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一直在旁边挖煤,根本没注意,忽然听到咣当一声,赶紧扭头查看。
这时候,小凤爹已经一头栽倒,地上流了一大片血。
血是黑色的,在灯光的照耀下有点发亮,跟地上的煤灰掺和在一起,好浓好浓,汩汩流淌。
“啊!高飞你干啥?干啥?!”洪亮差点没吓死,立刻扑了过来。
“嘿嘿,我杀了他……。”高飞说。
“为啥要杀人?为啥要杀人?!”洪亮气急了,眼珠子都要鼓出来,抓着高飞的肩膀,恨不得抽他一记耳光。
“我要钱,我要发财!就必须弄死他,十五万啊,咱俩一家一半!”高飞冷笑着道。
“混账王八蛋!我榭死你个狗曰的!!”洪亮抄起铁镐,要跟高飞拼命。
可高飞上去抓住了镐头,怒道:“你疯了?他已经死了!”
“为了钱,你竟然杀人?”
“废话!当然可以,我还要养我女儿呢,你不想养你女儿?”高飞还觉得自己有理。
“可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啊,你咋能下得去手?”洪亮接着跟他吵。
“他死总好过我死,总之,我要得到这笔赔偿金,让我女儿念完大学,他今年就要高考了。”
高飞的闺女真的要参加高考了,孩子的成绩不错,现在自己混成这样,他不想孩子的前途毁掉。
“你简直是个秦兽!”洪亮怒道。
“别忘了,从前你比我还秦兽!这件事你摘不清了,一旦败露,我就说咱俩是合伙的。”高飞反驳道。
“你……?”洪亮都要气死了,立刻明白高飞想要把他拉下水。他一跺脚,只好问:“那接下来咋办?”
“很简单,就说上面冒顶了,他是被砸死的,然后咱俩领了抚恤金,寻找下一个目标。”
“你说啥?还要找下一个目标?你打算杀多少人?领多少抚恤金?”洪亮问。
“越多越好,还不过来帮忙?”高飞说着,弯腰来拖小凤爹的尸体,将他的尸体拖到了一处顶木的下面。
然后抬手一镐,冲顶木砸了过去。
稀里哗啦,顶木倾倒,上面的木板下垂,顶上的煤块跟炭石立刻倾泻而下,全部压在了小凤爹的身上。
他被掩埋了,完全造成了冒顶以后的假象。
然后高飞冲不远处喊:“救命啊——!冒顶了!砸死人了——!”
这么一吼,在煤窑里干活的人全都吓一跳,一个个扔下手里的工具冲这边跑。
窑井的底下乱成一锅粥,地面上也乱成一锅粥,上面的钟声被敲响了。
这煤窑的老板同样吓一跳,立刻明白下面出事故了。
窑井的下面,好多人扑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小凤爹的尸体运出。
高飞抱上他就哭:“表哥啊——你咋恁命苦?就这么死了,丢下俺表嫂跟俩娃可咋活啊……?呜呜呜,哇哇哇……。”
高飞跟死了爹一样,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四周的工人瞧着他们,只能暗暗叹息。
小凤爹的尸体是中午被人拉出窑口的,放在了一间空屋子里,躺在一块门板上,下面铺了稻草,上面盖一条棉被。
高飞跟洪亮还买来纸钱帮他烧了。
接下来就是谈赔偿的事儿了,他们仨是一起来的,现在死了一个,老板当然要找另外的两个商量。
他就怕俩人告上法定,那样的话煤窑就倒霉了,非被罚个倾家荡产不可。
纸钱烧完高飞就火了,没等矿长过来,他就气势汹汹冲进了了矿长的办公室。
“矿长,矿长!我表哥被砸死了,你说咋办?咋办?!”
老板没在,办公室里有个中年人,正是矿长,高瘦,戴一副眼睛,赶紧站起来满脸赔笑:“哎呀,真对不起,太遗憾了,咱坐下说,坐下说……。”
矿长还递给他一根烟,但高飞却把烟打飞了,怒道:“我坐个屁!快说!咋包赔?!”
矿长只好巴结他,将他按在了椅子上,说:“老弟啊!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再大的事儿,也有个处理的办法是不是?你说吧,包赔多少钱?”
高飞说:“我要一百万……!”
“啊!”矿长吓一跳,赶紧道:“兄弟,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当初咱签约合同的时候可有规定,最多包赔八万块,你这样,我没法弄啊。”
“这么说,你说了不算……?”
“不是说了不算,我当不了家啊,就是一矿长,不是老板。”
“你们老板嘞?”
“老板没在,出差去了。”
矿长说的没错,老板真的不在,出事的那一刻他就跑了,只是丢下一个矿长敷衍他俩。
“那行,既然你说了不算,我找说了算的地方,到市里去反应,咱打官司,上面说咋处理,就咋处理。”高飞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准备打官司了。
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立刻就被五六个彪形大汉给拦住了。
原来,这儿的老板早安排了好多自己人,就是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去上告。
高飞眼睛一蹬:“你们干啥?干啥?还有王法没有了?”
矿长立刻上去,又把他拉了回来,说:“兄弟,有事儿咱好好商量,毕竟合同在哪儿管着嘞,我咬牙做主了,再给你加两万中不?想快快了解这事儿,这样,你们也可以早点回家办丧事。”
“不行!打发叫花子嘞?他还有俩孩儿嘞,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一家三口啊,以后吃屁喝风?”
矿长见弄不住他,只好说:“行!我不跟你说,我跟你那哥们说,行不行?”
“跟谁说也不行!我去宿舍等着,不给一百万,我绝不回去!”高飞说完,气呼呼又回了工棚。
进门,他冲洪亮使个眼色,知会了他一下。
这就是默契,作为当事人,高飞不能谈价格,要有个中间人。他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直到赔偿满意为止。
果然,高飞刚刚躺在炕上,矿长就来了,拉起洪亮就走,进去了办公室。
他先把洪亮按在椅子上,然后递给他一根烟:“兄弟,你先弄根烟吸吸,我知道你跟他俩是老乡,可事情到这一步,谁也没办法是不是?你去问问他,到底想要多少钱?咱好赶紧做个了断。”
洪亮本来是不想掺和这事儿的,可高飞那孙子已经把他拉下了水,这个时候,他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跶不了你。
要亏心一起亏心,要坐牢一起坐牢。
“我也没经过这事儿,第一回,俺那哥们是个一条筋,包赔少了他是真的不行。要不然我拍个电报,让他家里来人,商量一下咋办好不好?”
洪亮终于开口了,只能站在高飞的立场上。
矿长一听更害怕了,万一死者的家属来,到矿上一闹,还不翻天了?想盖也盖不住了。
“别别别,兄弟,咱千万别!你说几千里地,眼瞅着天就上冻了,老人再给冻着,咱说个实在价行不?一口价,十二万,我豁出去了,这两万,我替老板垫上了……。”
洪亮说:“那可不行!十八万,你要是答应,我就做主了。”
矿长一听,心里了有了底,赶紧说:“这样,十五万中不?只要他同意,我立马拿钱,你们拿钱以后,赶紧走人。”
不是矿长心狠,家里亲属在这儿被砸死,剩下的人也不能再用了,万一他心理嫉恨,在矿上搞破坏咋办?
所以,家属领到抚恤金以后,一般都是赶走。
洪亮有点为难,说:“中,我去叫他签字。”
就在这样洪亮出去了,不一会儿把高飞叫来了,高飞还不乐意:“俺表哥的命就值十五万?不行,不行!”
洪亮说:“你拉倒吧,出事了谁也没办法,就这样了,人家矿长也是打工的,不容易。十五万,你不签我签!”
好说歹说,高飞算是答应了,在合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矿长拿到合约,将装有十五万现金的皮包递给了他,说:“赶紧走吧,回家办丧事,算我倒霉……。”
这附近所有的煤矿,砸死人包赔的数字都是一样的,早些年钱还值钱的时候,一条命是三万。
再后来是五万,八万,十二万,最高的十五万。
一般合约上写八万,但那是假的,真出事儿了,谁也担不起,矿主只能破财消灾。
这家矿主跟别家一样,不但给了他俩钱,还另外给骨灰盒一个,加上火化费。
小凤爹的尸体被火花以后,两个人再次被赶出了第二个窑厂。
高飞乐坏了,一路走好一路数着钱,说:“真好真好,洪亮,还是一人一半,这七万五是你的,至于这个骨灰盒……去他妈的!”
抬手一杨,高飞将小凤爹的骨灰盒扔出去老远,不要了。
小凤爹是今年初夏出来的,从大西北的旮旯村坐火车一千五六百里,来到这儿打工。
他进去第一个窑厂,没多长时间那煤窑下面就失火了,当场烧死二三十个人。
因为死的人太多,根本盖不住,惊动了当地的司法部门,矿主就那么被抓起来坐牢了。
小凤爹是走投无路,第二次招工的时候,才被高飞盯上的,就这么死在了山西,尸骨无存。
起初,洪亮根本不知道他救过自己闺女的命,就是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高飞,你太狠心了!咱们不是已经打听到他家的地址吗?最起码应该把骨灰盒给人邮回去,要不然太缺德了。”洪亮还是那么生气。
高飞说:“你得了吧,谁认识谁?找那个麻烦干啥,他家里人不知道最好,殡葬费都省了。走!兄弟,我请你唱歌,跳舞……。”
毕竟有钱了,高飞显得特别豁达,他请客,又让洪亮洗了澡,洗了脚,还把他领进歌厅里,找个新小妹,让他快活了一下……。
这一次,小妹在炕上抱上洪亮,上下翻飞,不知道为啥,洪亮的下面竟然不起了。
那小妹还以为他有病,一个劲儿地撩拨。洪亮被撩烦了,抬腿一脚,把小妹从炕上踹了下去,说:“滚!烦死了……。”
大半夜的,他穿上衣服,又返回了高飞扔骨灰盒的地方,把那个骨灰盒捡了起来。
擦干净上面的尘土,洪亮沉痛地说:“大哥,对不起……你是个好人啊,我交友不慎,害死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骨灰邮寄回去,另外这七万五,我也会交给你的家人……。”
洪亮把小凤爹的骨灰盒埋掉了,还在上面做了一个记号,方便以后寻找。
他想等这一阵风声过后,自己回家的时候,再刨出来,加上这笔钱,邮寄到大西北的旮旯村。
可做梦也想不到,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刻,也没有完成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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