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有些不自在,她偏过头,避开沈润的手。
她和他很亲近,他们一直很亲近,哪怕是互相为敌的时候他们私下里的关系仍旧很亲密,但他们之间还是有距离了,他们中间一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这是一堵很容易被忽略的墙,但它是真实存在的,这堵墙为他二人带来了舒适的距离感,这堵墙可以将两人在面对对方时的真假欺瞒变得很自然,这堵墙维持了并非是一条心的两个人在相处时的自在感,然而似乎是从突然出现在古墓外开始,沈润单方面地打破了这堵墙,他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认为这堵墙再存在的必要。然而这堵墙是他二人共同建造的,他独自打破,开始感觉到不自在的便是毫无准备的她。
他打乱了她习惯的相处模式,他不再隐瞒的直白让她不再舒适。
沈润被她避开,手停在半空,马上放下,他沉默地望着她。
晨光笑道:“你总不信,我真给你算过了,你是长寿之相,会子孙满堂,不可能独自老去的,除非你把人都得罪了老了谁都不理你,那我也没辙。”
她的话他听得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子女的,她却说他长寿,他会子孙满堂,她这是在说他早晚会有别的女人,她摆出聪明的样子,告诫他不要再说欺骗的话,好像很明白他似的,她果断坦荡地将他推开,再在两人之间砌一堵墙。
她的反应让他忽然生闷,顿了片刻,他微微一笑,问她:“你现在说得爽快,若哪一天我真的有了别的女人,你不会杀了我吗?”
晨光一愣,看着他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当然会,不过那是我活着的时候,等我死了我也管不着了,再说续弦和改嫁一样,不都是人之常情么。”
沈润十分吃惊,他诧异地望着她,忽然抱住她的头左看右看:“你是假的吧?”
晨光皱眉,用力拍开他的手。
“你居然说续弦是人之常情,我还以为你会警告我敢续娶就回来杀了我!”沈润惊诧地说。
晨光一点也不愿意去想象那个画面,恐怖又失风度:“死都死了,死就该美丽地死去,再回来那是半途而废。”
“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许改嫁!”沈润忽略了她那难以理解的道理,用罕见的蛮横语气说。
晨光哑然。
“哪怕我死了,我也会守在你身边,哪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敢靠近你,我必叫他不得好死!”
晨光十分无语:“大白天的,你说什么鬼怪故事?”
沈润却捉住了她的手指,他扣住了她的指头,望着她,极认真地说:“为了公平,我也不会续娶,我和你,我们会一直走下去,走到白头。”
他的认真和她从来没当真过的深情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动了动指尖想要抽回,却成功,又莫名的不敢动作太大,眼珠子不自觉转到了别处,她说:
“我先去洗澡,然后吃饭吧!”
这一次沈润松动了手指,他放开了她。
晨光站起身,出了宫殿。
沈润独自坐在内室,过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火舞远途归来,领了晨光的命令去休息,结果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就坐不住了。她出了配殿往正殿去,在半路上遇见了司十,司十刚要开口,她先问道:
“陛下可用膳了?”
“用过了,陛下去拂晓宫见嫦曦大人了。”
“司七和司八呢?”
“司七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也找她呢,司八告了半天假,去看付礼了。”
火舞点了点头,付礼这一回伤得不轻,回到箬安就在家养伤了,司八偶尔会去探望他,估计这会儿付礼的心里已经乐开了好几朵花。
“外面有人找你。”司十笑嘻嘻地说。
火舞一愣:“是谁?”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火舞揣着满腹狐疑,陛下已用过膳,她放了心,觉得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司十最爱扯闲话,火舞也不愿意追问她,掉头往凤凰宫外走,刚迈过门槛,就听见外边有人在劝:
“公子,你就先放下吧,火舞姑娘出来要有一会儿呢,你抱这么多,都快倒了!”
说话的是一个抱了一摞锦盒的小厮,他手上的盒子叠得老高,已经把他的脸挡住了。而在他身前,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比他更夸张,一手抱着一摞高高如山的盒子,两摞扎得极漂亮的盒子都快直冲云间了,不仅遮住了他的脸,也因为太重太高,将他压得摇摇晃晃。他前一步后一步努力维持着平衡,仿佛喝醉了酒,他一边东摇西晃,一边咬着牙怒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放地上不就脏了么,脏了的东西怎么能送给火舞姑娘,我”
话还没说,一个步子没迈稳当,手里的盒子山如遭遇了强震,轰然倒塌,哗啦啦几声,无数的盒子掉落在地,幸好都捆结实了里面的东西撒出来,有几个盒子重重地砸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差一点砸断他挺直的鼻梁。
秦朔被木头盒子连砸了好几下,耳朵嗡嗡响,脑袋有些蒙,摸着通红的鼻头傻站在盒子堆里,看上去极是滑稽。火舞刚出来时盒子山突然就倒了,她准备,只觉得这突然发生的画面十分好笑,一时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秦朔回过神,望向她,正望见她嘴角尚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那抹笑撞进他的心,他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她平常很和气,和气里却总带着刺骨的冷,让人不敢随意亲近,她笑了,她笑得真好看。
那一刻,他的心田上开出了一朵花。
被撞见了出糗他很尴尬,但又因为她的笑十分开心,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几个离得最近的礼盒抱上,他仿佛是从远处滑了过来,滑到火舞面前,笑容满面地唤了声:
“火舞姑娘!”
火舞已经收起笑,高高的墙头响起的一声闷笑让她觉察到了自己的失仪:
“秦大人找我?”
秦朔早习惯了她的冷淡,依旧殷勤,把怀里的盒子一股脑儿地往她手上塞:
“我听说你回来了,你这一去这么久,路上也不知遇了多少危险,又去了灵溪,灵溪那地方穷山僻壤的,吃不好也睡不好,瞧你都瘦了,我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你补补,总算回来了,好好歇歇,你也不是铁打的”
“秦大人”他喋喋不休,火舞蹙眉打断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要。”秦朔没让她继续往下说,他依旧在笑,“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都是给你的,收着吧。”
这不是第一次,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秦大人,我”
“你们,把这些东西都送到火舞姑娘的房里去!”秦朔一手叉腰,吩咐过路的宫女太监,他仗着他是容王的表弟,是他的表嫂,打算利用点特权,接着他望向火舞,她皱着眉,一脸为难,他笑了起来,“别皱眉,我就是不放心,过来看你是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
被吩咐的宫女太监已经把地上的锦盒捡起来,抱进凤凰宫。
秦朔看着他们好好地将礼物送进去了,才再次望向火舞,他不敢看得次数太多,怕她会讨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说:“我走了。”随后转身,离开,回头,只是洒脱地摆了摆手。
小厮常鹤一脸忧愁地跟着他,准备了大半天,实际上只看了两眼,还要装作满不在乎,公子也是辛苦。
迈出一道宫门,过了一个转角,果然,公子又把脑袋撞在了旁边的朱墙上,挂上了失魂落魄的表情。
常鹤无语望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又是何苦来呢?
火舞站在凤凰宫门口,望着秦朔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转身,司十已经从墙头溜下来,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
“秦大人今日依旧执着啊!”
火舞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
司十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故作深沉地说:“我觉得,你若是不喜欢他,他这么烦人,早就成一具尸体了。”
火舞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我不讨厌他,不过,我的结局里不能有他。”说罢,面无表情地进去了。
司十望着她的背影仿佛很冷绝似的,撇了撇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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