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苍头河南部,官屯堡乡。 陈文周捡起一束麦穗,叹了口气。 麦子还没成熟,但已经被收割了,可见粮食匮乏到了什么程度。 安史之乱给老百姓带来的重创,即使再造一个开元盛世也无法恢复和弥补。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哪!”陈文周有感而发,右前军一路行进,入眼多是荒野白骨、蓬草孤村,行军二十余里,才在不远处发现一个村落。 李嗣业深有同感,“我少年时曾跟随高仙芝将军进京述职,沿途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片盛世景象。谁料短短十数年,我大唐的壮丽河山竟已千疮百孔,唉,都是安史逆贼所致!” “不尽然!”陈文周摇头道。 “哦?” “大哥你想,安禄山只是河北奸雄,靠谄媚一路飙升。如果皇帝亲贤远佞,又怎会给这些乱臣贼子可乘之机?” 陈文周扔掉麦穗,站起身来,“想那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朝中的忠臣良将死的死,隐的隐;再那杨国忠,排斥异己,独掌朝政,我听连太子都要让他三分!任何奏报都要经过他的手才行,以致闭塞皇帝的视听,他向皇帝禀报的都是歌舞升平、四方归顺的假象!” 陈文周冷笑一声,继续道:“皇帝沉迷于盛世景象,却没有察觉盛世表象下隐藏的祸患!其实大唐早已内忧外患。安禄山和史思明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大唐酝酿已久的痈疾!” 陈文周没有土地兼并的问题,因为这是封建体制的根本弊病,是历代封建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理解的。 李嗣业听完点点头,“你的不错,盛世之下,长弥其祸,君之不察,国将危矣!” 就在这时,南霁云来报,“将军,主簿,已经打听清楚了,前面的村落叫做官屯堡,经过我们查探,发现还有村民居住,不如今夜就在那里扎营吧。” 李嗣业点头,“传令!全军进驻官屯堡,放出两队斥候,一队去前方探路,另一队在村落附近放哨巡逻!告诉我军将士,进村后不得擅闯民宅、不得擅动百姓一砖一瓦、一米一粮!凡扰民者,不论职位高低,是何出身,一律斩首!” “是!” 在李嗣业的命令下,右前军偃旗息鼓,挺进了官屯堡。 村子里十分寂静,一派荒凉,看得右前军众人唏嘘不已。 偶尔冒出的一两个村民,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浑身发抖,纷纷紧闭大门,从窗户里露出眼睛悄悄观察大军的去向。 “将军,前面有一处院子!”一名斥候来禀报。 “咱们进去看看!”李嗣业道,“传令!全军下马,就地扎营,不许闯入民宅!违者斩!” 李嗣业和陈文周翻身下马,走进了院。 院子由三间房合围而成,年久失修,地上满是破碎的瓦片,野草都有尺余长了。 一台快散架的风车前堆着些糠壳渣滓。 东厢房和西厢房连门都没有,门框上斜挂着灰色的蛛丝,只有正室虚掩着两扇门板。 两人正准备把这里设为临时指挥部,突然正室传来动静。两人对视一眼,走进屋去。 屋里扑面而来一股霉味,有一个灶台,一口沾满糠壳的铁锅放在灶孔上,几只破碗还沾着些糠壳野菜。 一张木床靠着墙,上面铺着黑不溜秋的几床破棉絮。 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两人左右看了半,才发现动静是水缸里传来的。 这里已经属于叛军的地界了,两人不得不戒备起来。 李嗣业手握佩剑,一步一步走过去,那水缸里传来呜呜声,似乎有人被捂住了嘴。 李嗣业拔出佩剑,歪着头挑开水缸盖子一看:一个六旬老者正捂住一个女孩的嘴,两人瑟瑟发抖,惊恐而绝望地望着李嗣业和陈文周。 老者满脸哀求,而女孩睁着恐惧的大眼睛,泪水淹没了脸。 “军爷饶命!饶命哪!”老者瑟缩在水缸里,护住女孩,不停地哀求。 陈文周和李嗣业对视一眼,老者见李嗣业手握宝剑,壮着胆子抱着女孩从水缸出来,跪地磕头:“军爷饶命!老儿愿意给军爷当牛做马,只求军爷绕过我的孙女!” 老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女孩只穿着破烂的上衣,下半身和脚丫光在外面,被冻得通红。 “老人家这是作甚!”陈文周赶紧扶起老人,然后声朝李嗣业道,“你的剑!” “哦哦,”李嗣业赶紧收起宝剑,那老者脸上的恐惧才消散许多,“老人家不必害怕,我们是从西北来的官军。” “你们是官军?”老者惊讶地问道。 李嗣业和陈文周点了点头。 “你们真是官军?”老者不太相信地问道。 李嗣业赶紧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官凭文牒,多亏老者识字,一看,上面写着“钦敕大唐朔方行营右虞侯军前将军李嗣业”,老者这才相信眼前的两人确实是官军。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呜呜呜,”老者老泪纵横,忍不住哽咽出声。 陈文周握着老者的手问道:”老人家,你家里的人呢?你们村里的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唉,一眼难尽哪,”老者长叹一声,道出了原委。 原来,老者本是村里的里正(村长),名叫陈新贵,儿子应征入伍去洛阳抗击叛军,最后唐军兵败,老者的儿子阵亡,只留下了一个孙女,孙女的母亲见日子难捱,跟着村里的年轻人逃命去了。 村里能走得动的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 陈新贵带着孙女,爷孙俩相依为命,仅靠糠壳野菜苦苦度日。 最后陈文周和李嗣业劝慰老者好半,他才停止哭泣。 “爷爷,我好饿,”老者身边的女孩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声道。 陈文周看着女孩的样子,心里突然一痛,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妹妹。 妹妹也是这般年纪,在家里就是宝贝祖宗,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飞了。 而这个女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恐惧和饥寒中苦苦挣扎,随时等待着死亡的来临,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的重压。 陈文周眼眶微润,他蹲下身来,解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女孩,又叫外面的浑瑊拿来干粮,“妹妹,来,吃东西。” 女孩躲到爷爷的身后,“爷爷我怕。” 老人爱怜地抚摸着女孩的头,“花不怕,军爷是好人,饿了就吃吧。” 花这才抱起干粮,啃了起来。 多日没吃过饱饭的花,恨不得一次性把几的饭都吃了,嘴里都塞满了,还在啃个不停。 “花妹妹莫慌,哥哥这里多得是,你只管吃饱,”陈文周拍着花的头柔声道道。 陈新贵看着孙女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老泪纵横,偏过头去抹了一把泪水。 “谢谢哥哥,花不能吃完了”女孩紧紧抱着手里的干粮道。 “花真有礼貌,为什么不能吃完了?”陈文周微笑着问道。 花恋恋不舍地把手里剩下的干粮递给陈文周,“花吃完了,哥哥就没有吃的了,那样会饿的。” 陈文周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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