在进宝叔叔的带领下,全村人都富了,锦衣玉食,比城里人条件还好。所以女孩子有点嫌弃小凤家里脏。
首先是屋子破,头顶上是芦苇编制的草席盖顶,椽子跟檩条支撑。墙壁上是粘泥抹平,黑乎乎的,还生了好多蜘蛛网。
家具是一张八仙桌子,两张靠背椅子,仅此而已。土炕上也脏兮兮的,一条炕席,席子的边缘处都被磨飞了。
炕上的被子也黑不溜秋,上面净是脑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满屋子窜老鼠。大老鼠,小老鼠,黑老鼠,花老鼠,出溜溜,出缕缕,跟耗子赶会似得。
淼淼的衣服没有脱下来,首先一声尖叫:“啊!天赐,快来啊!”
杨天赐被淼淼姐一嗓子喊醒了,猛地睁开眼,一个飞身就进去了东屋:“姐!咋了姐?为啥叫啊?”
“老鼠,老鼠啊!天赐,我害怕老鼠。”淼淼上来勾住了男孩的脖子,不撒了。
杨天赐进来的不是时候,因为小凤也解下了衣服。猛然看到男孩进来,她也吓一跳,赶紧向着被窝底部出溜。
“没事,不就几只老鼠吗?不用怕的。”杨天赐赶紧安慰她。
“它们会不会咬我啊?”淼淼问。
“不会的,你从前又不是没睡过土炕?”杨天赐对淼淼有点鄙夷,觉得她故意在撒娇。
娘娘山人不睡土炕才几天啊,你就这样了。
“可我真的怕,咋办啊?要不然咱俩一块睡吧,你睡我旁边,就不用怕了。”
杨天赐说:“那咋行?你是女的,我是男的,男的跟女的睡觉,你不怕怀孩子?”
淼淼说:“怀就怀上了,反正早晚也要跟你一起生娃……。”
“不行啊姐,咱俩还没成亲嘞……。”男孩赶紧推开了她。
“那我害怕,咋办?要不然跟你一起睡柴棚里算了。”
“不行!外面冷,你还在发烧,根本受不了的。坚持一下,明天咱就离开……乖了。”
这时候的杨天赐好像个大哥哥,而淼淼完全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妹妹。
“恩……好吧,俺听你的,将就一晚上。”淼淼没办法,只好松开了他。
旁边的小凤瞅着他俩亲密的样子,女孩惊讶了,说:“天赐哥,你没羞,没羞,竟然进女孩子的房间,丢人了……。”’
杨天赐说:“啥丢人了?咱们还都是孩子嘞。”
小凤说:“就是丢人了,就是丢人了,你想瞅人家不穿衣服的样子……小流氓!”
小凤的脸红到了耳朵根,觉得男孩瞅到了自己的身体。
杨天赐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担心出事儿才进来的。那我走,好吗?”
既然发现淼淼没事儿,他只好离开东屋,回到了拆房。
就这样,屋子里只剩下了小凤跟淼淼。
小凤咯咯咯笑,说:“淼淼姐,你跟天赐哥是两口子?”
淼淼道:“别瞎说,俺俩还没成亲嘞,长大了才是两口子。”
“喔,那你就是新娘子了?”
“恩,嫁给天赐那天,才是新娘子。”淼淼的回答很幸福。
“哇,我也想当新娘子。”小凤脱口而出。
“噗嗤!小豆芽子,你才多大啊?就想当新娘子?”淼淼笑了。
“就是想当,就是想当!”想不到小凤很倔强,竟然跟淼淼吵。
“好好好,当!长大了当,姐姐不跟你……抢。”淼淼没办法,只好哄她。
小凤太小了,她才十二岁,啥都不懂,就已经担起了大人的职责。
真是跟红灯记里唱的一样: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山里的孩子大多都这样,贫穷压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勤劳是她们的天性,善良是她们的本分。
暗夜里,淼淼抚摸着小凤的头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她当初也跟现在的小凤一样,睡的是土炕,吃得是红薯稀饭。
哎……谢谢进宝叔啊,没他,就没有淼淼的今天。
淼淼甚至嗅到了小凤头发上的味道,泛出一股臭味。而且立刻感受到小女孩的头上有虱子,还有虮子。
立刻,她又大叫起来,说:“小凤,点灯,快点灯啊。”
“咋了嘛?”小凤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赶紧起来点上了油灯。
“你头上这是啥啊?咋恁脏?”淼淼问。
“俺头上咋了嘛?”
淼淼赶紧端过油灯,仔细一瞅,还真是,小凤的脑袋上白乎乎一片,上面到处是虮子,还有虱子,在来回爬啊爬。
“啊?你……多久没洗头了?”淼淼问。
“不知道,上次是去年八月十五的时候洗的。”小凤回答。
“啥?八月十五到现在都半年了,你都没洗过头?”淼淼吓坏了,一下子躲出去老远。
“姐,你嫌弃俺脏嘛?”小凤问。
“那你为哈不洗头啊?”
“没水呗,俺们这儿吃水困难,每次吃水,都要到十五里外的河边去挑。”小凤无可奈何说。
“苍天!”淼淼终于明白了,不但小凤脏,他爹娘也脏。
刚才进门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家脏兮兮的,感情他们半年都不洗澡,不洗脚,有时候脸也不洗,可不就生虱子了嘛?
“姐,你咋了?”小凤又问。
“没事,没事,睡觉,明天开始,让你天赐哥去挑水,回来姐帮你洗头。”淼淼打定注意,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帮着小凤弄头发,要不然她的脑袋就成虱子窝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天刚亮淼淼就起床了,来到柴棚里唤醒天赐,要男孩去打水。
杨天赐没有拒绝,拎上小凤家的两个水桶走了。
他是早上七点钟离开的山村,九点半才回来的,就是去了昨天走的那座悬索桥边。
他来回攀岩了近三十里的山路,上下了天梯崖,两桶水打回来,都要累死了。
而且两只桶都不满,路上撒了不少。
这个时候,淼淼才弄了点皂角,帮着小凤洗头。
山村里穷得洗衣粉都没有,大多用皂角。
帮着女孩洗了头,刮干净了脑袋上的虱子,洗了脸,然后淼淼又弄两条红头绳,帮着小凤扎了两根小辫子。
这么一拾掇,小凤就漂亮多了,一对大眼活灵活现,小脸蛋又圆又嫩,张嘴一笑,满口的小白牙。
那一刻,杨天赐呆了,他惊为天人,想不到小凤这么好看,好像天上的童女下凡。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整个心就荡漾了一下。
就是小凤的爹娘走出门,猛地看到丫头,也吃一惊:“呀,这是哪儿来的俊丫头?”
“淼淼姐帮俺打扮的,爹,娘,你们看展样不?”女孩乐颠颠显摆道。
两口子赶紧点头:“展样,展样,跟城里小姑娘一样俊,淼淼就是手巧……。”
两夫妻叹口气,觉得亏待了闺女。小凤本来就好看,只是生活在了农村。
如果生活在城里,她何尝不是一个俏丽的小公主啊?
是自己没能耐,把孩子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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