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上的鬼面——呃,虽然顾莲很不习惯管一个陌生人叫鬼面,但是看他脸上贴的严丝合缝的鬼脸面具,她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形象生动、贴近生活了——性格简直如同万青城的翻版,沉默寡言,严肃认真,除了一开始打招呼的时候以外,基本上就不话了。
顾莲其实很忧心啊,万一这个人被别人偷偷替换掉了,万总管真的能看出来吗?
她此时坐在左后方座位上,翻着布兜,喜滋滋地看着,却舍不得吃。这糖果果然很梦幻,糖纸是用一种类似日本传统图案的漂亮薄片折纸做的,暖橘色为底的飘散着零落樱花,浅蓝色为底的长着璀璨的珊瑚贝壳,球形的各色糖果在掌心滴溜溜一圈,可好看啦。
她一颗一颗地看着,满脸不舍,记忆回到时候。她爸妈都是事业型的,性格又太过大大咧咧,总是忘记她生日,等过后一发现,大手一挥,就当今年是闰年吧。
顾莲好想吐槽,拜托她是十一月生的,他们用哪个历算才算出见鬼的闰年生日?!
有一年,六七岁的时候吧,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她的生日,甚至还因为工作没陪她吃晚饭。她偷偷哭了一场,谁知道他们回来的时候带给了她一块泡芙蛋糕。
那个时候,惊喜淹没了她,顾莲觉得原本黑暗的世界忽然就被亮了,万丈光明。鸟语花香——尽管他们根本就没想起那天是她生日。
范子凌递给她一包糖果,就好像那时的父母一般,在她沉寂中送来了惊喜与光明。
怪不得她总他像她爸呢。顾莲嗅着糖果的味道,眉开眼笑。她想着自己真是一个好收买的人,明知道他方才的话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事实,她还是被一包糖给收买走了。
“没出息,抱着一包糖笑了多久了。”柳柳抱着手臂,懒懒靠在椅上打击顾莲。
顾莲心情好。才不想搭茬吵架呢,笑眯眯地道:“礼轻情意重嘛。”
“就你这个样子,还不是被男人哄死的命。”柳柳看着她。忽然一蹙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顾莲却是想到什么,警觉的看了眼鬼面,压低声音凑在柳柳耳边道:“万总管刚刚是在拿你母亲威胁你。”
柳柳怔了怔。旋即一耸肩。道:“是威胁还是奖励,端看你自己的心态。我若是忠于基地,威胁就落到了空处,有什么用呢?我从来都只看好处。”
顾莲歪了下头:“原来你知道啊。”着,她又缩回自己的位置上。
柳柳却奇异地托腮看着她,用一种讥讽的语气笑谑道:“你在担心我?”
“……”
顾莲沉默了一秒,转过头往外看:“谁担心你了。”
柳柳看着她的后脑勺,过了两秒钟。顾莲忽然又转过头来,抿着唇有懊恼地承认道:“好吧。我是有一担心你,你别被人卖了还替他数钱就好。”
柳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似银铃,清脆而骄傲:“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顾莲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气场不合,看着窗外不话。
却没看到柳柳又看着她,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笑,收回目光。
车子走出去几公里,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日头很大,脚下的道路上涌起一阵阵热浪,只站在地上数分钟,头发便烫了起来。眼前是连绵的低矮建筑,最中央有个圆两层大建筑,各个门扉紧闭。一开始看到车队过来,还有人惊讶地探头张望,等车子驶向仓库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都缩回去了,如同本就无人一般。
顾莲还在张望,柳柳已经径自朝一个白色的建筑走去了。顾莲看去,上面挂着一个不显眼的木牌,写着“女子福利院”五个黑字。
柳柳踏上三级石阶,敲了敲门。
少顷,门扉轻启,有一张布满皱纹的暗黄的脸出现在门缝中,警惕如惊弓之鸟,声音沙哑地问道:“有何贵干?”
“全奶奶,我是柳柳,来看我妈妈了。”
门里静了一下,旋即迅速地开启,比起两名少女还要矮的老妪佝偻着背,暗淡如豆的眼中散发着惊喜:“是柳柳啊。”
柳柳脸上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是啊,全奶奶身体可好?”
“好,好……”
全奶奶颤抖地伸出她丑陋干涸如同龟裂黄土的手,而柳柳自然地接住了。全奶奶吃力地露出笑容,正要牵着柳柳往里走,忽然像是才看到,疑惑地望着顾莲:“这是……?”
柳柳犹豫了一下,笑道:“不用管她,我们走吧,全奶奶。”
顾莲一个人站在门口,往后望了望,鬼面一个人靠在车门上抽烟,察觉到顾莲的视线,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她又转回头来,眼前的女子福利院没有开灯,背光看去,若同黑洞洞的走廊,丝丝冰凉的气息溢出,明明是这么炎热的天气,里面却阴凉如深秋,且毫无动静。
真的有人吗?会不会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顾莲觉得自己在一座鬼城。只是几公里的距离,和那座四万人狂欢的基地相比,这片边陲之地如同被神遗弃的土地,到处都是死寂。
刚刚柳柳的话,是指她可以随意吧?顾莲抬步迈了进去。靠着窗户漏进来的光芒勉强辨认着方向,顾莲绕过最前方的巨大屏风,往前是长的看不到头的走廊。一路上,一间间安静的房间如同幻影,一一掠过,顾莲几乎以为她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反复通过。
直到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尽头一间双扉屋里,门扉半阖。里面溢出光亮与人声。
顾莲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走过去,将门稍稍拉开。屋内情景展现在眼前。只见宽敞如同一个大舞池的场地内,百八十名不同年龄的女子将椅子随意摆放着,笑谈天,明亮的灯光打照,而柳柳与全奶奶正是人群的中心。
顾莲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几声稚嫩的尖叫笑闹声,还没反应过来。腰上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痛哼一声——脑袋磕到门上了。
怎么回事?
顾莲一边吸着凉气,揉脑门。一边低头看去,一个五六岁的萝卜头正怯怯地看着她,后面跟上来的几个孩也顿住脚步,似乎拿捏不住到底是否该上前解救伙伴。
“你们是?”
顾莲几乎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这里应该是女子福利院吧?哪儿来一群孩子?
“我。我……”
秀气瘦弱的男孩儿嗫喏几句,忽然哇的大哭起来。
顾莲被吓了一跳,大颗大颗泪珠从男孩儿的眼中滚落,害怕的神色出现在稚气而没有几两肉的脸上,格外惹人怜惜。顾莲正心疼着,俯身想要安慰,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往后倒退几步。
男孩大声哭泣着。一只细白的手背正擦着眼泪,另一只手在衣服兜里捣鼓了一阵。拿出来以后直直地指着她。
7.65毫米口径的著名美国勃朗宁手枪正狰狞地指着她,弹匣内七枚子弹杀气腾腾,而那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孩,可怜地就要哭晕过去,然而握枪的手却熟练地打开安全栓,软软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扳机上,微微往里扣,隐隐能听到枪体发出的嘎吱声……
卧槽要不要这么惊险刺激!她只是来玩耍的啊!
顾莲为自己坎坷的命运哀悼,举起双手道:“朋友,你别冲动!”
她心翼翼地盯着枪管,生怕走火。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
顾莲急的要跳脚,而后面的一干萝卜头还在拍着手尖叫起哄,鼓励男孩儿勇敢地来一枪。
正着急上火,她忽然灵机一动,从帽衫兜里拿出布兜,伸手掏了几块糖出来:“姐姐这里有糖,乖哦,咱不哭,来吃糖。”
她这番从防诱拐孩儿的手册上看到的台词起到了无边的作用,男孩儿当即止了眼泪,后面的萝卜头也屏息望着她……手中的糖球。
男孩儿抽噎着道:“我要吃。”
“那就把枪放下来。”顾莲松口气,笑眯眯地诱哄。
范先生,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男孩儿擦眼泪的手一顿,显然陷入了纠结之中。
后面的萝卜头们瓦解成为两派。
“快放下来!”一个在朋友们中间明显起到胖虎作用的高胖子催促。
“别放,她在骗你!”这是一个精明的个子的。
“快、快!”起哄的。
“直接一枪崩了她就好,啰嗦什么!”有个四五岁,如同粉团一样的男孩冷笑着道。
顾莲扶额,这个时代的教育真是……很成问题啊。
这是朋友该的话吗!!!
“阿瑞,放下枪,别吓到客人了。”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萝卜头们齐齐安静下来,阿瑞也放下了枪。
“很抱歉,吓到你了,顾姐,我是阿瑞的父亲王嵩。”伴随着一把豪爽的嗓音,粗壮的男子带着和善的笑容出现在眼前。他络腮胡子爬满一张脸,眼神明亮,宽宽的下巴,整个人显得阅尽沧桑却又温和开朗,于是更让人觉得可惜——他坐在轮椅上,一条腿消失了,黑色的裤管空荡荡的。
出于某种敬意和畏惧,顾莲忙欠身道:“是我打扰了。”
“爸爸。”阿瑞攀住男人健全的腿,眼睛还滴溜溜地盯着她的糖。
顾莲被他这样柔软的神色看的心里发软,暗叹一声,数了人数将糖果分了出来:“你们都过来吃吧。”
只犹豫了两秒钟,萝卜头们哗的一涌而上,七八只手乱抓一气,还有个子偷偷趁着顾莲不注意,猛地伸手探进布兜里偷了两块出来,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臭子……”顾莲磨牙,就听那名轮椅上的男子无奈地笑道:“不好意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外人,也很久没有吃到新鲜的糖果了。”
顾莲见人家长辈出来道歉,只好笑着道:“没事的。”
“来,进来吧,今天柳柳回来了,我们正要举行宴会庆祝呢。”王嵩笑着道。
顾莲一脸莫名,但还是替他推着轮椅走了进去。
“那些孩子们……”
王嵩一路上被人打招呼,他也笑着打招呼,热情爽朗。
“都是孤儿院或者是疗养院里的孩子。”王嵩慢慢道。
“为什么他们不在基地里?”顾莲难掩疑惑。
“因为基地不需要他们。”王嵩一撇嘴,带着讥讽和自嘲,“我们,”他拍了拍失去的大腿,“都是这样的。到了年龄的女人,残疾人,因为没有异能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失去劳动能力也无人赡养的老人……”
“这里,是远征基地的垃圾场。”王嵩侧首看着她道,有一悲哀。
可是,顾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名为希望,或者叫做野心的光芒。
顾莲慢慢道:“所以,您选择了和基地相反的道路吗?”
王嵩笑而不语。
顾莲叹气:“好吧,我就知道不可能单纯只是让我散散心,我为我能够提供帮助感到高兴。告诉我吧,我该做什么?”
“我哪里露出破绽了吗?”王嵩露出大大的笑容,粗哑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属于自己人的熟络。
“您叫我’顾姐’了。”顾莲歪了歪头。
“原来如此,是我太不心。”王嵩头。
顾莲抿着唇没话。不想承认,可是失望还是一蔓延。她早该知道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目的的,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难过和疲惫呢……
王嵩示意她在角落停下,粗大的手掌一个灵巧的操作,轮椅华丽地旋转了一周,他注视着看起来有孤单的姑娘,络腮胡隐藏下,依然能看出他充满善意的微笑:“你为什么要那么悲观呢?”
顾莲耸耸肩,表示不在乎:“我觉得这叫客观。”
“范先生确实跟我嘱咐过……”
顾莲略带自嘲地洗耳恭听。
“他……”王嵩慢慢道:“姑娘孤零零地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一路上跟着他们也没有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透透气,还要麻烦你们多多照顾她一下,让她开心一……”他打量着顾莲的神色,顿了一下,又道,“陈先生也过,他们都是男子,很多事情注意不到,还请诸位替他们照看一下。”
顾莲的表情逐渐僵住。
她怔怔,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过了许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低语:“什么啊……他们怎么可能……”
“顾姐看起来压力很大的样子,或许这一路上确实遇到过挺多的事情,可是我相信你的同伴们是真心关心你的。”王嵩笑了起来,“生活不全是快乐的事情,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被遗弃的人,可我们也找到了自己的依靠和家人。人类就是这么不容易死心,就算有难过悲伤的事情,只要有一光明,就足够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很抱歉长篇大论,了些自以为是的话。不过这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顾姐觉得呢?”王嵩的双眼仿佛能洞彻人心,他微笑着问她。
顾莲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缓缓展开一个很久不曾露出的,被生活的阴霾掩盖的开朗笑容来。
“或许是吧……”顾莲哽咽着笑道。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就算犹疑,就算彷徨,且让她享受片刻温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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