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继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计算着这灵台的规模,匡算着所需的匠作人数、车辆、所需的工具、大致的作工时间。一辈子从事这一行当,他都不用尺子,只需目测,就能计算的八九不离十。
偌大一个灵台,包继业又是跑圈又是上下,累得满头大汗,可却神采飞扬。一个一向只承揽小区住房的建筑商,突然接到建设“鸟巢”的国家级任务,不跟打了鸡血似的才怪。
这边正忙活着,太子李承乾到了。
钦天监倾巢出动,自监正以下,俱往接迎。像监正、少监这一级别的,时不时就能见到太子,那些低阶官员平素却没有这种近距离接触储君的会,哪怕不用他来,这时也得凑近了去瞧瞧。
太子前呼后拥进了钦天监,在正堂落座,监正、少监、春夏秋冬四官正,丞、主簿等依次落座。
李承乾任大监造,负责灵台工程的。这里各署官员纷纷发言,保证会尽心竭力,确保工程保质快时地顺利完成。
虽然因为主要负责灵台事务的是名声甚是响亮的袁天罡、李淳风两人,所以其他人心生嫉妒,平时对此事懒得过问一言,也采取了不合作态度。但是在这场合,你是看不到的。
每个人都有他的见解,每个人似乎都认真思考过如何建造灵台,每个人都踊跃发言,献计献策表忠心,就连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插不上嘴了,至于那位真正负责监造灵台的李鱼,压根儿就没人想起他来。
袁天罡和李淳风相视一笑,除非太子主动问起,干脆也不说话了,只管闷头喝茶。
“李监造,李监造……”
包继业趴在李鱼耳边轻声呼唤着,语气温柔的就像娇羞含怯的小情人。
一连唤了几声,枕着一只汉代鎏金敛翅虎,半截身子露在阳光之外,睡得正香的李鱼睁开了眼睛。
包继业赶紧退后两步,谄笑道:“小的已经匡算完毕。”
李鱼“哦”了一声,有些歉意。里里外外的全是人家忙碌了,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偷偷睡懒觉还被人抓个正着,这就不好意思了。
李鱼在那宽有一丈的灵台墙沿上坐起来,想把那当枕头的古董送回旁边的灵台内室中去,包继业陪笑道:“李监造一定是昼夜勤劳国事,太过于疲倦了,还当保重身体才是。眼看监造倦意正浓,小的本来候在一旁再等些时候也没甚么,只是看到有人来了,想着应该知会监造一声……”
“有人来了吗?”
李鱼向下望了望,可不,已经有一群人走到灵台下了,他在灵台二层,那些人已经走到一层,居高临下望去,众星捧月一般,中间那人……
李鱼腿儿一偏,哧溜一下就从墙沿上滑了下来,把那沉重的鎏金虎交给包继业:“去,帮我放进室内。”
包继业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去了。
李鱼赶紧搓搓脸,揉了揉眼睛,整了整袍泽,举步刚要走,又从旁边的荷花缸里撩起些水来,往脸上脖子上一抹,便大步流星迎了出去。
这荷花缸里边栽有水莲,有的还养上鱼儿,主要作用是一旦发生火灾,用其水源灭火用的。水倒是很清澈。
李鱼快步下台阶,匆匆跑下十多阶,再抢前一步,在一处缓阶处停下,一个长揖到地:“太子驾到,小臣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李承乾腿脚不灵便,是微微低着头的,听他一说才抬头,一瞧此人满脸是汗,胸前还有斑斑汗迹,心下便高兴了几分:“呵呵,李监造,你能如此勤于国事,孤很欣慰。头前带路吧,有什么事,咱们上去说。”
“是是是,太子请。”
李鱼身子一偏,就变成了螃蟹,容太子越前一步,横着引路,一直将太子引到二层灵台上,见他有些气喘,便道:“太子,先看看二层模样如何?”
这时跟随在太子身边的,有那位吞天蛤王超王大将军,还有一些屯卫,乃至东宫侍卫,此外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至于其他钦天监官员,倒不是不想跟来,但献殷勤也不能献到叫人反感,太子已经发了话,他们也就只好恋恋不舍了。
李承乾点点头,便往一旁拐去。此时包继业已经放好鎏金虎赶了回来,听李鱼一说,这是太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其实唐朝君臣礼仪没有后世那么尊卑到了极点,至少在面儿上,是不用动辄下跪的。
可包继业头回遇到这样的大人物,也不知该如何见礼,干脆卟嗵一下跪下了。
李承乾意外地瞟了他一眼,心情更愉悦了。
称心就跟在李承乾身边,比他矮了一头,再加上身材纤细,小鸟依人一般。看到李鱼,便露出些幽怨的神色来,只可惜李鱼虽然看到了他,目光却未驻留太久,却没看到称心抱怨的神情。
李承乾一边走,袁天罡、李淳风和李鱼一边不时插一句嘴,介绍一下感觉需要叫太子知道的事情。包继业一旁瞧着,见李鱼在太子身边伴行,说话儿也不结巴,更是暗暗钦佩。
“看来这是常在御前行走的,经常见到太子的,这条大腿,我老包是抱定了。呼~~呼~~”
包继业想着,忍不住又退后两步,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
方才呼唤李鱼醒来的时候,他的气息就已调匀了,可此时心跳如鼓,都快跳出腔子外了,弄得他喘不上气儿来。
李承乾在二层灵台内室里逛了一圈儿,李鱼忽然想起包继业所说的对这些器物的处置方式了,便道:“太子,臣正有一事需要请教。”
李承乾站住脚步,向他望来。
李鱼指点室中许多器物,不少都落满了灰尘。李鱼道:“太子请看,灵台重建,灵台上所需部署的器物,也要重铸。而这里和上一层,有许多各朝各代遗留下来的物品,如果溶炼了作为重铸的五金用料,不失为废物利用。不过,却还有另一种处置方式,可以节约更多的用度,只是这样做是否妥当,臣却不甚明了,还需太子决断。”
李承乾好奇道:“如何处置?”
李鱼道:“这其中许多器物,都有些年头了,民间很是有些人,有收藏古物的癖好,为此不惜一掷万金。再加上,这里许多东西,都是各朝各代钦天监人员用以观测天象的器物,民间以为神奇,就更值钱了。如果这些东西拿去变卖……,那么灵台建造,可以为朝廷省下大量钱财,说不定光靠这些,就能收支相抵了。”
李承乾动容道:“这么值钱?”
李鱼心虚地瞟了一眼包继业,包继业用力点点头。李鱼便语气肯定地道:“正是!”
李承乾神色一正,沉声道:“便是值得一座金山,也不行!这里的器物,皆为上窥天意之物,岂可落入民间,使得一些小民,仗之妄揣天意。这些东西,必须全部溶炼,回头把大小器物拆下,押运至铸炼厂,由孤亲自监督熔炼,一件都不可少。”
李鱼连忙顿首道:“喏!”
王超连忙抢前一步,拱道:“臣为监护,愿承担此事。”
李承乾瞟了他一眼,点点头:“嗯,到时你来起运,运到之后入库封存,再去报与孤知道。”
王超顿首道:“喏。”
李承乾瞟了眼室中琳琅满目的各种天文器物,转身出去,道:“走,咱们再到台上去看看。”
这灵台虽只三层,每一层都高有两三层楼,登至灵台之上,放眼望去,与它比高的建筑着实不多,除了零星几座宝塔,四下景致尽收眼底。
太子兴致顿起,四下观览起来,还拉着称心一起指指点点,评说起来。
李鱼候在一边儿,一转眼看到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正识趣地站在一边。李鱼便上前道:“袁少监,这灵台器物如许之多,多有珍贵之处,都得熔毁了么,未免可惜了吧?”
袁天罡道:“若非帝王而问国运,即为觊觎大宝,心存反意,可以杀头的,若是中持有可观天象的器物,谁能保证持有者就一定只拿来当作古物收藏?太子的担心与处置是对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李鱼心思一转,便走到一边,再招了招,把包继业唤到面前来,低声吩咐道:“你准备个册子,把这灵台上的一切,包括灵台本身,尺寸、大小、模样、质地,俱都记载详细了,哪怕是一口荷花缸,不可疏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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