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安抚,依你说来,外势如何?”呼延庚好歹位列安抚使,王庶和折彦质都不敢以武臣视之。
“我军坚守延州,是为了其余四路能够集结援兵。但眼下自金贼入寇陕西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四路援兵不见踪影,想来必有别的变故,此乃外势已变,我军退出延州,不得不为。”
折彦质长在将门之家,心底自是认同呼延庚的判断,但对呼延庚和呼延彦康参与折家内乱的那股怨气,始终在心中盘桓不去。
“四路援兵不来,定是被西夏牵制住了,若是我等放弃延州,金兵抚我军侧背,该当如何?”
“京兆延州,如河西双门,京兆府已失,门户洞开。我若是粘罕,定从京兆府直上西北,切断西面与延州的联系。”
“这样的妙计,不知粘罕为何不用。”折彦质讥笑道。
“好了,”王庶叫住两人的争吵,“呼安抚言之有理,我军当退往山中,呼观察,如何阻截追兵,保护全城老幼退往山中,就看你的了。”
“老朽定不辱命。”
居民早已撤走,呼延骤作为延州主官,带着断后的五千人撤退。他望着黑烟冲天的延州城,不由得老泪纵横:“吾家世代镇守此城百余年,竟弃于我手。”
“伯父休得懊恼。”呼延庚与呼延骤并马而行,“金贼占了延州,却得不到一弓一箭,一粒粮食,一名丁口,可谓占领即失败。而我们带出了人,军械粮草毫无损失,这就是胜利。”
“庶康,找你这么说,我们还打胜了?”
“正是,有一种失败叫占领,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我们与金贼,绝不是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重在内积力量,外蓄大势。”
“内积力量,老夫还明白,外蓄大势又是如何?”
“金贼起于苦寒之地,兵精,心齐,耐苦,敢战。而我大宋承平日久,耐苦敢战自不能与金贼相较,只怕人人各怀心思,心齐一条也比不了金贼。”
“连人心都不如金贼了?”
“伯父可见府州折家事,若非三哥在府州,兴许折家就投金了。”
“这么说来,也有些道理。那该如何外蓄大势呢?”
“索虏虽然兵精,但终归是个小部落,又是夺了契丹的基业,其治下的各个部族,契丹人,渤海人,蒙兀人,塔塔尔人,都要靠女真本部去压服。以寡凌众,必生乱也。而金贼又占据广大的中原疆土,河北诸路,人口何止三千万,只要人人心怀愤恨,金贼不足亡矣。”
“人人心怀愤恨?真是件知易行难的事情。”
“故而,这就是外势了,先贤有云,如何教育民众,如何唤醒民众,是我们工作中唯一的大事。”
“这先贤说话,倒不酸文假醋,不知是哪一位先贤?”
“号燕山书斋主人的便是。”
“唉,老夫身为武夫,真是才学简陋,居然没有听过这位大贤的名号。按这位先贤所言,该当如何教育民众,唤醒民众呢?”
“侄儿倒是有心,在保安寨设立一座学院,培养文武兼资之人,以为抗击金贼,恢复河山的骨干。”
“此议甚好,不过为何选在保安寨。此地并非险要。”
“侄儿夜观天象,保安寨人杰地灵。”
“喔,庶康还会观天象。”叔侄二人谈笑这,焚毁放弃延州的惆怅在呼延骤心头慢慢散去。
鄜延经略使王庶在延州军民在窑洞中安顿下来以后,自己带着卫队直奔河西六路都统制曲端所驻扎的淳化。
王庶带了一百多骑兵到达淳化,曲端没有驻扎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立起大寨。听闻王庶到来,曲端故意传令,设起五重岗哨。王庶每经过一重岗哨,卫士就要减半。
到了曲端帐前,王庶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王庶甩鞍下马,大步走进帐中。大帐中空无一人,曲端派来亲兵,请王庶坐下。
王庶的随从对王庶耳语道:“都统制用意不善,经略小心。”
王庶轻蔑的一挥手:“他还敢对文官动手不成?”
这时,就听见叮叮咣咣的铠甲响,端先以戎服趋于庭,即而与张彬及走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见帐中。他们三人站着,俯视着坐着的王庶。王庶抬起头来,和曲端对视。
良久,端声色俱厉,问庶延安失守状,曰:“节制固知爱身,不知爱天子城乎?经略愧乎?”
庶曰:“延州军民,皆竭力抵抗,势穷而退守,何愧之有?敢问将军,吾数令不从,谁其爱身者?”
端怒曰:“吾自有方略,经略书生尔,岂可知之?”因起归帐。庶留端军,终夕不自安。
曲端扣押了王庶,连夜赶往宁州,去见两河宣判张浚。说之曰:“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春秋》大夫出疆得以专之,请诛庶归报。”
张浚曰:“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诛于外是跋扈也,公为则自为。”曲端见张浚不愿替自己承担责任,他又不敢擅自杀文官,怏怏不乐的回到淳化。
没想到王庶换了一副姿态,自称要弹劾自己。曲端大喜,收了王庶的印信,扣押了王庶的随从,派人押解王庶前往扬州论罪。
在赶走了王庶之后,曲端也不知会在环庆的西河访察使张灏,自行收取了六路兵权。
曲端做这一切的时候,张浚默不作声。待尘埃落定,张浚问::“公常患诸路兵不合,财不足;今兵已合,财已备,娄宿以孤军深入吾境,我合诸路攻之不难。万一粘罕并兵而来,何以待之?”
端曰:“不然,兵法先较彼己,今敌可胜,止娄宿孤军一事;然将士精锐,不减前日。我不可胜,亦止合五路兵一事;然将士无以大异于前。况金人因粮于我,我常为客,彼常为主。今当反之,按兵据险,时出偏师以扰其耕获。彼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彼为客,不一二年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也。万一轻举,后忧方大。”
张浚见曲端仍旧不愿意主动出击,心中不乐。他派人往扬州,打听朝廷的风向,再作打算。
在月牙儿刚一露面时,张俊率领七千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离嘉木湖十里处下寨了。这些天张俊调兵遣将,一直都是在绝密中进行的。
大帐里,张俊坐在一把交椅上,手下五员将领立于下首两侧,一幅巨大的地图铺在地面上,四角上各压着一盏带风罩的烛台。
“就这个地方,你们都过来看一下。”张俊用脚尖点着地图上的红圈。
五个将领一齐靠过去,单腿跪地,俯身仔细观看。
“还按原来的老规定,力争斩级一千,不得低于五百。”张俊今天兴致很高,一付胜券在握的样子,“由四面围定,从外边往里杀,一个也不叫它漏网。探子们来报过多次了,签军八百,骑兵六百,一直是这个数。签军不算数,步兵对骑兵,我们十几个对付他一个,不算难为大家吧!”
“有统制大人做主,这是到手的功劳了。”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张俊停顿了片刻,在众将脸上扫了一眼,“没有了!就立马行动。咱家在这里敬候诸位的佳音了!”
五人鱼贯地走出帐去。
张俊浑身松软下来,往太师椅上一靠。王殿帅率领殿前司出军与金贼决战,他张俊得了个好差事,得知金兵把打草谷来的粮食,都集中在高邮,他们奉命去夺了这批粮食,致不济把这批粮食烧掉。
五位将领,到了高邮,一同研究行动方案。这里的实际情况和原来想的有很大出入,一眼望去,人员最集中的是打谷场周围,这里紧连湖泊,签军们最容易逃散。
一名领头的将领提出了钳形兜底包抄、截住去路,再四面杀入的办法。几个将领都点头同意。
三更过后,夜暗如漆、朔风凄紧,霜华严实地覆盖了大地。签军们经过整夜劳累,在饥饿和寒冷交相煎迫下,此时都已筋疲力尽,劳作的节奏明显减慢了。他们希望天光赶快亮起来,谁也没想到一场大难就要降临了。
宋军点起了号炮。
那是石破天惊地三声巨响。两路宋军当先杀出,钳形包抄,想封住打谷场通向森林的去路。
签军们像炸了窝的蜂群,四散奔逃。那在此镇守的两个谋克也慌忙冲出森林前来应战,分兵抵住宋两军,使他们不能顺利合围。
签军们逃命受阻,又退回到打谷场上,失魂落魄漫无目标地乱窜。就在这万分危急时,一支精锐铁骑兵,突然由侧向杀了进来,当先一员大将,手执混铁长枪,立马在打谷场边仰天大叫几声,声音嘹唳悠长,令人毛骨悚然。那帮签军立即停止了奔跑,驯服地积聚在一起。
来将正是朴散忠义,他接到完颜兀术的命令后,便立即点起五百亲兵,飞速从高邮城中出来,选了一个高冈潜伏了下来。赶到打谷场边,他在高处先将情况看清楚了,便一面派飞骑迅速到城中搬兵,同时自己亲自率军由侧向杀来,很快便将数百名签军拯救了出去。
朴散忠义指挥军马缓缓后撤,自己单人独骑在队尾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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