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云殿中酒气腥浓,朱友珪迈着坚决的步子,一步步逼近瑟缩在地的朱温。而朱温一面仰头望着满眼杀气的儿子,一面蹬着双腿往后,甚至顾不上把衣裳穿好。
鲜血从额头上直淌到嘴里,朱温尝着这咸而腥的味道,胃里好似火烧。他望着朱友珪手中折断的阮,那断裂的弦依旧在震动,浑浊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自己的耳膜。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突然威严扫地,震颤着喉咙,许久才抖出声音来:“遥——遥喜——”
“我不叫遥喜!”朱温本想唤一唤儿子的小名,拉近父子间的距离,没想到朱友珪听到“遥喜”两个字后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阮往地上狠狠一摔,那阮立即四分五裂飞溅出去。朱友珪横眉瞪目,裂眦嚼齿:“我不喜欢遥喜这个名字!你把我和娘扔在破屋里,任人欺辱,任人践踏,你喜什么?”
朱温一面吞着口水一面四脚朝天地往后退,朱友珪步步紧跟:“我好不容易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得到我该得到的东西,你又做了什么?我被朱友贞他们兄弟骂作野孩子,你从未维护过我。我和他们一有矛盾,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罚我,凭什么?啊?凭什么!”
朱友珪怒气填胸,抓起案上的酒杯就往朱温身上砸。朱温此刻只能默然承受,他望着眼前这头失控的小狮子,心中后悔不迭,早知朱友珪心中藏有这么多怨气,他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么个小畜生接到自己身边来的。
“她是我的妻子!”朱友珪指着舞席上横躺着的黄云,所有的怒气一并爆发出来时,心里竟有种刀剜般的痛,“你却霸占她,*她!你不是唐玄宗,我也不是李瑁!”
话犹在耳,朱温却觉得左耳突然一阵酸麻,接着一阵嗡嗡的响声,什么都听不到了。原来朱友珪气急之下,拽住他的衣领,一拳头砸到他的左脸上。
此刻的扶云殿,除了半昏半醒的黄云,便只有他父子二人。朱温全身的肉一起颤抖,他看着肆无忌惮的朱友珪,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怕活不过今天了,于是内心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慌忙往殿门边爬去:“来人——来人——”
朱友珪望着匍匐在地的父皇,不禁失声冷笑,他抽出柱子上悬挂的宝剑,冰冷的剑光从朱温眼前一晃,吓得他嘴唇直哆嗦。
“不——别——遥喜,不!友珪,我是你父皇,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不能?”朱友珪拿剑指着他,“这世上不能做的事太多了,可你都做了!我今日不过是向您学习罢了,父皇!”
他说罢捏紧剑柄,朝朱温的心窝狠狠刺去,剑刺穿了朱温的身体,登时,朱温两眼翻白,血浆从嘴里流出,身子急速地颤抖着。朱友珪见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于是用力把剑越刺越深,他逼近朱温的脸庞前,恶狠狠道:“你去阴曹地府向我娘赔罪吧!”
而后,他将剑一抽,血霎时间喷了出来,朱温再也挣扎不住,双腿一直,死在了朱友珪脚边。
朱友珪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慢慢走到黄云身边。此刻,黄云已慢慢苏醒,她亲眼看见朱友珪杀了朱温,亲眼看到朱温在自己面前咽气,她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她躺在冰凉的地上,望着五彩缤纷的房梁,仿佛那五彩的祥云真的会飘动,那些百灵鸟真的会在云中穿梭,而自己真的能随它们遁入仙境。
许多年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自由,这个身子终于又属于自己,尽管它已如此丑陋不堪。
朱友珪慢慢蹲在她身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那双手比地还凉,比剑还凉。他抚弄着她的眉眼、她柔嫩的红唇,残忍的双眼中流出一丝久违的柔情:“是我对不住你,可你更对不住我!”
一滴泪从黄云的眼中流向鬓角,流到他沾满血的手上。终于,他站起身来,反身将剑刺进黄云的身体里。
殿外,脚步声慢慢迫近。四处逃散的乐工、舞女引起了宫中巡逻侍卫的注意,他们察觉到扶云殿的异常,迅速围了上来。
众侍卫正要闯入扶云殿,忽见朱友珪手握长剑从殿中缓缓走出,剑尖上的鲜血让众人面面相觑。
“黄云弑君,已被本王诛杀。为防暴乱,即刻封锁所有宫门,无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此言一出,众侍卫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不敢高言,却纷纷窃窃私语。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侍卫因心有疑虑,亲自跑到殿中,看见朱温和黄云都笔挺地躺在血泊里,身上衣衫褴褛,心中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回头质问:“黄娘娘一个弱女子,怎么杀得了陛下?郢王殿下莫非——”
“唰——”一声剑响,那说话的侍卫已经被朱友珪斩于殿前。
几乎就在同时,侍卫队中突然有人高喊:“愿听郢王殿下吩咐,殿下万岁!”
原来朱友珪弑君之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他早已在皇宫的侍卫队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为的就是这一刻不至于孤立无援。而余下的侍卫见此情景,知道大局已定,何必拿自己的命去为一个死人尽忠,于是纷纷跪拜:“愿听郢王殿下吩咐,殿下万岁!”
朱友珪望了一眼天上的云,接下来,他吩咐人去封锁消息,去通知平日里与自己关系亲密的文臣武将,去找到今日在扶云殿中所有的乐工和舞女然后杀人灭口,却独独忘了静下心思考一下,今日自己为何会来这扶云殿,为何会恰巧看到这龌龊的一幕。
宫外的朱友贞以为自己知道,他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此刻,他刚刚换好铠甲,正端坐在均王府里,一面品着新沏的茶,一面亟不可待地望着院子里的日晷,等待着酉时的到来。
“殿——殿下——”突然,他府里的大管家瘸着腿蹦跶着跳进院子里,大声嚷嚷着,“不好了,殿下——”
“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说!”
“派出去的人说——说——”那瘸管家喘了口气,道,“郢王不在府中!”
“什么?”朱友贞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把话说清楚!”
“按殿下说的,小的找了个脸生的人去郢王府传话,让郢王殿下即刻赶往扶云殿,就说陛下有急事找他商量。可是刚刚咱们的人回来说,他到了郢王府,可郢王府的人说郢王不在,一个时辰前就进宫了!”
“已经进宫了?一个时辰前?”朱友贞这才发现自己太大意了。他突然警醒过来,立即吩咐管家备马,他要即刻赶往宫中。
正当他要出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另一拨人前来回禀:“殿下,闫峻将军、海安将军、李勉将军都不在府中!”
都不在?朱友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想到已经逃走的况七娘,这个计谋最初是况七娘提出的,黄云也是况七娘联络的,莫非是她在耍自己。想到此处,他恨恨地往桌上捶了一拳:“这个疯女人!”
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他立即翻身上马,朝皇宫飞奔而去。可刚离府不远,他的马便被绊倒,他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吓得身后跟随的侍从赶紧下马来扶。原来是一群小孩在街上玩蹴鞠,那蹴鞠滚来滚去,竟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马肚子上。
朱友贞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一脚将孩子们的蹴鞠踩坏,还往两个哭着找他赔蹴鞠的孩子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把孩子踢出几步远,而后抓着马鞍上了马。
人在心急之时总是会手忙脚乱,以致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几个孩童的脚劲能有多大?小小的蹴鞠就能让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跪倒下来?细想之下,便能觉察出此中蹊跷,便能在离蹴鞠不远的地方发现一颗圆滑的小石子。
可惜朱友贞无心细想。正当他重新坐稳,再一次准备出发之时,躲在暗处的蒋玉衡收起了自己的弹弓。而她身边的独孤成已经拈弓搭箭,对准了朱友贞的左肩。
“嗖——”利落的飞箭离弦之声。
“殿下——殿下——”人群中立即响起一阵骚乱。独孤成扔下弓箭,带着蒋玉衡迅速离开。
而此时已到酉时,日近黄昏,一旦入夜,许多事便由不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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