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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位于京兆府府衙大堂的正后方, 沈绥带着忽陀赶到时, 议事堂外立了两队威风凛凛的飞骑禁军。沈绥眉头一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怕不是,京兆府来了某位大人物罢。
果不出她所料, 待他们跨入议事堂大门后,就见上首, 有一人坐于胡床之上, 慕容辅、秦臻都陪坐于下首, 神情恭谦。这是个英气勃勃的女子, 瞧着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紫色的大翻领箭袖胡服, 踩鹿皮马靴,手边搁着一柄金鞘大横刀,戎装亮相。一头乌黑长发简单地梳了个高髻, 银冠簪之。额上系一条同服色的嵌玉抹额。一双杏眼波光流影、风采万千,眉宇间凌气逼人, 高鼻与当今圣人一脉相承,红唇微薄, 檀口嫣丽。五官立体饱满, 一派天家气象,宏然大气。
沈绥跨入门内, 见到此女子, 连忙加紧脚步上前, 撩起袍摆,半跪而下,抱拳行军礼,拜道:
“河南府法曹参军沈绥,拜见瀚海军大都督晋国公主阁下。”【注】
“快请起,沈翊麾礼重了,瑾月不敢当。”
沈绥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并不与晋国公主对视,似乎十分谦卑。晋国公主好奇这位正在风口浪尖的“雪刀明断”长相如何,仔细端详眼前人,却见她不正面面对自己,心中有些疑惑。不过也不好开口叫人抬起头来,便道:
“沈翊麾请坐,瑾月今日前来,也是听说案情似乎有进展了,过来旁听的。沈翊麾千万不要拘礼,望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瑾月对此案甚为挂心,这些时日都快成了心病了,一日悬而不决,就冥思苦想不得解,于校场训练都走神,差点受伤。这不,今日午间下了校场,就紧赶慢赶地来了。”她说得诚恳,慕容辅和秦臻亦是频频点头附和,听到最后,慕容辅连忙抢在秦臻前面道:
“公主可要爱护自己**啊。”
秦臻心里翻了个白眼,也拱手劝说公主注意身体。晋国公主因着当年生母王皇后的事情,如今多多少少被圣人内疚怜爱而得宠。因为从小体格好,习武天赋极高,十四五岁就入了军中锻炼,是一路从军中成长起来的皇室子弟,十七岁第一次前往安西都护府,大小战役都参加过,渐渐锻炼出了军人的血性,再加上极高的军事天赋,使得她很快就成为了将才。二十多岁被母家牵连,召回长安软禁了半年,反倒洗去了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更加沉稳。半年来闭关读书,使得她的军事眼光上升到了极为长远的战略高度,从将才升为一代帅才,真可谓年轻有为,是当世少有的女中豪杰。这等女豪杰,则天太后时期也是见不着的,也就只有初唐时期的平阳昭公主可以相提并论了。
因着她是圣人唯一的嫡出血脉,又是赫赫有名的掌兵公主,长安内威望极高,大臣们都要给她几分面子。还有不少人想巴结她,倒不是要拥立她,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她与当今太子的关系很好,巴结上她就等于成了太子/党,未来何愁不平步青云啊?这慕容辅,就是其中一位,这态度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而秦臻内心十分看不起。秦臻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公主,而不是想巴结人家,这与慕容辅的心思有着本质的区别。
不过沈绥心里的白眼翻得比秦臻还厉害,她的对象不是慕容辅,正是晋国公主李瑾月。暗道:我的公主阁下,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听闻此案有进展了?这消息谁传出去的?真是碎嘴啊!昨晚她一夜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什么大名堂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理了理话头,开口道:
“某以为,此案死者有两位,死于不同的地方,虽是同夜共死,逃不开彼此之间的干系,但各自的案情又有着较大的差距,各有各的疑点。某便先说疑点,再讲目前为止的判断。”顿了顿,清了下嗓子,她便用那沙哑独特的声线娓娓道来:
“首先方丈之死第一大疑点,是某于方丈死去的禅室之中发现的火盆。这火盆在四周物品全部打翻的情况下,摆放端正,引起了某的怀疑。之后,某观察到火盆四周的筵席之上撒了一层薄灰,盆内火炭莫名少了许多。经询问,可断定,这火盆案发当晚被动过,其内的木炭少了许多,被什么人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原因给取走了。那么,究竟是方丈自己动的,还是凶手动的,不得而知。为何要动,也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进行推测的是,火盆当中或许焚烧了某种不可让外人知晓的东西,以至于凶手亦或者方丈将其焚烧后的灰烬取走藏起或销毁了。
另外,火盆中发现了一种金色粉末,有异香,某请教了一位医道名家,她说此物或许正是曾在平康坊胡姬之中流传风靡过一阵的**之药,名唤金醉坊。而这种药粉,某在查验方丈遗体时,于方丈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之上也发现了。但是这并不能完全代表着火盆在案发之后呈现的状态是方丈自己直接造成的,证据还太少,无法证明。而清修无欲、戒律森严的佛教寺院之中,为何会出现这种**之药,尚未可知,必需查明。
方丈之死的第二大疑点,是方丈的死因之谜。这个其实与之前第一大疑点有一定程度上的关联。方丈很难说是死于意外或者自杀,但是若是他杀,凶手采用的手法,也就是让方丈中炭毒死亡的方式,实在太过繁琐、潦草而不彻底。
若说真的有人意图杀死方丈,那么不确保真的能致人于死地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凶手为何要舍简就繁,舍近求远,这很令人费解。作为破案之人,我只能利用合乎一般规律的推断来解释问题,而不能用‘凶手太过软弱’亦或‘临到头反悔了’这种猜测性的主观理由来解释这一问题。凶手究竟为何要采用炭毒杀人这一方式?方丈中炭毒而亡的过程究竟是怎样的?不解释以上这两个问题,就不能说破解了此案。
方丈之死的第三大疑点,是禅室中的供案、佛像被打翻这件事。为何说这个是第三大疑点,原因在于供案、佛像,与方丈死去的位置有一定的距离,都在禅室的北面位置,而方丈死于南面的书案之后。我们很容易猜想,这是方丈与凶手搏斗时打翻的。但某认为这个猜想可能性不大。某仔细检查过方丈的遗体,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外伤痕迹,很难说死前和人经历过殊死搏斗。凶手如果想要用炭毒杀死方丈,那么就必须先让方丈失去自主能力,而方丈身上既无打斗痕迹又无绑缚痕迹,就说明,应当是用了**迷晕了方丈。既然迷晕了方丈,就不存在和方丈打斗之中撞翻供桌的情况。唯一能够想出来的合理解释是,或许凶手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急躁之下打翻了供案。这是结合方丈周身被翻得极为杂乱的物品所判断出来的结论。那么这就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凶手在找什么?这个东西很关键,应当与第二点,也就是方丈之死的原因有直接关系。
以上,是关于方丈之死的三大疑点。”
沈绥说话的时候,晋国公主李瑾月一直非常认真地听着。沈绥坐在秦臻的下首坐,低着头,只能看清她的侧脸。初时李瑾月还有些走神,因为她觉得沈绥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这感觉引起了李瑾月的注意,所以她一直想看清她的容貌。奈何沈绥一直低着头,她始终看不清晰。不过随着沈绥的分析有条有理地展开,李瑾月被吸引得开始动脑思考起来,就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了。沈绥这一席话,说得她是频频点头,双眼都开始发亮。她很久没能见到一个人能如此有条理地将事情叙述出来了。倒不是说朝廷里没有沈绥这样头脑清晰的人,而是这位公主阁下终日接触的都是些性格粗直、不善言辞的武将,很少有武将能有如此条理清晰的语言能力。
见沈绥的话告一段落,李瑾月便趁此机会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听沈翊麾方才之言,似乎很多的不明点都与身家背景有关系,方丈、凶手,必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了某种交集,才会招致杀身之祸。是不是查出了身家背景,就能有所突破了呢?”
沈绥点头,接道:
“公主总结得正是,但难就难在,此案无头高悬,竟是查不出半点身家背景出来。方丈四岁因为战乱成为孤儿,幸而被邻人收养。养父母家也颠沛流离,到高祖初年已经是一贫如洗,日子都过不下去,所以妙普方丈十二岁便出家为僧了。眼下,他的亲人已然未存于世。他从十二岁出家为僧,一直到如今七十多岁,都是在寺庙之中度过,有来往的都是寺中的僧人,以及一些香客。一生积善行德,扫地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灯纱,人缘口碑都是一等的好。他究竟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招惹了要人性命的凶恶之徒,我们询问过寺内的僧人,但是无人知晓。再加上如今方丈年纪大了,交际圈更为狭窄,最近几年来往的也就只有慈恩寺的寺内僧人和一些几十年以上交情的老朋友了。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范围缩小在慈恩寺本寺的僧人比较可靠。”
李瑾月点头,表示认可沈绥的这个推测。接着她道:
“请沈翊麾继续。”
沈绥便接着之前的话道:
“关于善因之死,有两大疑点。
首先第一大疑点,就是他缘何吊死于大雁塔之上。这是非常重要的疑点,也是解开善因之死谜团的最关键之处。
首先,吊死于大雁塔之上,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不是自杀就是他杀。那么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某个人对此尚无定论。但从可行性这方面来考虑,某还是倾向于自杀。因为从现场考察的结果来看,大雁塔一层正南门是唯一开启的出入之门,钥匙由妙印法师掌管,每日辰初开锁,酉初落锁,日日如此,案发那日也不例外。妙印法师证言:当晚锁确实已落,直至翌日清晨善因遗体被发现于塔上,锁才开启。而其余的塔上券门在案发当晚,以及案发前几日,都是上锁的状态,其上落灰生锈,并无任何被破坏或开启的迹象。这就意味着即便凶手有能力无损撬开一层正南门,带着善因一路攀爬至最高层,他也没有办法将善因悬吊于塔外。而既然如此,那么凶手只能从塔外想办法将善因吊上去。
某斗胆徒手攀爬了一次雁塔,其困难程度慕容府君与秦公已然知晓。某认为,凶手是绝不可能带着体格如此高大健壮的善因徒手攀爬上十层塔顶的,除非这人有三头六臂、飞天之能。那么是否是使用了某种工具或机关呢?这不得而知,至少某攀爬了一圈雁塔,除了善因吊死的十层东北檐角有绳索的垂直磨痕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任何的痕迹。
某在检查善因遗体的时候,注意到其手臂与手型有着不同寻常之处。善因的手臂粗长而健壮,肌肉虬结扎实。其臂长与其身高之比例,比之我大唐一般的成年男性标准,长了一寸到一寸半,已达臂长及膝的地步,堪比当年三国蜀汉刘皇叔的臂长了。而其手掌奇长,宽厚,手指粗短有力,大拇指比之一般人位置比较靠下,这种手型十分类似于猿猴的掌爪。某有理由推测,善因或许擅长某种攀爬功夫,或者从小习练模仿猿猴,以至于长此以往自身形貌发生了异变。
另外,参考圆通、圆清这两位僧人的供词,即:起夜时看见有白毛猿猴快速攀爬雁塔。某有一个大胆推断,他们所看见的,应当是身上挂满白雪,正在攀爬雁塔的善因。而杜校尉看见的雁塔白雪上残留的猿猴掌印,也应当是善因攀爬雁塔时留下的掌印。”
此话一出,不仅是李瑾月,慕容辅和秦臻都吃了一惊。不过三人并未打断沈绥,因而她的话还在继续:
“假使我的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就引出了善因之死的第二大疑点。善因为什么要自杀?难道是他在寺中人缘不好?我以为不是,更大的原因应当与他出家之前的经历和身份有关。所以第二大疑点就是:他出家前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依旧是不得而知。这第二大疑点也与第一大疑点:缘何吊死雁塔之上,有着直接的关联。
方丈之死与善因之死乃是巧合,这可能性太小,二者必然有所联系。关于这一点,某有着直接的证据。那就是案发当晚善因身着的僧裤,膝盖及小腿部位,有干涸的盐渍。我们都知道,案发前后这些时日长安大雪,慈恩寺为化雪撒盐,主要是一些重点院落和必经要道。那么,这就说明,善因很有可能曾在撒过盐的雪地之中跪下,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而更为蹊跷的是,这个盐渍还夹杂着方丈院内一种特有的泥土。因而我推断当晚,善因必然去找过方丈,并在方丈院雪地之上跪下来过。继而推断,方丈很有可能是因为卷入善因早年犯下的一些事端之中而被牵连遇害,甚至,善因就是杀害方丈本人的凶手。这是最恰当合理的推测。
但推测毕竟是推测,而非确凿事实。综合方丈之死与善因之死两者的推理判断,某认为,此案破案之关键还在于身世背景的调查,不查出二者,特别是善因早年间的身家背景,想要侦破此案,是十分困难的。”
沈绥说完了,议事堂内陷入了寂静。
“兀那登徒子,你拿眼瞧甚么瞧,这里是你随便进的吗?还不快滚!”
沈绥被她呵斥,凝望白衣美人的目光收回,移到了她的身上。忽而一笑,笑容似有几分戏谑嘲弄,但隐隐含着怀念,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昔年往事。侍女却看不出那么多,只觉得这登徒子真是万分可恶,觊觎自家娘子不说,竟然还嘲笑自己,登时火起。
她是个压不住火气的,足下一蹬便朝沈绥掠去,顷刻间两人照面,侍女狠狠拍出一掌,打向沈绥。沈绥嘴角笑意更深,脚步一错,侧身让过这一掌。官袍袍角翩飞,神态潇洒悠然,丝毫不见紧迫感。
侍女身形掠出时,白衣女子就已经出言阻止,声音清冽悦耳,唤了一声:“无涯!”但侍女没听。随后,她似乎想到什么,没有再出言阻止,静静观战。拢在大袖中的素手缓缓拨动持珠,眸色沉肃。
侍女一掌落空,心中惊疑,暗道这登徒子竟然身负武功,她起了好胜心,偏要一较高下。于是一咬牙,立刻旋身,飞出一脚。
沈绥又飘然让过那一脚,身形如闲庭信步,面上带笑,一点也不把侍女的猛烈攻势放在心上。她这表现看在侍女眼里,真是又惊又怒。手脚飞快打出,却如何也擦不到那人衣角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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