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俟察觉苗头,李世民果断出手了。
上奏的大臣是如许之多,但他下手的第一人却是-左谏议大夫常平,一个言官。
谏议大夫,以谏为职,干的就是谏议方面的事情,而且言官言者无罪,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讲,捕风捉影也没关系。
照理说这样一个人,得把别人都收拾光了才有可能轮得到他。
但李世民最先惩治的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言官。
虽然说言者无罪,但真做得到吗?这就像赐你一块免死金牌,你真的再怎么作死都不会死吗?李世民也没藏着掖着,找个别的什么由头来惩罚他,而是堂堂正正。
理由就是:身为谏议大夫,在储君问题上也不加细究,无凭无据,哗众取宠。朝廷纳谏,并不意味着可以不负责任地胡言乱语。在如此重大问题上,尚且如此不负责任,如何担当言官重任?
似此等人,应该到地方上去,好好地体察民情,了解民间疾苦,今后才能脚踏实地,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所以,皇帝派常大夫去琼州考察民情。皇帝可以说大白话,内史忠实记录,自有拟职官员再形成官面文字下诏。
于是,常大夫今儿个还在长安城里放嘴炮,次日就得打起小包袱,远赴海南岛,登上五指山,考察民情去了。这一去,也不知皇帝老爷还想不想得起他来,若是京中有些知交好友,过个三年两载等皇帝气消了,也就赦他回来了。
不然的话,这位仁兄就得终老海南。那时候的海南,可不是现如今的海南。而且他是去观风,不能带家眷,千里迢迢,跋涉艰难,如果不让他回来,这辈子恐怕就要跟家人永别了。
李世民虽只惩诫这一人,朝野之间谁还不知道这是触了龙鳞,当即所有弹劾俱都哑火了,因为他们也突然发现,如此全民.运动般的倒太子运动,声势未免太浩大了一些。
可是,怎么就会把声势搞得这么大的?每个人上书的时候,都以为也就自己再加上三五知己的呀?这源头已是无从考据了,反正事儿是搞砸了。
还在家里装病的李泰闻讯也是十分懊恼,其实他很注意分寸的,他连弘文馆里那些专门给他做笔杆子的人都没有用上,因为他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但现在……
于是,被子底下,胖青雀咬着被角,流着眼泪,只能低声地在肚子里边咒骂:“这些马屁精!本王需要你们如此逢迎么?可恨啊!可恼……”
朝堂之上,一场风波在李世民的强势干预之下,迅速平息了。
李承乾惊喜万分,但他很快发现,父皇这么做只是想平息事态而已,对于李泰,他却没有丝毫加罪的意思。虽然最近这几天没有再去魏王府探望,却仍是每日遣太医前往,并赐了许多进补之物。
李承乾的心彻底凉了,父皇已经认定这是李泰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却未有丝毫加罪,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李承乾反而庆幸没有杀了李泰了,如果李泰真的死了,就凭父皇对两人的远近态度,怎么可能会迫于无奈,扶他上位?他的下场,只能更惨。
可是,就此罢休?放弃皇位?
也许,换一个兄弟,李承乾也就捏着鼻子忍了,但是李泰……
两个人已经斗了这么久,除
了利益,还有了意气的成分?能向他低头认输么?
再说,虽然旁人都以为是李泰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了,可他心里清楚,李泰心里也清楚,李泰一旦成为皇帝,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李承乾可没忘了李建成、李元吉两位皇伯、皇叔的下场,他们不但当场身死,他们的家人也俱都被杀,就连襁褓中尚在吃奶的孩子,也被活活摔死在石阶之上,脑浆迸裂。而他们的妻妾美人儿,姿色出众中,还被纳入宫中,被杀死他们的人睡了。
李承乾一想到这样的后果,就如浸寒冰窖里,彻骨心寒。
取悦父皇,没用!
杀死想要取代自己的人,也没用!
那就只能……杀死父皇了!
此时的李承乾,已然不仅仅是想夺取皇位,还因为恐惧着未来,恐惧着李泰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因为行刺失败,被李承乾骂了个狗血淋头,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再去李承乾身边转悠,实在是没脸呐。虽说杨千叶秘密约见他们,再三说服,声称这是劝说太子铤而走险的最好机会,可好脸子的二人仍旧不为所动。
可是这时候,太子李承乾主动找他们来了。
“孤乃嫡长子,储君之位本就是孤的,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全因父皇偏爱青雀!如今孤与青雀闹得水火不容,眼看太子之位不保。青雀登基之日,便是孤命丧黄泉之时。到时候玉石俱焚,你等本是孤的爱将,恐怕也不得幸免了。”
李承乾还不晓得被他招揽来的这两个二货一个是马匪出身,一个是叛乱分子,血液里的造反基因比他还要强烈的多。唯恐提出刺杀皇帝,会让二人惊恐而退,所以先把二人的利害关系和自己绑起来。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面面相觑,太子这长吁短叹的究竟什么意思?谁挡咱的路,跟他干呐!难不成太子心灰意冷,想劝我们早点抽身离去?
这样一想,二人倒觉得这位太子虽然不成器,不过倒也是宅心仁厚,心里生出几分小小的感动。
李承乾说完这句话,偷眼一瞧二人,见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心中便想:“孤已说的这么明白了,他们还在犹豫。哎,刺杀皇帝,确实非同小可,难怪他们惊恐。”
李承乾便继续道:“两位刺杀魏王,此事是瞒不住的。来日青雀一旦为帝,必然肃查此事,到时候两位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恐也难挡天子之剑!现如今,孤与两位,可谓是休戚与共,生死相同了!”
李承乾说到这里,起身面对二人,肃然道:“孤今有一计,唯求自保,一旦功成,两位亦可位极人臣,封妻荫子,不知二位将军可愿与孤并肩一战!”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忙站起,道:“愿奉太子差遣!却不知太子是想……”
李承乾目中凶光闪动,一字一字地道:“杀、天、子!”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目瞪口呆:尼玛,老子还没劝呢,你先决定了?是个人物!
李承乾见二人吃惊模样,生怕二人胆怯,赶紧又道:“刺杀魏王,已是死罪!刺杀皇帝,也不过是再死一回。男儿大丈夫……”
罗霸道拳掌一击,哈地一声大笑:“干他娘的!咱们爷们,都是带把儿的汉子,谁还怕他娘的不成!哈
、哈哈……”
纥干承基也自欢喜,但转念一想,道:“太子,我二人俱是武人,打打杀杀的事儿,不怕!只是我们论心机智慧,终究不如苏先生。这一次,咱们是否请苏先生参与,若是有他谋划……”
李承乾摇头道:“不必!苏先生固然智略无双,只是胆魄却小,若是他在,必然劝我谨慎。可我再谨慎下去,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如何忍得?再说,他如今不在京城!”
罗霸道一呆:“呃?那个做伞的去哪了?”
李承乾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次的危机一解决,苏先生就说,按部就班恐难继续了,必须得主动出手,挽回颓势。所以他去了齐州,说是帮孤做一件事情,究竟如何,孤还不清楚。苏先生说若能办出些眉目来再向孤禀报。不过,在孤看来,除了夺位,已经是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救孤了!”
罗霸道大声道:“不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苏先生是有本事,可这种谋朝篡位的事儿,他干不来,还是得咱们干!”
谋朝篡位……,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么恬不知耻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太子李承乾的脸颊抽搐了几下,连忙道:“孤已打定主意了,但如何行动,还需要两位将军谋划一番!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咱们商量一番!”
决定狗急跳墙的李承乾磨刀霍霍的,打算向他的生身父亲动手了。
而此时,李世民却正想离京,出去走走,散散心。
两个儿子的事,真比国家大事还要累心。李世民既不满李承乾的荒唐走板,也不喜欢李泰对手足兄弟如此冷血无情,心烦气噪之下,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儿。
李世民想去的是中都蒲州。蒲州搁在现代,很难找了,因为他只是山西运城市永济市下辖的一个小镇子,太不起眼。可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它还是鼎鼎大名的。
再往前追溯,清、明、元、金、宋等各朝,蒲州更有名气,而在唐朝时候,它干脆一跃而成“直辖市”,跟当时的长安、洛阳、太原平起平坐。
此城始建于周天子时,著名的政治家张仪,著名的军事将领李牧、汉代名将卫青,霍去病,霍光等,均出生在此。此地西有长安、东有洛阳、北有晋阳,乃“天下三都”之要会。
皇帝出幸一次,是极其了得的大事,可不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皇帝要出门,方方面面各种的调度安排,其中就牵涉到工部。
修铺路面、检修桥梁、沿途所经之处的城市风貌建设,诸如此类,俱由工部负责,是一项赶工期、耗心血、责任重、油水少的差使。
工部里头最年轻官员是谁?李郎中!
监造灵台浩大工程在最短工期保质保量完成的人是谁?李郎中。
和皇室似有密切关系,沿途工程,各种的人际关系,谁能处理的好?李郎中!
工部里最近刚刚休了长假,自履职以来尚未有所建树的人是谁?李郎中!
皇帝巡幸中都蒲州,谁适合做工部的前使?李郎中!
于是,正在家里与吉祥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李鱼,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领了一份钦差重任。
没关系,谁在乎他那一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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