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隐之剑剑柄抵在尹厉胸前,姜逸尘这才附耳低语道:“黑寡妇螯牙之毒、血蝎尾刺之毒、尖吻沟牙之毒、虎蜂螯刺之毒、鸩羽之毒、苦实之毒,你煞费苦心这些年意图置我于死地,却偏偏遗漏了件最不该遗漏之事。”
这是尹厉从适才现身至今,姜逸尘对其所言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对此将死之人,他并未明言其究竟遗漏了何事。
“呵,没想到,我东奔西走这些年,我流汗流血这些年,我煞费苦心这些年,竟还是无法胜过你。”
“真让人不甘心!”
许是隐之剑尚未拔出,尹厉体内各脏腑经络间的运转还维持着某种平衡,尹厉吐出这些话语时倒还显得精神劲儿十足,话语中的自嘲和不甘之情也尤为浓烈。
此时,恐怕也只有姜逸尘能察觉到手中的隐之剑正在变沉。
剑身重量本不会改变,变沉的自然是剑下身躯,尹厉的生息正慢慢消散。
“好在,濒死之际,我又从你身上学到一样本事。”
尹厉同样没有说出从姜逸尘身上学到的是何本事,他甚至把这句话说得极轻极细,轻得只有姜逸尘一人能听见,细得只有姜逸尘侧耳倾听才能听见。
姜逸尘当然没有侧耳细听尹厉作何喃喃低语,事先放松警惕已让他付出了足够严重的代价,眼下他即便能肯定尹厉行将就木,却始终保持着十二分戒心。
只要隐之剑一时还插在尹厉胸膛间,尹厉便没那么快咽气,也不至于连多说几句话的力气也没,可尹厉偏偏表现得奄奄一息,表现得无力言语,无外乎其想拿这最后一份力气做些别的事!
这时候尹厉还想做什么?
无他,鱼死网破尔!
猛然间,尹厉狠一甩头,竟要去磕姜逸尘的脑袋!
姜逸尘却先一步撤步收身,避开了尹厉这自残式的袭击。
但尹厉的濒死一搏显然并未就此结束。
两柄带着倒钩的匕首还在手中,尹厉立马舍去其一,探出左手把抓住姜逸尘持剑的右手,手指陷入姜逸尘右手手背、腕中,死死限制住姜逸尘的右手和隐之剑,使之动弹不得!
同一时间,仍紧握匕首的右手往身后扬起,牟足劲一收,直往姜逸尘腹部戳去!
二人距离之近,姜逸尘无处可躲,但他却不慌不乱。
在匕首锋刃甫离胸口还有一尺之遥时,左手以苍鹰搏兔之势朝尹厉右手腕处抓去!
岂知在姜逸尘左手正与匕首锋刃平行交错之际,尹厉骤然松手,任由匕首从手中脱出,手位高抬,手势翻然一变,并掌指向上,掌心向前,佛光乍现,直冲姜逸尘心门拍去!
那略微发黑发皱的手掌似在佛光中生机重现,金灿夺目,厚实无比,坚不可摧!
掌如金铁,力按千斤,势无可挡!
这才是尹厉最后的杀招——大力金刚掌!
突如其来的变故仅发生在须臾间,但观战群雄又是何等眼色,哪能看不明白其中门道?
饶是如此,此掌一出,万籁俱寂,众人眼眸中仍难掩讶然之色。
他们当然不是惊讶于少林绝学出现在非少林弟子身上,而是惊讶于银发男子的狠辣果决。
银发男子并未自报家门,且银发散乱,他们中没有多少看出其确实身份,却不难看出这一掌非昼夜不舍潜心修炼数载不能成,也不难察觉到这一掌中裹杂着怎样的执念,汇聚了怎样含辛茹苦十数年炼成的毕生功力,还有那濒死仍坚定不移的意志。
众人已能断定,银发男子凭此一掌之威势,足矣轰塌其对手之胸骨,足矣碾碎其对手之心脏,足矣让这位黑无常,这位杀手夜枭,这位名叫姜逸尘的青年先行上路!
哪知就在群雄已作出此等定论后,异变再起!
那本被晃开的左手不知何时也掉转了方向,绕过径直而来的右手推掌,没有对掌,也没有去抓腕,而像握着颗鸡蛋似的,蜻蜓点水般在那右手腕最为薄弱之处轻轻一敲。
那坚不可摧,那势无可挡的右掌竟像是一根被稻草压折的树枝般生机断绝!
临到目标处仅余三寸距离,掌未至,掌已断,掌力散,右臂颓然下垂。
嘶!——
群雄仅来得及发出这简单的惊叹之声,便又见得银发男子早已撤开左手,从腰带间不知摸索出何物,再次袭向黑无常!
所有人都已放弃,只有尹厉自己还未放弃!
短短半盏茶内险死还生数次,姜逸尘哪敢再给尹厉任何机会,也顾不得再次暴露身赋绝学,右掌松开剑柄,毫不客气地再将尹厉左手击折!
怎料尹厉手中所藏并非利器,而是满手深色粉末状物,尹厉也赶在姜逸尘右手临到前,先一步将之抛洒向近在咫尺的姜逸尘面额上。
姜逸尘急忙屏住呼吸,抬脚踹向尹厉腹部,将剑拔出,后撤数步,也未能全然躲开那随风扑面的粉末。
鲜血簌簌淌出,尹厉也总算一头栽倒在地上。
“咳咳!咳咳……呼呼……”
“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学着你,在身上藏了很多,很多秘密,多留几手,你,料不到吧,呵呵……”
尽管命不久矣,尹厉还在顽强地呼吸着,他还有言语未尽,努力透过散乱的发丝找到了同样盯着他看的姜逸尘。
“不过,还是从你这学到的最后一手管用,示敌以弱,哈哈,哈哈……”
“化,化功散不知你吸进去多少,那障目砂保准已入了你的眼,珍惜,珍惜你现在能看到的一切吧,再,再过过一会儿,你就是个,瞎子!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你活下去,但假使你活着,也一定比我还生不如死,哈哈,呵呵……”
地面上已了无动静,姜逸尘这才感觉到眼中的不适,他及时闭息,不受化功散影响,但正如尹厉所言,那障目砂却是防不胜防。
这障目砂之名,姜逸尘闻所未闻,他发现眼帘四周已被瞄上了道黑框,清晰地感受那黑框正在缓慢扩张着自己新占领的地盘,几番尝试都未能阻止情况恶化,如无意外,不出一盏茶,他将确确实实成为瞎子。
变成一个瞎子并不容易接受,只是相比于此,变成个即将被俘获的瞎子更难接受。
周遭议论声渐起。
“那是不是,那是不是?”
“是,一定是!”
“许久未见过,如此迅捷凌厉的掌法了!”
“折梅山庄天殇折梅手!”
“刚刚那招是围魏救赵啊!”
“这小子身上果真有不少秘密!”
“抓活的?”
“看看情况再说。”
视野中的盲区愈来愈大,群雄藏于心,敛于表的想法却在姜逸尘眼中越来越清晰。
幽冥教夜殇四人早在他向尹厉发起反击时便已退走,鸡蛋、梅怀瑾二人本怀着愧意想出手相助,却也被谢飞拦下,一齐带走。
现下,邪门魔教中人仅余他一人,这些正道之人不一定会让他死,却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以此来挖掘他身上的各种秘密。
即便他自己想死,也不见得能死。
咻咻咻!
突然破空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随而是道道惊呼!
“小心!箭雨来袭!”
“小心,天上有箭!”
“列阵!”
姜逸尘闻言悚然一惊,也随群雄抬头举目,只见天边箭雨密不透风,黑压压如提前降临的夜幕将舞剑坪全然笼罩其中。
纵然舞剑坪上皆为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大侠,纵然他们皆有一身本事足矣自保周全,可在历经一日蹉跎后,心倦体乏之际,却有万千箭矢突临,再没人有暇顾及什么杀手夜枭,什么天殇折梅手,或是什么宝藏青年,无不肃然以待。
对于这等箭雨,如若人手不足,倒还有点威胁,而场中少说也有三五百来号江湖高手,这点威胁便也荡然无存,众人所忌惮的自然并非箭雨,而是箭雨背后,究竟是何人作为?
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碰声后,舞剑坪上再次陷入沉寂。
群雄相互照拂,在箭雨过后,基本能确定周边并未有人倒下。
他们之所以静默不语,无非是在等待。
等待对手下一步举动,或是言语。
果然不出多时,并听得一昂扬之声自夜幕中传来。
“经报有上千草莽聚于平海郡百花屿密谋造反之事,傲骨嗜血团团长战梨花奉命,携神风营营长陈啸伯及逍遥客孙野王特来彻查此事,请诸位耐心配合,如有违抗,就地镇压!”
群雄闻言哗然!
有人怒不可遏,有人疑惑不解。
“什么?!”
“朝廷这是要直接撕破脸皮了?”
“卑鄙无耻!”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听这阵势,来者至少两千人,且对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也有江湖人士相帮,我等实处于下风,再战下去,凶多吉少啊。”
“恐怕是和那些邪门魔教串通好的!”
“邪门魔教?咦,那黑无常呢!?”
却有人在此时还惦念起姜逸尘去向来。
“不在此处。”
“趁着那会儿箭雨溜了吧。”
“好像往阴阳桥那方向去了。”
“他那状况往阴阳桥逃,岂不是寻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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