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滁州境内,南北斜向蜿蜒的低矮铁山和琅琊山群落,像是淮南平坦大地上隆起的一道不规整的脊背,而与北面大小湖泊串联而成的洪泽浦(洪泽湖前身),正好将淮水与长江之间土地,给分为大片平坦河网的淮东,与丘陵、水泽错落的淮西两大片地域。
而作为正好身处其中枢纽和要冲之一的州治清流城外。来自北方的不明兵马已经在号角声中,毫不犹豫刀枪齐举的排出了便于进攻的队形来;又开始分出许多小股的骑卒,驱赶和追击那些徘徊在周围的太平游骑和探哨。
而居中发号施令的都虞侯刘汉宥,也更相信自己麾下这些儿郎。因为他们大多数可是从北地辗转江汉,再从江汉辗转到淮南,千里游荡和流窜当中厮杀出来的马(寇)上好汉和当世悍盗;
曾经打崩过形形色色的地方官军也击溃过此起彼伏的义军,更别说吞并和屠戮过不知道多少股地方武装;也曾经在朝廷和藩镇军马的讨伐和追击之下,依旧于死伤累累当中凭借断尾求生的坚韧,而一次次绝地逢生而卷土重来。
所以,无论官军还是义军、草贼,土团还是其他说明名目的武装,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用爱来趋利避害,或又是谋其好处的一时名号而已;更不用说具备相应的敬畏和遵从澄其他类似的情绪。
当然了,作为领军大将的刘汉宥,相应对敌的审慎和重视还是有所具备的。毕竟,这些太平贼打下着大江以南偌大一片地盘来,自然是有所武功和实力上的凭仗所在。至少当初覆灭的镇海行营也算是东南的强军之首了。
若不是这些太平贼行事风格,对于同属义军旗号下的大多数人,也明显过于刻板和酷烈;又对淮西保佑足够的进取和威胁姿态,就算刘汉宏本人也未必有足够的心思和想法,要决意与之为敌到底的。
至少杨行慜得势做大之后固然是心腹大患,但是这些太平贼介入淮南之后,难道就能够就此不再得陇望蜀,而对于淮西各州高抬贵手或是秋毫无犯么?只怕刘氏兄弟所要面对的局面将要更加恶劣。
因此,机要审时度势而明里打击宿敌以随大流,暗中又要引为呼应和外援,才能维持住眼下各方相持的局面。这就是想要保住自己富贵权势,而所具备最基本的唇亡齿寒之道。
刘汉有还记得自己的兄长所表现出来,从未有过的那种凝重、忧虑和哀叹之情;无论是曾经驱使过他的朝廷宿将,人称“曹难敌”的天平节度使曹全晸,还是差点将其赶上绝路的“富贵宰相”王铎,都未见如此介怀。
用大兄的原本话说,从早些年开始他就搞不明白也看不懂,这位起于岭内的太平贼之主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大伙儿割占和雄踞一方,就此予取予夺和作威作福,令自个和手下人安享富贵不好?
非要搞个么啥劳子的大义道理和冠冕堂皇的主张来约束、限制于自己家人马,凭是不得快活和自在呢?然而当后来终于有所明白这位“周和尚”想要做的事情和目的之后,却是已经一切晚亦。
原来这位是想要以此为世间顺逆之道的分野和甄别,而将天下不合己意的事物所在,都一并顺势扫平下去。而争据淮西一方的刘汉宏等人,放眼将来若有机会自然也不得其免了。
偏偏这时他雄踞两岭而并有荆湖的大势已成,就连入主两京、关内的大齐新朝,都不免要竭力笼络和示好之;更别说是关东、两淮这些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了。
至于指望黄王和大齐新朝的号令,对其行举能够有所约束和抑制;还不如学那些口口相传的愚夫愚妇一般,相信那位太平贼的大都督是当世佛陀、菩萨一般的化生,而对世间苦难生灵具有天然的悲悯之情。
所以,在与之隔江交接的有限试探,相继受挫和铩羽之后。大兄也只能假以卑言屈膝以示弱之,在暂且相安无事的虚假平和光景当中,得过且过一时而不用去多想这些烦心和劳虑事,而一心周旋和对付各家势力以求全取淮南。
然而,随着自家势力的节节败退,吕氏一党的内乱覆灭和杨行慜的乘势崛起,还是无可避免将那些太平贼的军势招引了过来。是以用大兄临行前的话说:
眼下的淮西招讨本部,既不堪与之公开为敌的代价和后果,但也无法坐视其安然击破杨氏的前景使然,而这一切的关键要害,就在与刘汉有临机应对的掌握尺度上了。
因此,掩身在军阵中的刘汉有,按捺住略有不安而又跃然渴求的复杂心情,再度对着左右往复强调道:
“千万记住,我辈只袭扰和烧掠相应的粮草辎重和输运车马,莫要昏了头去直接强攻贼阵。”
“一切手段都以牵制为主,只消令其无法保持全力攻城和追击之势,便就足矣。。”
“若是擅自主张,因此坏了兄长的筹谋大事,就算尔辈即刻身死阵中,某家端也不会放过乡里的亲族人等!”
随后这支再度全力奔走起来的军势,就像是黑压压的浊浪一般的,越过了荒芜的田野和烧成白底的村落废墟,然后,就在一片厮杀正酣的清流城北郊,遭遇到了第一股前来迎战的贼军。
眼见得对方就那么仓促排成长队,阵列在一览无遗的旷野之中,而前后左右几乎毫无拒马、排枪和墙垒之类的遮掩之物。刘汉有不由心中惊而大喜,难道这些贼军就是如此托大呼?
惯常的善战军伍,面对马队的冲击难道不该是大铠、长枪和重盾密集结阵在前,再辅以后列的弓弩攒射么。或又是干脆以优势的马队正面直冲,来反向打散对攻之势;或又是在劣势下避过风头,而迂回牵制侧翼么?。
虽然脑中如此疑惑道,但并没有影响他顺势鼓舞大喊道:
“众儿郎与我齐心勉力,第一场杀获就在眼前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远处的敌阵横列之中,訚訚绰约升腾起来了一股股烟气;瞬息之间冲在最前头的一名淮西骑兵,突然就凭空支离破碎的炸裂开来。这就像是开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可怕先兆;相继又有人当空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块,或是连带马头和上身凭空消失不见。
而从他们上方望去,就可以看见随着空气中隐约呼啸掠过密集的嗖嗖声中,接二连三在这些冲阵骑兵当中喷溅起一蓬又一蓬的沙土,又将正当左近的骑兵给掀倒、推翻在地上,然而就像是投进奔腾山溪中的石子,很快就被其他人给紧接无暇的践踏了过去。
因此仅仅是片刻之间,这些几乎不为这点伤亡所动,而依旧保持着一往无前之势的淮西骑兵,已然冲到了敌阵前数十步步之内。就见这些太平贼依旧没有任何变阵的趋向,反倒是从前列蹲伏下来一排,而露出后列层层挺举在空中的事物来。
霎那间一阵更加淡薄的轻烟相继笼罩了他们,而让那些依稀可见的形容都一下子变得扭曲和怪异起来。这一次更多前冲当先的淮西骑兵,就像是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所鞭笞着,或又是装上了透明的障碍物一般,不明理就的一头栽下马背,或又是随着骤然脱力失足的坐骑,迎头跌滚在尘埃之间。
这时候,随着不断坠马得身形而变得愈发稀疏起来的淮西骑兵先头,也悍勇未消得顺势冲到了敌阵前得十数步内,开始挥动手中梭镖、飞矛和手斧,血光迸溅得在贼阵之中砸出了零星缺口来,然后又被无形的力量再度被绊倒、掀翻在了尘土之中。
余下跟进的淮西骑兵,也像是被这种奇异难明得伤亡给惊到了,进而丧失了继续冲阵得的勇气;只见他们再也不顾目标而胡乱投出手中武器,就纷纷拨马侧转左右分散开来,而将战场让给奔跑跟进得大群步队;
然而,几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震响开来,从这些看起来单薄之极贼军后方,再度升腾起一团团灰白的烟云滚滚;而又变成空中隐约可见的一道道轨迹和弧线,一头扎进了赶上来的大队淮西步卒当中,绽放开了血雨腥风的惨烈一幕。
这一刻,无论是这些淮西兵手中用来防箭的五色团牌,还是比肩高的立阵大楯,都在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力面前被击穿、撕碎开来,又连同其后的端持士卒变成无数崩裂的大小碎块,继续轰打、喷溅在左近人等的身上、面上。
而这种无形的巨力,在受阻偏转之后也毫不停顿继续弹跳撞击、捣烂着下一个,更下一个阻碍,才最终去势用尽的变成深嵌在了泥地之中的一枚球体;然而,再起所过之处的步卒阵列之中,已然是留下一地铺散着残肢断体和挣扎呻吟的伤者,或长或短的血色缺口了。
然而来自当面的打击并未因此结束。那些拖着了伤员和死者而重新补全的贼军阵列,又开始迸发出更多细密的火花和烟气来;几乎是兜头盖脑一般的迎面将这些被打乱冲势和队形的淮西步卒,迎面贯倒、掀翻了一片又一片,开始慌乱逃散和躲避起来。
“退,快退。。退后再整。。”
而身在其中,却被身边突然头颅迸裂的旗手给溅了一脸红白之物的刘汉宥,也不由在马上惊声嘶吼道:然后他的坐骑就突然哀鸣一声曲腿跪倒在地,将其向前甩脱了出去,当场摔的七荤八素的亦是竟没能马上站起来。
当摔丢了头盔的刘汉宥灰头涂脸的被亲兵给搀扶起来的事后,阵前所有的局面已然无可挽回了;在失去了作为中军的旌旗和将旗指引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接受重整再战的号令了。而那些看起来单薄无比的贼军阵列,却是再某种鼓点和横笛声当中,开始分作许多段缓缓的推进上来。
而随着他们走一段停一段鼓点街拍,而从手上依旧时不时不断喷吐和绽放开来的青烟,则成为了这攻守移位的战场之中,驱赶着满地败军奔逃如潮的催命符。视野当中任何迟疑或停滞下来的身影,都会被他们毫不犹豫的集火和攒射,就地变成一个个满身喷血的活靶,就更莫说想要集中起来负隅顽抗了。
而在清流城头上,因为这支不明援军到来而有所振奋和鼓舞的守军,也随着北郊战场直转急下的局面,像是一下子被掐住了命运的喉咙,而齐齐逐渐失声手脚冰凉,乃至低声无语的嚎哭起来了。
而在城南的太平军本阵大营方向,一门装载在铁板屋形冲车下的特制扩口炮,也沿着工程兵清理和铺设出来的过道,冒着城头挥击如雨的砲矢、滚木落石、灰瓶火炭,还有被推进车垒上和楯车背后攒射的火铳弓弩,所击坠而下的一具具尸体;靠近抵住了从内里被塞的严严实实的城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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