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官见过殷大人……”她放下东西,拘礼道。 殷韶初在这公房里四处走动,似乎在搜寻什么,他的脚边也放了一个装杂物的箱子,知她来了也不拿正眼瞧。 “本官冒昧进你的新公房找些东西,还请顾大人莫要见怪。”他语气冷漠。 顾清宁道:“岂敢,尚书大人自便。” 殷韶初找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多少收获,有些泄气,一回头,见顾清宁从书架后的壁橱里抱出一个匣子,送到他面前。 “他用过的东西都在这里……我一早就吩咐人给收拾起来了,想着什么时候给你送去,不想你先来了……” 这间公房原本是属于他三弟殷齐修的,她的官位她的官服也本是属于殷齐修的,而她让那个被她和她的家人害死的人消匿无痕,她堂而皇之取得了这一切,成为了继殷齐修之后的新任刑部侍郎! 殷韶初看着这些殷齐修用过的物什,平静冷漠的面孔终于被撕裂,变得狰狞扭曲,他从她手里抢过匣子,紧紧抱在怀中:“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他被你们害得丧命,而你就这样得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面对他的崩溃,顾清宁也几近崩溃,再冷静不了,对他道:“都是被你逼的!你以为我想要这一切吗?你明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么!可我不能输啊!我只能这样!” “顾清宁……”殷韶初抱着匣子,一步步往后退,一直看着她,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或者在酝酿更沉痛的驳击。 “我恨你。” 顾清宁也一直看着他,不敢认输地强撑着,听他一语心如齑粉,万事如云灰飞烟化。 她合上眼,笑了。 她说:“没关系。” 殷韶初不再停留就要离去,走到门口,未推门,却听背后的她笑出声来,近乎疯狂的发笑。 在这笑声中,她还说着话:“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不!谁也逃不开!我们是,你们殷家也是!” 殷韶初觉得心底寒意又增一层,他没有回头,推门踏进初春的寒风中。 …… 晚间,殷成渊今日回来得很迟,并带着一身酒气形色颓唐地回到家中,进门时还好,候他多时的妻子扶他进书房,向他询问发生了何事,他只一言不发,去了书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大少夫人连忙让人去请殷韶初,待殷韶初夫妇赶来后,他们只听见房内有翻箱倒柜书籍杂物落地的各种声响。 “大哥……” 殷韶初敲了一阵门,殷成渊才开门放他进去,他进去之后,殷成渊又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地,加了两道门栓。 他身上的官服凌乱褶皱,脸上有醉酒的红晕,模样十分仓皇焦虑,他用背抵着门,对殷韶初说道:“韶初,你快……你快帮我一起找……我们必须要找出全部,不能让别人找到……绝不能……” 殷韶初看着这样失措的兄长,看看这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就知道终于等到他自己最害怕的时候了——殷成渊崩溃了,他的兄长撑不下去了…… “大哥,你说找什么?你不要慌,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他把殷成渊往座位上拉,想让他坐着冷静一下,可殷成渊一坐下就又立马弹起来,一头钻进书箱中胡乱地翻找着什么。 殷韶初知道,今日散值后殷成渊约见了陆谦,当面质问他背叛殷家的事,是想问出个究竟,而殷成渊眼前这个样子,就证明陆谦非但是真的完全背叛殷家了,而且他还说出了某件非常可怕的事。 能把殷成渊吓成这样的事,其可怕程度不言而喻。 殷韶初平稳了一下自己也开始失控的心跳,走到殷成渊旁边,从地上捡起一件件他们父亲曾用过的东西,“大哥,你先别慌啊,你要相信父亲,他是不会把什么罪证留下的,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能存在,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当年,他天天把自己关在这书房中,早把那些与长生教有关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了……” 殷成渊听着他的话,动作停了下来,从狂躁变为迷茫,整个人像被抽空,往后一退,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东西是都烧得干干净净了……可是人呢?他怎么就没想到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啊!” 这话听得殷韶初毛骨悚然,他连忙扑到殷成渊面前,问:“大哥,你说什么?难不成……” 殷成渊握拳捶了下地,额上根根青筋暴起,“当年……是陆谦上书检举大祭司白如晦与后妃私通,证词是他写的,证据是他造的,导致白家满门抄斩……而今这件事不知怎么被顾家人知道了,陆谦为了保全他自己,就准备再检举作证,揭露这件事幕后的主谋……也就是我们的父亲!今日陆谦已经在新任刑部侍郎顾清宁那录了供词!不日就要正式传审!我们连灭口都来不及了!” 殷韶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清宁这么果断干脆地放弃工部的官职,去她完全不熟悉的刑部上任,还主动担责调查一桩他们自己亲手捏造的迷案了。 就像他们一直以来推测的那样,什么长生教,什么祸乱长安,三顾搅动满城风云,归根结底就是把矛头瞄准他们殷家,揪住了殷家最大的一个阴暗秘密,他们父亲的唯一过错,精心谋划,狠狠出击,让殷家一步步溃败…… 长生教,不是长安劫,而是他们殷家的死劫。 殷家人百般想揭露,顾家人是所谓“长生教之乱”这假象的捏造者。 而顾家人一直在做的,就是引起官民仕子对长生教的再次注意,揭露殷家人与长生教的联系,让殷济恒为他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们两家的角力,从来没有正义的那一方,不过是为自家私利,谁也不干净,谁也逃不掉。 顾家人对此的准备比殷家人想象中的多得多,他们洞悉了一切真相,并有自信引导这一切阴谋的走向,控制着全局,所以顾清宁是早有进入刑部或者掌控刑部的打算,就跟他们的打算一样。 “大哥……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有筹码!父亲说过长生教的事,他从未与朝上任何人合谋,陆谦就算参与了,也只是受父亲驱使去陷害白如晦而已,他并不知道父亲与长生教的联系,不然,不然陆谦必然早就跟当年那被斩头的几百人一样了,岂能活到如今?所以他就算供出了父亲,也没有办法咬定父亲与长生教的事有关!顶多是一个陷害同僚的罪名而已!而江河川那边呢?只要我们尽快开审,让他供出顾家人的所有罪行,顾家人就完了!他们或许都没时间再利用陆谦深查下去!”殷韶初沉默了很久,之后重新开口,激动地分析道。 殷成渊稍微冷静了些,一头磕到书架上,颓然道:“我知道,可是韶初,我就怕结果是与他们同归于尽,哪怕是两败俱伤,于我们也不利啊……” 殷韶初再次沉默,神色变得比他还要消颓,弯身用发抖的手一件件将地上的书本拾起,“大哥……或许就是没法全身而退呢?别忘了那是一场真正的浩劫……你我都清楚,当年长安城内血流成河……成就了殷家的地位稳固繁盛不衰。可是,父亲哪有一天安生过?我们又怎么能够心安理得?或许就是,一个都逃不了……” 听殷韶初这样说,好不容易才稍得安稳的殷成渊又被刺激到了,他很生气,这次是纯粹地生殷韶初的气,对他吼道:“殷韶初!你放肆!你怎么能这样想!父亲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殷家!他想那样吗?他也是身不由己!你竟敢说这样的话,那是不是我们直接什么都不做,任顾家人揭露一切,任殷家被诛九族满门抄斩就好了?” 这声声如雷劈向殷韶初,他愣怔了,失魂了,没人能理解他此时的痛苦和迷茫。 “大哥……我没有……我不是……”他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当这层层阴谋谜团将他包围,当他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再纯粹,当他被迫去面对残忍的真相,他还能如何招架?他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是谁,他是殷家人没错,可谁会去想除此之外,他还是殷韶初啊。 没有人理解,没有人理会,从来都没有。 殷韶初觉得自己暂时没法面对殷成渊了,不然他下一刻必将崩溃,他摇着头,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打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人。 “元心姑娘……” 卢元思就立在那里,堂而皇之地与他们直面,她脸上烧伤未愈,动作仍艰难。这次她不再躲躲闪闪,她已决定说出一切:“对不起,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殷韶初因她的突然出现而缓过神,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她直接掠过殷韶初,走进书房,看了下里面的殷成渊,对他道:“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你们手里捏的筹码,比他们多得多,他们比你们还要害怕。谁说只能同归于尽呢?不过是一局有一局的输赢而已。顾清宁手里得一张证词,而你们也能得一张证词,让她失去陆谦这个筹码。当然我说的不是江河川,他这个筹码太大,这么轻易就用出去的话太不值……” 殷韶初又关了门,问她:“那你指的是?” “我。” 正当殷家兄弟疑惑时,她傲然的立在他们面前,继续往下说:“哦,先跟你们介绍一下,我不是什么元心姑娘,我叫卢元思。你们的弟弟本来不会死的,他可以和我一起逃生的,但却被我推下了火海。” …… 顾家,主屋的门还是紧闭着,顾清宁看过一眼,继续往后院走去,她打开了几日未开的工房门,点灯翻看画架上的图纸,爱惜地欣赏这些画稿。 她一个人在工房里待了很久,直到顾清桓回来,跑到这里来找她,有些难言的样子,告诉她:“姐姐,你可听说了?卢远思被大理寺收监了,她的身份败露,殷成渊直接将她下了狱,录了供词。” 顾清宁愕然抬头,心底升起一种极度的不安,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她一下子推翻了画架,吓了顾清桓一跳,他完全没料到顾清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顾清桓急忙弯腰捡图稿,“姐姐,你怎么了?我知道你恨她,可是,你不也一直想早点杀了她的吗?这下她是在劫难逃了,都不用我们动手……没能及时把她揪出来,让殷家因她倒霉,确实有些……不过你放心,父亲不会怪你的……你也不用……” 他自顾自说着,一抬头,顾清宁已经没影了。 …… 次日,顾清宁亲自跑了一趟大理寺,拿着右司丞的批令以及一些案件资料,向殷成渊提出提调卢远思到刑部受审判刑。 “有何要事劳顾侍郎这辛苦跑一趟?”殷成渊坐在堂上,书吏伺候左右,他一脸冷讽,不屑正眼瞧顾清宁一眼。 顾清宁上堂见礼,继而呈上右司丞的批令,“下官听闻贵司前日拘拿了一名犯人系前任相国卢远植之女卢远思,下官特来向司丞申令,向贵司提调该犯人到刑部进行正式的审讯调查。” “可这卢远思是在本部人手上被捕的,她是已被定刑的死囚,如今入狱,乃旧案复核查疑补漏,属于本部职责,又何须通过你们刑部?”殷成渊面冷如铁,他看向顾清宁,回忆起卢远思告诉他的那些事,不由得想她此时受着怎样的煎熬,这样心中尚有一丝快意。 顾清宁回道:“禀大人,下官虽是新到刑部就任,但也已熟知三司职能,不需大人多加点醒。审查捉拿一个旧案逃犯的确不用通过刑部,可若是一个新案嫌犯呢?追凶审案定刑这是刑部的事不是吗?” 她把一些案件资料交给左右署员,署员递交给高高在上的殷成渊。 殷成渊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下这些材料,“涉嫌毒杀郡主?” 这是他没有了解到的,卢远思也未曾与他提过这一茬,所以他有些意外,转念一想:“竟有这样的事?一个潜逃在外的死囚还与郡主之死有关系?据本官了解,当初郡主新丧,贵府不是宣称是长生教所为吗?怎么又变成卢远思干的了?” 顾清宁不入他的套,只道:“回大人,当初长生教的嫌疑并非敝府对外宣称,而是众人亲眼所见送葬仪式上的怪象与长生教有关,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当时令尊也在场,甚至一度被邪教人所造的怪象惊到精神恍惚,或许那些邪教人就是借郡主丧礼扰人耳目祸乱人心也不一定,此案下官还在追查中,但是卢远思毒害郡主,已经下官与刑部众同僚多日取证侦查,是有确凿证据的,相关资料都已呈上,请大人过目。现在只需提其到刑部受审录供定刑,还请大人批令调人。” 殷成渊被她气得肝颤,就差把手上的文书砸到她脸上,他的教养和气度再次阻止了他对顾家人宣泄怒气。 殷成渊一时没有说话,后来摆摆手,屏退堂上署员,走了下来,与顾清宁对立大理寺正堂。 “顾大人,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这个人本官没理由不调,至于你要怎么审,怎么定刑,本官也无权干涉。不过顾大人,本官要提醒你一点,卢远思已经受大理寺审讯过,她招出了所有事情,她的父亲当初怎么护她出逃的,她逃了之后都去了哪里,还有,哪些人与她有干系,她知道了什么……这些都一五一十地写在供词上。这份供词,无论之后你们刑部怎么审查她,都不会有所更改,并将永远存库,甚至于在大理寺复核她毒害郡主案件时被提出、辅证、公开!” 终于,顾清宁终于等到他说出这些,在他鄙夷的眼神中,顾清宁知道他所了解了什么。 她最大的那个秘密终将大白于天下。 到时候,这世间所有人都将用他这样的眼神看她…… “顾大人,你知道我们想抹去什么,我们也知道你想隐瞒什么,既然我们手上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不如做一个交换?省得在这一小局就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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