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淳祐二年(1242年)十一月,远在北国的哈拉和林早已是大雪纷飞、寒气逼人。严冬到来,蒙古牧民们也纷纷带着自己的牛羊来到囤积有草料的哈拉和林周边聚集,以图减少损失,保证来年春能够继续维持生计。
和普通的蒙古贫民百姓不同,那些蒙古贵族们都有着豪华的帐篷和大批由奴隶照管的牛羊马匹。他们的牲畜大多膘肥体壮,草料充足,和普通民众相比,简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而黄金家族的那些王爷们,则大多拥有肥美的牧场和宫帐,再加上从各地掠夺来的各类物资,他们的生活状况和一般的贵族比起来,可以是又上了一个档次。
“启禀皇后,自先汗在位以来,大朝在中原推行包税,成果斐然,奥都合剌蛮真乃当世英才,每年都为大朝积攒下了四万四千锭的银子……”
在哈拉和林的万安宫内,蒙古大臣镇海正一脸谄媚地向着不可一世的脱列哥那汇报着回回巨商奥都合剌蛮在中原地区“包税”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虽然这项制度遭到了中书令耶律楚材的坚决反对,但是奥都合剌蛮狗仗人势,借着已故的窝阔台及现今摄政的脱列哥那和大臣镇海的支持,还是在大蒙古国汗廷内部站稳了脚跟……
至于耶律楚材的处境,则可以用“背”字来加以形容,自打牙剌洼赤当上燕京行省达鲁花赤以来,他的权力就遭到了侵吞,而与奥都合剌蛮的冲突则让他失去了脱列哥那的信任,再如此下去,只怕到时候整个朝廷,就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
听了镇海“诚恳”的禀报,脱列哥那顿时心情大好,在“勉励”和“夸奖”了镇海和奥都合剌蛮这对“活宝”之后,她当即转身,对着主持政务的耶律楚材吩咐道:
“甚好,耶律大人,给本后拟旨,表彰一下奥都合剌蛮!”
“皇后,臣不敢奉令!奥都合剌蛮此人奸诈狡猾,包藏祸心,奴役民众,只恐会激起民愤,危及江山社稷……”
“是吗?汝可真是不识相啊……”
面对耶律楚材的不卑不亢,脱列哥那显然是有些恼怒,在她看来,这个中书令兼智囊已经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仗着自己是追随成吉思汗和窝阔台的元老重臣,竟敢如此不给她面子,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江山社稷及下苍生,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希望皇后收回成命,尽快将宫中府中的奸人罢免处置,则为下之幸也!”
“大胆!”脱列哥那虽未即刻当庭大骂耶律楚材,但是她的内心却又“长”出了一个疙瘩。在她看来,包税并无什么不妥,相反,它至少比之前耶律楚材搞的什么“五户丝”制管用得多……不仅征收到的钱财更多,而且还可以借收税之名从汉人手里压榨到更多的奇珍异宝和民脂民膏。反正,除了黑眼珠子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以及羊腿好吃之外,蒙古贵族们可以就是打仗狂人和“造粪机器”,至于耶律楚材平日里考虑的诸如治理中原汉地之类的问题,他们就几乎一无所知了。
“报——”
正在脱列哥那与镇海“结盟”在朝堂上与耶律楚材相持不下之时,一个怯薛急匆匆的跑进了万安宫,向脱列哥那和全体朝臣报告了一个消息:
“启禀皇后,忽必烈及燕京行省达鲁花赤牙剌洼赤有文书上奏朝廷……”
“拿上来!”
从侍从手里过用羊皮制成的文书之后,脱列哥那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命令身旁的怯薛或者官员将其给读一遍,而是由自己亲自拆开阅读。正当朝堂上鸦雀无声之时,忽然,脱列哥那一把丢下文书,接着就传来了一阵狂笑。
“没想到,蛮子皇后谢氏竟然落入了忽必烈之手,真是报应不爽啊……那本后就勉为其难,收下这三个婢女了……”
“臣以为不可!”
正在脱列哥那得意忘形,准备同意燕京行省之请,把谢道清和萧媞母女当做婢女用于驱使之时,耶律楚材却又站了出来,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皇后,依臣之见,不如将谢氏等女眷送还宋国,并提出以赵珍珠为和亲公主之请,方可显示大朝之德,亦可对宋人进行怀柔……”
“是吗?耶律大人……”脱列哥那嘿嘿一笑,紧接着就指着耶律楚材的鼻子来了一顿臭骂:
“汝何德何能,竟然尸位素餐,拒贤妒能,还占据中书之位?只怕,汝意图放掉谢氏是为了讨好蛮子,好为汝投降赵与莒之后,可以向他邀功请赏吧!,狗蛮子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臣从没收取宋人的贿赂,然,奥都合剌蛮却到处索要贿赂,也曾向臣索贿五万两白银,他的行径,是在拿皇后对臣子的恩宠卖钱,实乃大奸大恶……”耶律楚材话音未落,脱列哥那又是一阵狂笑,然后又是一阵羞辱:
“耶律楚材啊耶律楚材,本后建议尔改名叫野驴蠢材,可否?行,既然如此,以后汝就别在中书省待着了,慢慢休息去吧!”
“臣遵旨……”
看着耶律楚材落陌的背影消失在了漫飞雪中,镇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容。终于把这个刺头给赶出朝堂了……看来,以后自己就可以步步高升,为所欲为了!至于脱列哥那,当然她是支持自己和奥都合剌蛮的……毕竟,这个“铁三角”带来的利益,可谓是尽在眼前。
几乎就在耶律楚材倒台的同时,在肃杀的北风中,一辆用木质栏杆围起来的囚车载着谢道清和萧媞母女,在两匹马的拉拽之下艰难地向北跋涉。而在囚车周围,则跟着上百的蒙古骑兵,在从中都出发之前,燕京行省达鲁花赤牙剌洼赤特别警告这些蒙古兵,要他们一定要对她们严加看守,万不可让其逃跑或者自尽。否则,待到哈拉和林之日,就将是他们人头落地、家人被没为奴隶之时。
“此去,真不知能否再回大宋……”
在离开中都的那一刻,萧媞掀开被褥,向着南方不禁泪如雨下,丝毫不顾凛冽的寒风和身上单薄的囚服。在她身旁,谢道清则抱着赵珍珠,一起蜷缩在破旧的棉被中躲避风寒……本来临出发前,萧媞苦苦哀求李妪将斗篷和丝绸衣服还给她们,好让她们在囚车里不会挨冻。但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无奈之下,她们只得冒着刺骨的寒冷,踏上了北上前往哈拉和林的路途。
“驾!”出发不久,一个蒙古兵骑着马从南边疾驰而来,很快就追上了押送队伍,向那些士卒传达了牙剌洼赤补充的新命令:
“达鲁花赤大人有令,将谢氏和萧氏的双眼蒙上、褪去布鞋,手脚戴上镣铐,路上不得随意取下!”
原来,在她们上路之后不久,韩文林就急匆匆地赶到燕京行尚书省所在地,“明确无误”地告诉牙剌洼赤:
“萧氏冰雪聪明,有过目不忘之本领,若是让她记住沿路山川河流,则不免让其有逃脱之念……至于谢氏亦如此也!若要让她们不知往何处去,唯有一路蒙住其双眼、褪去鞋袜,并用刑具限制她们,方可让她们到时无处脱逃,乖乖就范!” 对此,牙剌洼赤深以为然,当即吩咐手下带上刑具,骑快马前去传令……
接到命令之后,几个蒙古兵当即下马,将谢道清和萧媞从囚车里拖出,喝令她们在雪地里脱去鞋袜,然后自己戴上镣铐、蒙上双眼。对此,她们表现得还算顺从,萧媞先是自己戴上了手铐脚镣,然后替谢道清戴上了镣铐:
“姐姐,如今我们手无寸铁、不名一钱,还是先委屈自己,保住赵珍珠的性命……”
谢道清用手轻轻擦去脸上沾染的雪花,然后不经意间抬起脚,用她那被冰雪冻得通红的脚趾搓了搓因为冻疮而瘙痒难忍的脚踝……一会之后,她摸出一块破布,将其折叠之后一边替萧媞蒙上眼睛,一边轻声细语地道:
“你得对,妹妹,这也是官家的愿望……哎,此次若能回临安,姐姐就再也不当皇后了,我们一块出家,去深山里边的古寺了此残生吧!”
“姐姐,我们还是可以活着回去的,不管怎样,我们都一定要等待……”本来萧媞还想再劝劝她想开点,然而,早已失去耐心蒙古兵却不买账了:
“谢氏,萧氏,还不快点!……”
在蒙古兵的催逼之下,萧媞摸索着替谢道清蒙上了双眼,接着就匆忙和她一起爬上囚车,继续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和迎面而来的雪花,向着哈拉和林的方向而去。
“昨晚赵珍珠睡得不太好,我得哄哄她……”
着,萧媞就将赵珍珠给放在了自己的怀里,开始轻轻地用手抚摸她……这时候,令萧媞有些想不到的是,看起来一向端庄少言的谢道清似乎得到了一展歌喉的机会,只见她轻轻地拍着手,一边低声用吴语唱起了南朝时期的民谣《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姐姐唱得可真好听……”萧媞笑了笑,似乎是为了和谢道清比试比试,她也轻声唱起了从到大,凤皇后经常唱给她听的《涉江采芙蓉》(属《古诗十九首》之一,南朝时被昭明太子萧统编入《文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唱完之后,萧媞偷偷地拿下蒙住眼睛的布条,偶然抬头看了看空,此时,太阳早已经从边移到了正中,并从云层之中射出了一缕光芒,根据经验她知道,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要是在平日里,此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然而,正当萧媞准备拿出黑馍之时,她却不禁想起了临出发前,李妪将一个破烂的包袱丢给她们时所的话:
“谢氏,萧氏……这个包袱里有三十个黑馍和一壶水,你俩每只准分吃一个!若是你们吃光了这些食物,那就等着去啃草根吧……”想到这些,萧媞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将早已经硬化的黑馍慢慢地放进了包袱里。
“真是鬼地方,都正午了还是这么冷……”一阵寒风吹过,萧媞不禁打了个寒战,要是在这么下去,到了气温最低的午夜,她们非冻死不可……再看看已经睡过去的赵珍珠,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楚的笑:
“哎,珍珠,谁叫你生在帝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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