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混混沌沌。
看不见光,更不知道乾坤方向。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一步一步,就像是背负着山岳,每一步的落下,都能够带起一阵沉闷的雷音。
恍若是天公在怒,恍若是天帝在言。
黑世之中,行来了一个黑影,没有光华的外衣,完完全全融入到黑暗之中。
他就是黑世的化身。
粗重的喘息声响彻,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行进。
黑影行了很久,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那是一盏灯。
黑影踉跄着走到了灯的面前,那伸出手来,终于,在光华的照耀下,让他褪去了黑暗的外衣。
黑暗与光明相互交织。
灰色与紫色的火焰突然升腾,顺着金色的光而吞吐。
就在这个瞬间,四面八方,被璀璨的光辉所浸染,让那个黑影显露出真正的容貌来。
他是叶缘。
四周的光华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车水马龙的城。
叶缘的眼神呆滞,就像是忘记了什么,而逐渐的,有一道声音慢慢响了起来。
这宛如天籁般的声音回荡,让叶缘眼神之中的呆滞渐渐消退。
但同时,他也开始忘记了一些东西。
手中的那盏灯,逐渐的消散了。
于是,世界陡然清明起来!
“哥哥,哥哥?”
呢喃的声音响了起来,叶缘猛地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
衣衫破旧,但穿得还是得体,而头发披散下来,把那只能说是较为好看的面容遮盖了一半。
她是谁?
叶缘感到疑惑,那伸出手去,然而在瞬间愣住。
那并不是他的手,而是一个孩子的手。
粗糙,褶皱,但毫无疑问,这确实是小孩子的手掌。
叶缘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瞳孔微缩。
自己变成了一个另外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约莫十二上下的年纪。
“我没死吗?”
叶缘的意识彻底清醒过来,他看向四周,而正是这时候,边上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我说臭小子,你滚不滚?不滚我就砸了你的摊子!”
叶缘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发现了,那是一个高大的人,手里还拎着一张破烂的渔。
“渔夫?什么走?什么留?”
叶缘有些懵,而那个汉子看见叶缘的神情,又听他的话,以为是在嘲讽,顿时是冷下脸来,语气变得有些阴森。
“好啊,挺是厉害,兔崽子,你还敢调侃老子,好,老子就送你一程!”
他伸出手去,那就要拽起叶缘,而叶缘看见他伸出手,在一瞬间,就好像自然无比的,那一只手猛地伸出去,抓住他的手,而后陡然一扭。
“嗷呜!”
这人在痛苦的时候都能发出狗叫了,那汉子的面色陡然大变,而叶缘的手一松开,他顿时倒退好几步,那神情之中满是忌惮:“好好好,还是个练家子!你给我等着!”
他狠话撂下就跑,而叶缘皱着眉头看他离去,同时边上的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衫:“哥哥咱们,咱们走吧,别在这里卖了。”
卖?卖什么?
叶缘还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他低下头,看见了前面的鱼摊。
那都是上好的大鱼,肥妹而又新鲜。
“王渔夫说咱们的鱼都是好鱼,砸了他的生意,哥哥,咱们不在这卖了,咱们走吧,去城南,那里没有人卖鱼,好鱼在哪里都能卖出去的,不愁的。”
小姑娘扯着叶缘的胳膊,叶缘皱着眉,但没有问出对方是谁的这种问题。
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自己没死,而且这样子,似乎是夺舍了?
亦或是重生?
叶缘拍了拍脑袋,听着小姑娘的判断,他当然知道,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现在他这具身体的所谓“妹妹。”
听着她的话,叶缘不开口,只是点点头,而后开始收拾鱼摊。
之前的那什么王渔夫显然是个狠茬子,叶缘刚刚动手的时候,已经判断出来了。
自己已经没有了法力。
但幸运的是,一身的功夫还在,而且这具身体的力量也不小。
这个孩子应该是长年累月的打渔,所以早就了一副坚韧且富有力量的身躯。
小姑娘看见叶缘收拾东西,连忙也开始帮忙,很快,兄妹两人就把鱼摊收拾好了,带去了城南的角落。
日子逐渐的过去。
生活必须要生活。
叶缘坐在小木凳上,握着拳头,看着鱼摊上的那些大鱼。心中的思绪却是已经飘到了龙华境中。
红渠怎么样了?李辟尘怎么样了?还有那些龙盂客,还有那个该死的五公主,还有那些被自己杀掉的龙君与龙将,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围杀自己?
那些龙君们的眼神空洞,就像是丢了魂一样,但他们仍旧有自我的意识,显然真灵犹在。
而那个五公主的法,让叶缘有些在意,同时眉头紧紧的锁起来。
“肴乱杀了玄都什么意思?”
叶缘不解,同时回忆着当初的事情,而想着想着,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
五公主趴在自己的身上,那衣衫半解,而后突然又退去,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自己身上,那时候应该是有个东西的。
是什么呢?
他没有发现,他忘记了那盏灯。
岁月被抹去了。
他在这里发呆,自然引动了小姑娘的不快,她插着腰,点着叶缘的脑袋,哼哼道:“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啊,帮忙啊!”
“哦哦”
叶缘回过神来,同时叹气,现在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也回不去了,只能着重于眼下。
只是心中,那股不甘心的意味,真的是放不下啊。
江枫渔火,那入夜里,叶缘坐在渔船的船头处,这艘渔船,就是他和小姑娘的屋子。
父母打渔时身亡,这个少年人接过了重担,在这里抚养他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小姑娘。
如今的少年人,是叶缘。
看着远方渐渐变得深邃的江河,叶缘的眼中显露出一丝落寞。
苏醒过来,已经过了有一年了。
一切似乎都开始平淡下来,那曾经的仙魔,那高高在上的神灵,还有天外的大圣天尊,那仙人的世界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仙凡不交集,如无必要,不会相遇。
这让他感到有些无力。
但偶尔的,叶缘回过头去,看见小姑娘那沉沉的睡容,那当中,那面上,写着的都是两个字。
“幸福。”
或许对小姑娘来说,贫贱也好,富贵也罢,和自己的亲人兄长在一起,无论哪里,都是让她心安的故乡。
所谓家之一字,无外乎如此。
叶缘的眼神有些恍惚,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似乎这样也挺好?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去不返。
当年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年人,那曾经来闹事的王渔夫,因为他的鱼总是缺斤少两,所以逐渐就干不下去了。
听说,在三年前,他醉死在城外的土地庙中,尸体被官府清理,抛到了乱葬岗中。
对于他,叶缘已经并不在意了。
时间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当年的龙盂也早该落幕,一切的一切,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
十年的岁月过来,没有见到一个修行人,这足以说明,自己已经和仙尘断了缘分。
回不去了,那么就在红尘之中沉沦吧。
叶缘如今已经把鱼摊发展成了鱼铺,从曾经为他人打工的小渔夫,成为了雇佣他人打工的渔掌柜。
而当年的小姑娘,也出落得越发水灵。
相依为命十年,叶缘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真正的妹子,而到了这个年纪,他甚至开始行驶父亲的职责,为了小姑娘的婚嫁操心,就像是一个真正血浓于水的兄长那般。
女孩子家,到了十八岁之后,如果还不出嫁,那就是老女人了。
叶缘为了这事情说了许多的媒人,然而对于小姑娘来说,那些来相亲的人,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经过的士子见到了她。
鱼坊前的尘埃扫了又覆,刀斩鱼鳞的剐蹭声不断响起。
叶缘挽着袖子,那手中的刀重重的落下。
“哥哥,当年你杀鱼的时候,那手法真的很漂亮呢,和花儿似的。”
“嗯”
“哥哥,你做的红烧鱼最好吃了,我想再吃一次。”
“嗯”
“哥哥,上次那个士子,他给我带来了铃铛。”
“嗯”
“哥哥”
“嗯?”
她的眉头舒展,那眼中有水光盈盈,只是看着叶缘,突然哭起来,又笑了起来。
“哥哥,我要嫁人了。”
小姑娘的话落下,叶缘那手中的刀,也停滞了一瞬间。
“”
时光飞逝。
很快,小姑娘就穿上了鲜艳的嫁衣,她那羞涩的笑容之中透露的都是幸福,而叶缘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很俊秀的青年,行的是最古老的礼。
她成婚了。
叶缘心中是这么念叨的,同时言了一句,那是对这具身体原本主人说的。
你的妹妹已经嫁出去了,你开心了吗?安心了吗?
我以前没有做过多少好事,我是魔,但这一次,我做的,应该是好事吧。
光阴如箭,带来的不仅仅是流年,还有猩红的血。
京城里的大人物来了,而叶缘本来以为,什么高官看上妇女美貌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与话本之中的。
但当这件事情应用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发现其中的无力与那满腔的愤怒。
成婚还不足一年,当初的士子被京城来的那个纨绔子弟杀了。
而小姑娘同样被抓了进去,当叶缘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过几天,小姑娘的尸体被送回了鱼坊,那个跟随而来的仆从语气高的惊人,而与之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县官的唯唯诺诺。
叶缘的手抚上了小姑娘的眼睛,那么站着,过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的午夜,京城的那位,所谓的大人物,脑袋被割了下来,吊在了城门上。
那位纨绔所在的府衙内血流成河,当县官醒来的时候,被人告知城门上吊着那位大人物的脑袋,顿时吓得昏死了过去。
鱼坊破败了,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情是叶缘干的,但没有人敢出声,直到这事情捅到了京城,那某位大员当得知自己的儿子死掉,顿时气的哭天抢地。
很快,官军就来了。
而叶缘早已经准备好了刀。
他曾经是魔,如今仍旧是魔。
神性与人性抛之脑后,如今的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字。
杀!
一人杀千人的故事成真了,从此叶缘成为了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同样引来的,是京城对于他的疯狂搜捕。
曾经那衙内干了什么事情?无人再想追究,如今的他们只是知道,叶缘是个杀人的狂魔。
小姑娘的尸体被叶缘埋葬起来,藏匿的很好,他怕那些官军找不到他,拿尸体出气。
叶缘重新拿起了兵器,杀了很多人,流亡了很久,而有一日,叶缘逃遁到了一座山中,那已经饿的不行,是头颅低垂,觉得正要死去时,那突然前方站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道士,看容貌,不惑之年,黑色的长须飘飘,身上的灰青道袍垂下,他看着叶缘,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已要死,叶缘没了什么牵挂,他把话语说出,那道士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张馍馍,加上一点皮囊清水给了叶缘,而在叶缘狼吞虎咽的同时,道士告诉他了一件事情。
“你想要复活你的妹子么?在南方的防风山上,长有一种神异的草,唤作不死草,凡三年之内死去之人,以此草覆之,皆时立活也。活人服用,则长生不死。”
道士告诉了叶缘这个消息,而叶缘同时愣住。
防风山高不知道有多少万丈,凡人之躯极难爬上,叶缘花费了一年的光景,从道士手中取到的百草图,顺着指引来到了这里。
在防风山的顶端,有神人看守着那种草,那些人唤作防风氏,得到他们的同意,就能取走那种不死草。
叶缘徒手攀爬着防风山,那寒风凛冽,大雪漫天,那步伐越来越沉重,直到衣衫被罡风撕扯的破烂,那双目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途,叶缘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而在这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老者,可背部又诡异的有些佝偻。
“你要死了。”
沉着且缓慢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叶缘的双膝砰的跪在地上,那是已经脱力。
自己要死了吗?
叶缘这么想着,又回忆起重生之后的点点滴滴。
娘的,自己还真的没有用啊。
失去了法力,就失去了一切,什么都留不下了。
自己才是最没有用的人,什么神啊,什么魔啊,到头来都是无用的东西。
叶缘的意识逐渐昏沉,而那老人再度开了口。
“你有什么愿望吗?可以和我做交易,我可以帮你达成,否则就是这么死了,未免太过不甘心,你说是不是呢?”
老人语气带着蛊惑,而叶缘呵呵的笑:“你是防风氏吗?”
“我不是。”
老人摇摇头,而叶缘同样也摇头,但就在这时候,那老人说出了一句话,让叶缘原本已经快要消弭的意识,再度强行清醒了过来,是回光返照。
老人在言语。
“我叫七十四,你可以叫我”
“苦界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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