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定,已是大势,非我一人一力可以撼动。但复仇雪恨,但凭五尺之躯,匹夫之勇,即可办到。这一点我若也不做,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我如今所求,只是一个复仇雪恨的快意!”
杨千叶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隐隐有金石之音,但脸上却是巧笑嫣然,十分轻松。两相映衬,不但不令人觉得诡异,反而令她那轻松淡然的笑意更具威慑力。
“而二位所求,不过是利禄功名。当初一个跟着李都督造反,一个啸傲陇右,哪一个不是刀头舔血,死中求生?何以今日瞻前顾后,还不及我一个女儿家,难不成现在做了东宫六率中一卫将领,就觉满足了?”
杨千叶花瓣般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曲线:“就只怕,这东宫也将易主,你们连眼前之福也保不住。”
“我不是怕!”
罗霸道狠狠瞪她一眼,冷笑道:“若是宰了皇帝,便能扶保太子登基,老子便去一刀宰了皇帝又怎样?只是,那是太子他爹,太子如何想,谁知道?我若跑去对他讲,咱们宰了你爹,扶你上位吧,他要是翻脸对付老子,怎么办?”
杨千叶笑吟吟地道:“所以今日找两位来,我并没有要你们怂恿太子造皇帝的反呐!”
杨千叶优雅地斟茶,漫声道:“皇帝分封十七王,除五王年幼,暂不离京外,已到就藩之龄的诸王中,只有魏王滞京不纵,这已不是第一年了,皇帝在打什么主意,你们应该明白。”
纥干承基缓缓点头,盯着杨千叶道:“那你的意思呢?”
杨千叶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太子的威胁是魏王。劝说太子对付皇帝,他未必肯,也未必有胆,但若是对付魏王,恐怕不用你们说,他也会做,何不顺水推舟?”
罗霸道刚要说话,被纥干承基抬手制止:“如何对付太子?”
杨千叶悠然道:“兴文教之师,立太子之功的阳谋已经失败,天子偏袒之意尽人皆知。既然阳谋已经行不通了,那就只有阴谋好用。”
罗霸道抢着问道:“什么阴谋?”
杨千叶乜他一眼,娇俏得仿佛一只黄鹂鸟儿睇人。
杨千叶道:“魏王广蓄天下名士,俨然是一座文的‘天策府’,如果使人密奏天子,告魏王蓄意造反,你说当今皇帝愿不愿意重蹈太上皇李渊的覆辙呢?”
罗霸道一脸茫然:“使谁人去告,皇帝会信么?”
杨千叶不屑道:“若要你去使这阴谋,十有八九破绽百出,但你只要这般去说,太子自然会想得到要如何去做。”
纥干承基到底做过将军的人,比马匪底子的罗霸道心思缜密些,他盯着杨千叶,冷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建议太子兴文教,与魏王争功,就是你的主意吧?这一次献计,如果成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道,还是会失败,是么?”
杨千叶毫不否认,爽快地道:“不错!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上一次失败,太子陷入窘境,这一次若再失败,太子就有了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步步走下去,不可自拔,亲情已荡然无存,自保之心占据一切,那时便是亲爹,他也狠得下心来举起屠刀了!”
罗霸道刚要说话,杨千叶话风一转,又道:“不过,我怎么想,是我的事,这么做本就是一个办法,之所以不成功,未见得就是它不可能成功。太子身为东宫储君,现如今不能理政署事,倡兴文教,有何不可?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皇帝偏心,如果皇帝能持公而断,太子倡兴文教之举,不会得到皇帝赏识,从而稳定东宫之位吗?”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哑然。
杨千叶又道:“这一次的计策,依旧是如此。如果皇帝并没有废易太子之心,使人陷计魏王,皇帝出于谨慎,必然追究。如果计划还是失败……”
杨千叶明媚的双眸向二人淡淡一扫,道:“那不正说明皇帝心中只有青雀,没有高明,正常手段,已无保住储位的可能,得及时另做打算吗?”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对视了一眼,虽说没有即时表态,心中却都已接受了杨千叶的说法。
罗霸道叹了口气,道:“好,便依你计!我二人尽快向太子进言。”
说罢,二人便站了起来。
杨千叶见二人答应,心中欢喜,嫣然道:“何必来去匆匆,酒菜顷刻便上,何不吃上两杯水酒再走?不管怎么说,你我现在都算是盟友嘛。”
纥干承基甩了甩袖子,道:“算了,今日操演兵马,出营不易。难得进城一趟,我二人且去东市里逛逛。”
杨千叶讶然,看看二人,忍俊不禁:“自从到了长安,你二人当真性情大变,结伴逛东市买东西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话一出口,就连垂手侍立杨千叶身后的墨白焰都忍不住撩起眼皮,瞟了二人一眼。老总管宫里出来的人,见识广博,断袖分桃一类的把戏,自然是听说过的。
罗霸道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谁有闲情逸致逛坊市,奈何李鱼那小子要成亲了,居然不要脸地给老子下了贴子。他不要脸,老子要脸,这礼无论如何总得随上,毕竟人家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没奈何,只好去东市选件贵的。”
“哦!原来如此,那二位请便!”
杨千叶脸上依旧浅笑,只是那笑容骤然失却了靓丽鲜活的神韵。
障子门一开,一合,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走出去了。
杨千叶慢慢举起茶,缓缓就到唇边。
后边墨白焰慢吞吞地道:“听他们这一说,老奴倒是想起来了。李鱼成亲,咱们乾隆阁要不要随一份礼去?”
杨千叶举杯就唇,淡淡地问道:“他给咱们送请贴了么?”
墨白焰滞了一滞,清了清嗓子道:“不曾!”
“那咱们随的什么礼,就当不知道吧!”
杨千叶淡淡说着,盈盈起立,举步向外就走,眼看将到门口,忽地若有所思,脚下复又一停,微微侧了头思索一下,道:“这礼,我来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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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启密奏!”
信札上拦腰截了两道黄绫,中间四个工整的大字,除了“亲启密奏”四字,整个封面干干净净,再无其他内容。
按照“密奏制度”的规定,这封奏章直接越过门下,中书省也根本没有检视内容,直接转呈御前。
密奏制度一直就存在,李世民任秦王的时候,就曾有人密奏李渊,告他蓄意谋反。不过,这时的密奏制度只是自古沿袭下来的正常密奏制度,并不是后来周兴、来俊臣扩大化的告密风潮。
李世民收到中书省转来的奏章,最上面一封就是密奏信。李世民自登基以来,也没见过几封密奏形式的信,好奇心起,连忙把它拿过,用银刀割启,取出奏章。
将那密密写在一页纸上的奏章内容看罢,李世民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
密奏信中那舍去名姓的人自称乃魏王府中属官,近来现魏王与众才俊借著书立说等行为,正广召豪杰,图谋不轨。
李世民下意识地就是一惊,但疑窦马上随之升起。
虽说也有人说青雀的弘文馆依稀就是当年的天策府影子。可天策府是一个军幕府,虽也有文臣,主要负责的却是军令起草、后勤管理、日常行政,是武将们的辅助机构,说到底,那就是一个小朝廷般严密完整的军事组织。
可青雀的弘文馆说破了天去,就是一班没有一兵一卒的文士,他们吟诗作赋倒是在行,想造反?他们拿什么反?
李世民想着,慢慢眯起了眼睛:“定是有人诬告朕的青雀!”
“来人!”
一个内侍走进御书房,欠身而立。
李世民声色俱厉:“传旨大理寺,配合中书门下,把这个告密人,给朕揪出来!”
李世民说完,把那份密奏的封皮往前一丢,飘落在内侍面前,那内侍慌忙伸手接住。
这时的密奏只有三个途径,在京的直接丢进中书省、门下省的大门,外地的则可以可以丢进驿站,人家看到自会按“亲启密奏”的规定来处理。实际上,这时民间百姓根本不知道有亲启密奏这一规定,知道的只有这官府中人。
“混蛋!你们两个蠢物,出这样愚蠢的主意,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李承乾的眼线打听到朝廷追查“告密者”的举动,慌忙回报,李承乾登时慌了,戟指大骂罗霸道和纥干承基。
罗霸道直翻白眼儿,若不是这是管自己饭的那个人,早一刀砍了他的狗头,只得强压戾气。
纥干承其道:“太子,此计失败,不是因为计划拙劣。但凡帝王,于谋反最是忌讳,因为一旦成功,他失去的不止是皇位,还一定包括了他的性命,所以于此,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何以皇帝见了这密奏,居然连查问魏王的过程都没有,反而直接追查告密者?”
暴怒的李承乾怔了一怔,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纥干承基一字一句地道:“这个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让太子明白了一件事!”
“没错!”
李承乾闭了闭眼睛,又张开,眼中漠然,不见一丝情感:“父皇抛弃我了,他对李泰,已然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保有我的储君之位。呵!呵呵呵……”
李承乾惨笑,眸中的光愈来愈冷。
罗霸道恶狠狠道:“既然如此,不如断了他的念想!他有意传皇位给那只大家雀儿,咱们就把那只家雀儿给宰了!”
李承乾大吃一惊,失声道:“这如何使得?”
罗霸道狞笑道:“他对他兄弟做得,咱们有何做不得?”
李承乾脸色瞬息数变,缓缓说道:“宰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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