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淮安的本阵抵达江陵城下,所见到的已经是人马鼎沸、厮杀震天、旗帜交错的一片场面随着不断汇入战场的人马,就像是给这个无数人奋力拼杀的偌大血肉漩涡,增添了更多的异样颜色。
“终于赶上了。。”
骑在皮皮虾三世上的周淮安也暗自吁了口气了之前还没赶到战场敌人都先行崩溃或是败逃了,倒是没有了临阵判断和面敌指挥的机会了。
只是在进入荆州境内之后,越往北面走,才知道这一路战事打的是如何的惨烈和损伤惨重。可谓是满地疮痍而遍地残垣,就没有几处是保全完好的。
毕竟对手不是湘西三州那些地方自立势力也不是应时而起连装备和兵员都不全的地方土团余孽在烧杀掳掠的破坏效率和手法上更胜过一筹。就连新树立起来的壁板信号塔,也被拆掉地基而推倒在旁。
稍让人聊以的是,那些被捣毁和烧成白地的屯所田庄之中,并没有见到多少人类的尸骨,大多数残骸都是牲畜留下的也没有什么仓促遗留下来的物资和器材。看起来更像是进行了清野坚壁之后的结果。
只是当他用作观战的高台和太平中军大纛,被火速竖起来的时候城下大战正酣的局面看起来对于义军一方有些不利,尤其是城门附近“柴”字旗帜下的太平军,更是被官军的反冲之势给压迫的节节后退。
而在战场另一端同样也是陷入焦灼和僵持中。抵靠着岸边立营结阵的官军以刀枪交错,前赴后继的死死地挡住了来自多个方向,先行赶到太平突骑的冲击和牵制,却是始终没有能够将其冲破和分割开来,而形成局部的突破口的。
山东军不愧是朝廷屈指可数的老牌藩镇。在战阵之道和临敌经验对策上,远远胜过太平军交手的大多数南方军队。
哪怕是在即将要退走的守势当中,也能够犹如隐藏在平波下的浪涌似的,时不时游刃有余的对着紧咬不放的太平军战阵,瞅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击之势。
就在这些弹性十足的接战当中,有些太过突前的太平军势头,也会被他们迅速包夹进去而被磨平或是隔断掉不得不在骤增的损失和伤亡之中,仓促退回来重整才能继续再战。
不过,周淮安对此却是并不是特别在意或是介怀了因为这一路征战下来自己麾下能够动用的力量,也随着各路敌人的败退或是击破,而滚雪球一般的聚附起来。
只要城下胶着的局面能够维持下去,随着不断聚集在战场边缘等到投入战斗的部队抵达,上风和优势终究还是会转移到太平军的手中。更何况,他还有好几张作为杀手锏的底牌,没有派上用场了。
现在,他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竭尽全力之下将这只朝廷所属的老牌劲旅和生力军,给尽可能的多截留下来一些以为日后的打算减少障碍了。
“鸣号,把前出的马队先收拢回来,再让水师同时投入战场。。水路配合强攻其临江的左翼阵防。。”
周淮安观战和待机了片刻之后就决定到。
“本阵抽调三个战兵营,去加强城下的正面战场再调奇兵队的两个骑步营,迂回绕道到龙山北侧去,骚扰和牵制官军尚未完全投入的又以人马。。”
“后阵既辎重、骡马大队向江陵城南墙下靠拢驻防其余各阵人马随我的中军一起,向北面的敌前推进三箭之地。。”
与此同时,随着逆流而上的车船,及其牵引着的数段漕船,参差不齐的出现在了江陵西北的江心洲附近。来自水面上的战斗也迅速爆发开来。
而在水面厮杀烟火缭绕的迷朦当中,仍有一支水轮牵引的船队,正在绕过战场边缘而拖曳着装满士卒的平板拖船折转进入荆江流域,缓缓的向着上游行驶而去。
而在波涛翻涌的江水之中,箭雨飞舞,火光蒸腾的诸多水面帆幅与旗帜交错间。
“冲过去,给我竭尽全力冲撞上去。。”
太平水军郎将兼第五军军副王重霸,亦是站在自己坐船上厉声大吼着。
“军副,我们的船正处逆流,可以风势也不足啊。。只怕撞不动敌船啊。。”
负责操船而刚刚扑灭数处飞射而至的火头,被熏满身大汗淋漓面孔灰黑的长水校尉,亦是急切回应道。
“那怕撞不动也可以靠过去接舷啊”
王重霸毫不犹疑的喝到。
“还请军副三思,莫要轻易犯险啊,我们这可是水军号令的旗头船啊。。”
长水校尉继续面有犹疑的劝说道,
“保重你个鬼头,我们可是战船,对面大多只是输运的漕船啊,这船上的兵械和火器难不成都是摆设。。”
王重霸无比坚定打断他道。
“就算是这船打坏了还可以再换艘新的但是错过战机让这些官军舟师脱走了,就再没机会挽回了。给我掌好舵全力撞过去,一定要将官船逃脱的给截停下来。。”
“升起突进的旗号来,让所有五百料以上的战船都随我座船行事。。”
随着王重霸坐船上响起沉闷的号角声和红色战旗,这艘缴获自丹徒的硕大江船,在风帆偏斜的努力控扼下,还是在船体咯吱作响和浪涌哗然声中,偏转过了四平八稳的包铁船首
又在江浪翻滚的冲势偏离下,迎着对面岸边和船上密密麻麻射来的火矢,在挡板和护盾的及列入骤雨的荜拨省中,一点点的蓄势加速起来,而一往无前的坚定冲上去,又像是强行敲开的楔子一般嵌入,那些猬集岸边结阵对战的官船中。
只见水花澎湃激荡四起和沉闷的接连撞击声中,这艘体型最大的水军旗头船,就仗着体量相继撞翻、掀倒了横错挡在路上多艘狭长的蜢艇、门舟又将一艘横冲出来阻挡,站满弓手和甲兵的蒙冲,给居中碾过而压断、沉没成两截。
最后碾压撞断了官军开始离岸的一艘大斗舰船,一整面数排划桨和拍杆、撞柱之后,才在近在咫尺的位置摇头晃尾的无力停止下来。但这只是一个新的战斗开端而已
随着太平水军的这艘旗头船,同样也陷入左右官军漕船的挤压之中而一时动弹不得那些官船上的兵卒也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和鼓舞一般的几乎是不约而同大声呼喝着纷纷跳离和越过一处处的船舷和甲板,如同堆聚的蝼蚁一般尽数向着这处孤岛一般的所在围拢而来。
而在左右持牌的遮护下,依旧难挡被防不胜防的流矢被射中肩头的王重霸,却是禁不住露齿一笑。随即,在烟熏火燎的坐船上就骤然响起了十数团的明亮的火光瞬间就像是雷霆一般的震响回荡不已,压过了这些聚拢起来的官军舟师声浪。
就在这震响留下的嗡鸣声中,响起了沉闷绵连的号角和密如滚雷的金鼓声。然后就见更多的太平水军战船,争先恐后的撕破了箭雨和烟火笼罩在江上的遮幕,亦是有样学样的接二连三横摆过江面,在顺势冲断进来
虽然其中只有半数的战船达成了目标,而余下的船只因为角度错误或是中途后力不济,错开了官船所在方位,顺溜飘下远去或是冲到岸边搁浅。
但还是顿然就将这些大多数还未能调转、横伸过来的贯穿、分割开来,又在惯性使然之下给连环式挤压、撞击在一团团,而再也没有多少可以行使的伸展空间来
然后,从这些太平水军战船上爆发开来的火光和烟火,还有惨烈的呼号和嘶吼声,就像是此起彼伏绽放的红黑色花团,不分彼此的齐齐笼罩在了,这些官军舟师最为密集的所在。
不久之后的岸上,镇定自若的指挥着一阵又一阵官军,阻挡下太平军又一波攻势的刘巨容,也在逃奔而来的部下凄厉告急声中微微变色。
“节上,贼军的火器厉害,江上的襄城舟师已经败不可收了,又有许多贼军正在逐步登岸上来,。”
“右翼的丰山都、飞云都和奉节五营,都要抵挡不住了。还请节上调遣接应和救援啊。。”
“若不能及时挡住这些贼势,只怕本军沿江而上的后路和辎重两台,也要难以维持了。。”
“衙内兵马使何在,”
刘巨容当即喝声道。
“标下在。。”
刘巨容的长子衙内兵马使刘汾,于马前拱手应声道。
“着你率神锐三都,赶往右阵截击贼势。。我再令金州团骑为你掠阵,一定要稳住阵脚。。”
左中右神锐三都,乃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精锐部伍,人人皆善用片箭筒射之法结阵起来攒射得又快又远。当年浙西之乱的贼首王郢,就是被他用片箭亲手射杀而得以名闻天下。
而金州团骑,更是山南七州团练兵马之中,唯一的骑兵部队也是他一直捏在手中未曾投入战斗的奇兵之一。随着刘汾领命投入战斗后的不久,那些右阵攻上岸的贼军声嚣也像是受到压制和遏止一般的,逐渐平息下去。
就连江上船只焚烧的烟雾和浓霭也变得单薄了许多然而刘巨容此刻巍然不动的面容下,却是愈加沉重的心思。战事打到这一步,又错过了最好的班师时机,已然不是他想要退就能退的了。
哪怕是他用肉眼也能隐约看见,越来越多的贼军旗号出现在了江陵城外,而他手上可以动用的力量却是愈发的枯竭起来。若是不能重挫那些死死追击不放的贼军锐器,只怕他这支大军的归途是别想走的安稳的
其他的且不用说光是这些贼军水师在沿江骚扰不断,就是一个大问题。更别说他们因此运兵折转、迂回到山南大军后路,进行截击和拦阻的可能性。毕竟作为江口水陆扼要的荆门城,如今还是未能拿下来的。
偏生代表朝廷前来的中使,才在不久之前宣诏加封他为南面行营招讨使,兼天下兵马先锋开道供军粮料使、检校司空,封彭城县侯。恨不得即刻就要引兵前往关内勤王和讨贼。
因此这也让他越发的患得患失起来。若是他在这里失去了这些倚为凭仗的人马之后,那就真是万事俱空了。因此,此时此刻他已然面临了了抉择两难当中的困局了。
这时候远方正在厮杀的战阵中再生异变,就闻得那些久战不下却不仅代价缠斗不休的太平贼中,再度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喊声浪,然后又逐渐变得整齐划一的连成了一片,而只剩下如山崩潮涌一般往复呼喊的两个字眼。
“领军。。”
“领军。。”
“领军。。”
刘巨容随即不由的心中一惊,竟然是那个前往东南寇略的太平贼之首,如今已然率军抵达了战场这也意味着作为分兵进击的其他四路人马都相继失利了么。
无怪那些城中原本有些疲弱之势的贼军,突然就变得无惧伤亡而紧咬不放起来。然而他又变得无比坚定和决然起来,而对着面有惶然和异色的左右部将吩咐道。
“让左右勇武营和商州团结子弟,让开中路就此后退半里。。牙兵队和衙内五都披甲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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